李家明攛掇叔伯們成立的裝修公司發展很快,不到四月的時間就從七八個人發展到員工四十多,每日在縣城各處開工忙個不停。臨街三間店面打通的燈具、衛浴店氣派得很,四個統一着裝、年輕端莊的女孩正接待絡繹不絕的顧客,他大伯則正在二樓陪着幾個衣着高檔、明顯是一家子的男女顧客說說笑笑,沒時間跟他閒聊。
“田總,我不建議您買這種浴缸。太貴了,相信我,最多四五個月就會降價的。”
“李老闆,這可不是做生意的樣子哦。”
“真的真的,這是廠家讓我們運來展示的,雖說增加了什麼微電子還有什麼水流按摩功能,但也太貴了。我敢保證,等他們量產後,肯定會跌價的!”
李家明手裡抓着幾個毛絨小玩具,瞟了眼那個浴缸上的標價,不禁暗暗咂舌頭。
8800?這價格放在二十年後,也能算是中檔了,可在這個月工資不過三四百的年代,也賣這麼高的價?
黑,真黑!跟這比起來,麪包店、禮品店簡直在做慈善事業。
嗯,大伯的手段高明啊,這是在欲擒故縱!
跟在他後面,戴着頂淺粉色毛線帽子、背上揹包還露出半頂毛線帽的柳莎莎也盯着那隻浴缸張大了嘴,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浴缸再漂亮也就是個洗澡的盆子,居然要8800?
“行了行了,老李,我知道你是好意,以後跌了價,我也不怪你。我兒子馬上要結婚,他們兩口子相中了,那就買這個。
喜事嘛,圖的就是個高興!哎,我們都是好朋友,你們明天就得給我開工,速度要快哦。”
“也是,還不清的兒女債。算了,田總,貴公子既然看中了,我也不好說什麼。這樣,安裝費用不算了,您再給我張請柬,田公子大喜的日子,我得送個大紅包。”
“講究!鵬伢過來,給李叔叔送張帖子。”
李家明樂呵呵地看着那個西裝革履的胖小夥帶着個明顯肚子凸起的漂亮姑娘,從包裡掏出張大紅請柬雙手遞給大伯,象是看一座移動的金山。一個浴缸都捨得花8800,那新房裝修不得上二十萬?有錢,這年頭,有錢人照樣有錢,而且只買貴的不買對的,錢多人傻!
等大顧客走了,柳莎莎纔回過神來,扯了扯李家明的衣袖,小聲道:“家明,那浴缸那麼貴?”
一百多塊錢,也只讓這孩子將自己的姓去掉,李家明將手裡四隻小泰迪熊塞她手上,小聲道:“不知道,我去查查。”
“嗯”,好奇的柳莎莎抱着五六隻顏色各異的泰迪熊,跟着李家明往角落裡的格子間去。
來過這一次的李家明是少東家,店員們都認識他,還知道他家也是股東,而且極得老闆們的寵愛。正在格子間裡忙碌的那個幹練小姑娘,見他要看工程預算表,連忙將正在覈算的預算表給他看。
乖乖,這田鵬的新房包燈具、衛浴,果真花二十一萬多裝修,若是加上家電之類的,豈不是要花四五十萬?
有錢!
李家明又翻了翻已經裝訂成冊的預算表,這些是已經完工、收到賬了的,多則三四萬,少則五六千,大多是街上店面裝修的活。看來這個田總是縣裡最頂級的有錢人,難怪給兒子買個浴缸都花近萬塊。
“花姐,這田總什麼來頭?”
“哦,筍罐頭廠的,聽說他廠裡的筍罐頭全部出口日本!”
難怪了,他就是田柏霖,自己讀高二時,他建成了全縣第一家三星級賓館。然後?沒有然後,沒過多久因爲金融詐騙不知所終。
李家明將表格還給收格子間裡的小姑娘,旁邊的柳莎莎迫不及待道:“家明,怎麼樣?”
這是商業機密,怎麼能隨便亂說呢?不過,照慣例,進價應該在三千左右。這年頭,不賺有錢人的錢,還賺沒錢人的錢?
李家明‘噓’了一聲,隨口胡扯道:“進價7800,扣掉稅費之類的,純利有五六百塊錢吧。”
“這麼多?”
“我的大小姐,這還多?要是賣不出去,7800就打了水漂,你捨得裝自己家用嗎?”
小女孩好糊弄,歪着腦袋想了一下,同意道:“那是不多,才8%左右的利潤,比剛纔那家店好多了。”
“走吧,要不要去看看臺燈?再送個檯燈給你?”
“不要,你今天都花了百多塊錢了。”
這孩子還真善良,買六個同款不同色的泰迪熊,估計也是她自己拿一個,其餘五個是給三姐、小妹她們的。
“沒事,我今天接茶錢都接了幾百塊錢。”
柳莎莎又瞪了眼睛,“對哦,你怎麼能得那麼多錢?”
