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加州白天溫暖，晚上還有點冷。
當李家明和柳本球呵着白霧回到屋內時，一幫領導們正坐壁爐前喝茶，沏茶的則是地位最高的曾副書記。這幾年國內經濟發展迅速，茶道作爲一種高雅的藝術，在上層社會裡風靡一時。其實這是好事，社會變得更文明的，雖然絕大部分人都是附庸風雅，但總比拿紅酒兌雪碧更上點檔次。
不過是喝杯茶而已，跟他共過班子的丁副市長和鍾部長沒什麼，作爲下屬的遊學權和遊小紅可就有點拘束。見柳本球他們進來了，正不自在的遊小紅連忙放下茶杯、起身讓位。
“柳老師，您坐。”
這就對了，小官小吏喜歡擺架子，明明一個副職卻喜歡別人以正職相待，可當官當到一定層次，卻不再喜歡別人以官職相稱。這種私下場合，稱師生、叔侄反而是尊重對方，自己表姐已經成長爲合格的官僚嘍。
正燙杯的曾副書記擡頭一看，將手裡的茶壺倒空，拿起旁邊的毛巾擦擦手，起身道：“家明，你來。”
着相了，心中有名利不錯，錯在時時刻刻放不下。李家明暗自發笑，但也依言接過沏茶的活，靜心凝神地重新沏茶，動作輕緩優雅宛如古代的文士一般。等開始敬茶時，李家明這才發現中村來了，正襟危坐在那。其實這也是個茶道高手，而且一板一眼都極有儀式感，應該是在日本專門學習過的。
等大家喝完茶，曾副書記讚歎道：“家明，你怎麼學的？不帶一絲煙火味，比那些茶館裡的茶藝師強太多了。”
學是學不來的，如果沒有‘閒看庭前花開花落’的寧靜至遠，如何能沏得出一壺好茶？可惜，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見笑了”。
“教教，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沏茶時李家明能心境平和，開始收拾茶具了，自然也就重新變成精明的商人。
“其實也沒什麼，小時候看電視，覺得日本人沏茶的動作很文雅，就有意地跟着學。再後來，發現沏茶能讓人寧靜下來，也就喜歡上了。沒辦法，很多事想不明白時，只能等心境澄明後，再來權衡利弊。”
抱着可能的希望的幾人暗歎一聲，袁州的客觀情況，大家都心裡有數。除非有海量的資金、先進的技術，否則想在那麼薄弱的基礎上，憑空發展工業是不可能的，哪怕市裡有點機械的底子。李家明的意思很明白，這就是拒絕，只是人家很文雅，沒有把話說在明處而已。
“明伢，真不可能？”
表姐多少年沒叫自己小名了？
唉，功名利祿之下，以前的村姑表姐也不是以前的表姐了，無奈的李家明苦笑道：“我不是神仙，也不是聖人，後面跟着幾千號員工，以後還會有幾萬、十幾萬，不可能爲了一己之私損害公司的利益。”
“明伢”
“小紅！”
讓李家明沒想到的是，打斷表姐的，不是自己的堂阿公，居然是與關係最爲疏遠了的柳本球。
“家明是對的，根基不牢，地動山搖。”
“小柳！”
臉色發黑的曾副書記不悅地瞪了一眼柳本球，帶遊小紅來就是想用親情，說服李家明回老家投資。一個剛任命的常務副市長，怎麼能置地方利益於不顧？
政客，果然是最沒有節操的動物。‘咳咳咳’，不快的李家明重重咳嗽兩聲，提醒各位這是在自己家。
“曾叔，我朋友送了我一套《臥虎藏龍》的拷貝，晚上沒什麼事，要不大家看電影？”
這電影在國內還沒公映，卻早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尤其是拿下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和最佳導演後，更是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可這個時候，李家明安排大家看電影，誰又會有那心思看？
“家明？”
李家明能理解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但暗惱他們的太不識趣，立即打斷道：“丁叔，大家看電影吧，我還有事。中村君，有什麼事？”
前面一句是中文，後面一句是英語，大家這才注意到有一個外人在場，而且看起來很象是華裔。