這問題得好好解釋,免得這孩子覺得讀書無用,李家明接過她手裡的玩具,耐心道:“我阿公給錢,那是我給他們遊家人爭了光;龍伢跟我讀書,所以他爸爸給五十,他叔叔給我一百;王端給的,那是沾了你的光,我不好拒絕;林叔叔、曾叔叔他們給我錢,那是租了我二伯家的店面,大家關係不錯,圖個熱鬧好玩。
明白了嗎?”
“胡說!”
聰慧的柳莎莎立即反駁道:“哼,別以我不知道,他們都覺得你會讀書,以後肯定有大出息,才提前作投資的!”
不錯,連投資都知道,李家明笑呵呵道:“就算是也沒關係啊,反正我不偷不搶的。”
“庸俗!”
嗯,夠驕傲!爲人處世可以謙和,甚至可以隨波逐流,心裡要有自己的堅持、自己的驕傲。就如她剛纔獅子大開口,可真要她隨意挑的時候,又只挑便宜點的買,還不忘記趁機幫小妹她們都買。
“阿明”
李家明正感嘆時,突然聽到叫自己,連忙回頭道:“吳叔叔、昊哥,你們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啊,上次的魚不錯。哇,莎莎小盆友,你這是準備拿回去賣?”
“吳伯伯好,董昊哥哥好,這些是李家明買給文文她們的,我趁機也宰了他一刀,嘻嘻”。
貴客光臨,正在招呼一個顧客的大伯告了個罪,也連忙過來握手寒暄。
“傳建,去忙你的生意,我們看看阿明,馬上就走。”
“莫莫,中午在這吃飯。”
吳建國接過大伯敬的‘芙蓉王’煙,點完火後拍了拍他拿火機的手以示謝意,解釋道:“真不行,我們的設備到了滬市,我得親自去驗貨、接貨。我樓下還有司機、技術人員,這兩三天得人歇車不停。”
這是正事,聽說這筆設備上千萬呢,大伯小聲告個罪,去繼續忙他的生意兼公關。
“那您忙,那位是組織部的徐副部長,我正好向他打聽下學權的事”。
這是個官本位的社會,官場上的人脈當然是越多越好,人情練達的吳建國連忙小聲道:“學權沒有問題,鍾縣長打了包票的,曾書記也答應過了的。嗯,你再去問問,我們是自己人,不要管我們。”
站在旁邊的李家明清楚了,學權阿公走了鍾縣長的路子,而這位吳叔叔也肯定在新書記那敲了敲邊鼓,幫着說了不少好話,自己這隻小蝴蝶開始起作用了。
“不錯,又長高了些。好好讀書,以後要有出息,不讀書是不行,明白嗎?”
“明白,謝謝吳叔叔鼓勵!”
吳建國愛憐地摸了摸李家明的腦袋,鼓勵了他幾句,旁邊的董昊雙手遞過來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難得正色道:“家明,這是我代你求的,祝詩梅嬸嬸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可以不信佛但要敬佛,正色的李家明躬身接過,感謝道:“謝謝昊哥”。
董昊繼續正色地遞過一卷錢,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沒事,這是你給的錢。方丈大師說你是孝子,手串是他送你的,結份善緣“。
”謝謝昊哥“,李家明繼續躬身道謝,方丈不會認識自己,只會認識昊哥,可禮佛、敬菩薩都要心誠,自己不信可二嬸信。
董昊拍了拍李家明的腦袋瓜子,說起另外一件事來,壓低聲音道:“灑灑雨(小事),阿明,知道袁州麻紡廠招工的事嗎?我看你大姐、二姐也沒個正式工作,要不要我幫你一把,我們公司問縣裡要兩三個農轉非指標,還是問題不大的。”
農轉非的指標沒那麼好要的,去公安局買可一個值五六千塊錢;招工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得找人、託人才辦得成。雖然這些事對於財大氣粗的吳建國舅甥倆來說,無非是請人吃個飯的事,但還是讓李家明心裡浮起一陣暖意。
吳叔叔這是拐着彎來真心想幫自己啊,對於農村人來說,城鎮戶口、當工人都是夢寐以求的事,可他稍一猶豫還是婉拒。當工人是沒有前途的,何況去了袁州當工人,大姐夫、二姐夫怎麼辦?再說了,那個麻紡廠能紅火幾年?國有企業,又不是壟斷行業的國企,哪靠得住?
“謝謝吳叔叔,靠山山會倒,人最終還是要靠自己的。我大姐、二姐有自己的路,得靠他們自己去拼!”
“有志氣!”
吳建國又揉了揉李家明的腦袋,欣慰道:“阿明,努力!男人就應該這樣,可以求人,但不可以依靠人!”
“謝謝吳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