當助理的人都眉目通透，中村見氣氛不對，連忙躬身道：“boss，agnese女士讓我來送奧斯卡的門票，另外還有些事想請示您。”
“ok，我們去書房談。四哥，幫我招待幾位叔伯看電影。”
以公務當藉口，即使幾位官員想繼續勸說，也不好強留人家，只好眼睜睜地看着李家明離開。曾幾何時，他們也用類似的藉口，回絕那些麻煩事，如今也被別人用同樣的藉口回絕自己。
幾人跟着李家德穿過宮殿樣的客廳，來到一樓的電影放映室，興致欠缺地坐在兩排真皮沙發上發愣。等遊小紅幫着喬橋擺好酒水、零食、打開空調，李家德又將拷貝放進電影放映機裡，銀幕上開始出畫面，三人才告個罪出了放映室。
“柳副市長，怎麼回事？”
私下場合稱官銜，而且帶有質問口氣的問話，讓同級別的柳本球心裡一陣不快，可權位的差距讓他將音響聲音關小點，解釋道：“曾書記，沒用的。我瞭解李家明，他決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再聽人勸。別說是遊小紅，就是他父親來說都沒用。
七年前，因爲廠子的事，他就跟他父親鬧翻過一次，還把他舅舅搬出來，準備從廠裡強行撤資。六年前，又因爲廠子的事，他逼着李傳猛他們放棄公司決策權。五年前，也是因爲廠子，他逼着李傳林跟他分家。”
還有這種事？哦，對了，老柳跟李傳民是老朋友，交情非常要好。
沒聽到過這些家醜的三人愕然，可知道主持過李家分家的遊學權回過神來了，市裡好不好跟自己一個秘書長有多大關係？反而是家明這外甥待自己好，那纔是真正的升官快車道。
想到這裡，剛纔沒有幫外甥的遊學權，連忙小聲解釋道：“書記，柳市長沒說錯，家明這孩子就是頭犟牛。他要是認準了的事，誰說都沒用。”
這怎麼辦？三人想起書記、市長的囑託，心裡一陣陣地發緊。別看大家是同僚，但兩位主要領導交待的事沒辦好，手裡的權柄就說沒就會沒了。如何架空副職的權力，大家都有無數種辦法！
“書記，還是隻有靠竹木加工和農副產品！
我剛纔跟他談了談，他主動提到這個話題，但沒有明確答應什麼。我想這樣，回去後主動向錢市長請纓，要求分管新區和林業。李傳林不是不願意搬出同古嗎，我就逼着他來新區建分廠！”
剛纔還跟李家明叔侄情深的三人眼睛眯了眯，卻沒有任何表示，反倒是想明白了的遊學權提醒道：“柳市長，家明吃軟不吃硬的！”
“我知道，李傳林不願意搬到新區來，主要是怕下面那幫人亂來，還有就是電費問題。市裡作主，把秀江水電站賣給他們，再管住新區那幫人，他們還能不願意？到新區去建廠，單運費就能省一大截，電費又能省一截，這還不願意，那李傳林就是頭豬！”
說到這裡，柳本球靈機一動，李家明送了個大人情給他，他就要還人家一個人情，連忙又道：“書記，李傳林手裡有品牌、銷售渠道，傢俱、地板、模板才能賣得好、賣得起價。既然是這樣，我們何不推動他與其他縣聯營？只要其他縣的竹木製品，也用他們的牌子、渠道往外銷，gdp就至少能增長兩成！”
這倒是個辦法，當初李傳林一直堅持質量標準做牌子，很多人還笑話他心太大、人太傻，不知道賺快錢。可短短几年工夫，有質量保證的華居公司，終於在衆多的對手中脫穎而出，大建築商、追求生活質量的用戶都只認他的牌子，其他縣的傢俱、模板、地板都只能低價銷售。
“他能答應嗎？”
說完，曾副書記又啞然失笑，聯營就是個說法，其實是鼓勵華居公司去搞強行兼併。資源在政府手裡，只要讓做事不計後果的柳本球去打擂臺，李傳林能不服軟？以他們的利潤率去收購原材料，只要市裡撐腰，那些小廠子哪競爭得過他？至於各縣的反應，不換思想就換人唄，搞經濟的人才不好找，會當官的人到處都是！
全市一盤棋，哪容得下面的人有私心？
“還有就是農副產品，‘山裡人家’的東西賣那麼貴，照樣供不應求，還不是質量有保證、品牌有價值？七個林業縣的資源，全部給他們，省得浪費資源！只要這兩項工作做好了，我們市裡再集中力量改善交通，照樣能把ｇｄｐ搞上去。”
這倒也是個辦法，李家明不是不願意支援家鄉嗎？他自己家的產業往外擴，總得掏錢出來支持吧？曾副書記盤算一陣，輕輕點頭，示意遊學權把聲音放大點，笑道：“看電影，這片子在國內，要等到十月份才上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