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可思想觀念總是跟不上時代的發展。在大山裡,即使到了九十年代中後期,依然信奉着非常多的傳統,比如‘孃親舅大’、‘親無三代,族有萬年’。
六年前,李傳林再娶時,遊家與李家是有過約定的,後來還鬧出一場退股風波。這兩年,父慈子孝,李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兒子又考上了北大,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可隨着不懂事的小妹、滿妹一嚷,說要讓李家明把公司交給父母管理,那個已經被忘記的約定,又被李家明的母舅、阿公、學權阿公及叔伯們共同想起來了。
小妹子不懂事,能想到這些東西?兩個那麼小的小妹子,懂得什麼是監護人?誰在背後慫恿?
張象楓年輕又沒做絕育手術,以後還可以再生。現在幾多有錢人躲在外面生孩子,再以收養的名義落戶?何況她還比傳林年輕這麼多,以後萬一離婚呢?即使不離,萬一傳林比她早死十幾二十年呢?
農村裡爲了錢米,兄弟之間打架的多的是,何況還是繼母、繼子?
既然這事讓兩個小妹子嚷破了,大家要把話講清楚。農貿公司到底是家明個人的,還是他家裡的?還有廠子裡的股份,到底是傳林的,還是家明的?
這些事要是不講定來,萬一傳林跟象楓離婚,家產讓人分走一半,那真是讓鬼打了!
當天晚上,遊學權越俎代庖叫齊了李家七兄弟,大家一起在李傳健屋裡吃飯,讓李忠華、李國華這樣嫁出去的女兒,以及大嬸、二嬸她們全部走開。
哎,沒想到要走了,還惹上這樣的麻煩事。看着阿公、母舅還有學權阿公如此嚴肅,李家明苦笑道:“阿公、母舅,至於不?那就是我們兄妹開玩笑,當不得真的?”
這伢子太仁義,可這事由不得他,遊學權板着臉道:“家明,你也出去,長輩講事,你摻在裡面幹嘛?”
這?
看着阿公、母舅發黑的臉,李家明只好苦笑着出門,去樓下自己家吃飯。哎,早知道這樣,今天就應該出那五百塊錢,買個平安無事。
張象楓平時很孝敬阿公、阿婆,阿公、母舅不好作聲,代表遊家人來送行、送茶錢的遊學禮、遊學權,可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等李家明走了,屋裡只剩下李家七兄弟和張象楓,當着官、會講話的遊學權委婉道:“象楓,叔叔不是針對你,而是就事論事。人是說不定的,以前月妹生過家明,身體還那麼好,講沒就沒了。
你有良心、也好強,但你那兩個哥哥呢?萬一你有個什麼不好的事,你哥哥他們攛掇着你那糊塗姆媽來鬧,那真是有理都講不清。
現在的法律,可不是以前的風俗習慣。家明今年正月才成年,從法律上他過去賺的錢都是你們家的,也就是傳林跟你的共同財產。萬一你出了問題,你那一半歸傳林、婉婉跟你姆媽共同繼承的,與家明、文文都沒關係。
要是你們還是農民,就那麼點家當,你哥哥他們來爭,我們就當是晚輩孝敬長輩,不影響你們屋裡的和睦。可這最少是上千萬,那就容不得我們這些當阿公、母舅慎重。”
要強的張象楓臉上漲得通紅,這話表面是爲了自己家好,可透出的意思卻是要求兌現以前的約定:傳林的一半財產立即給家明,最起碼家明的公司要明確是他個人的,在廠裡的股份也一樣,都不是家裡的!
這也太欺負人了!
可欺負了又如何?別說張象楓這個真正的被針對對象,就是李傳林這當老公的都沒法替老婆出頭,這就是山裡人的規矩——孃親舅大。阿公母舅替外甥爭家產,鬧到哪去都有理,哪怕李傳林七兄弟全坐在這。何況家明的公司,確實是他自己搞起來的,沒花家裡一分錢,反而是家裡的廠子花了他千多萬。
紅面漲頸的張象楓看向丈夫,可看到他苦笑以對,只好自己替自己出頭。
“學權叔,我曉得我兩個哥哥的事,你們講的也有道理。要的,這事就按你們講的辦,反正這些家產,以後都是家明的,遲給不如早給。不過,婉婉是李家的種,你們也不能虧了她!”
在農村裡分家產,好說好和就是父母說了算,起了爭執就是由房父說了。李傳林這一房只有他一個過房崽,但他李傳健是他親大哥,李傳猛是長房長兄,反而可以作主。
兩人小聲商量兩句,由李傳猛這個長房長兄答應道:“象楓,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後婉婉嫁的時候,屋裡有幾多浮財,她拿1/4妝嫁。”
父母心、兒女債,爲了女兒,平時看起來溫婉如水的張象楓,也露出她精明的另一面。
“傳猛哥,這不對吧?蘭妹沒嫁之前,你就把她的私房錢放進店裡當股份,後來開廠子,那股份又放進了廠子裡,那個時候可沒人講不同意。輪到婉婉,你們就來‘族有萬年’?”
這話說得狠啊,你的女兒就是女兒,別人的就是不是?
旁邊的李傳健猶豫了一下,替堂兄辯解道:“象楓,事不是你想的那樣。開店的時候,大家都沒什麼錢,也沒想到會賺這麼多錢,開廠子也一樣。”
“大哥,不對吧?後來傢俱店穩賺錢,四叔想投錢,你們都不願意,可沒講不讓小蘭投。”
這是以前讓四叔很不高興的事,但這個場合他還是站在兄弟們的立場上,解釋道:“象楓,那是有原因的。你也曉得,以後能呆在同古的伢子、妹子,也就是軍伢、大狗伢,其餘的都會去外頭工作、安家。我們七兄弟以後還要在黃泥坪養老,光靠軍伢、大狗伢兩兄弟不夠,還要靠大毛伢來幫着,這才讓他們繼續入股。”
理是這個理,但張象楓可顧不得那麼多,反駁道:“四叔,你們要靠大毛伢,我跟傳林可不要。我比傳林小十三歲,他老了我服侍,我老了就跟婉婉過。再講了,我又不要家明賺的,我老公賺下來的家業,分一份給他自己的親生女兒,還礙着你們了?”
嫁女哪有陪家產的?好話說盡,還說不通?性子急的李傳祖突然道:“象楓,那你過世要不要侄子戴孝?要不要屋裡人幫你擡棺材?”
這話由李傳健講,可能還有威懾力,由李傳祖來講,那就是撞到了槍口上。
“傳祖叔,我的事不要你操心!要是我死了沒人戴孝、沒人埋,和伢、棋妹會戴孝會來埋!”
不能再這樣了,否則收不了場,他們的事他們自己解決,見多了爲家產爭吵、打架的遊學權當即立斷。
“象楓,你們的家事,你們自己去處理。家明的事,你什麼意見?”
還能有什麼意見?這麼多人欺負我一個女子人,委屈之至的張象楓怒極而笑。
“我能有什麼意見?家明賺的,那是他的本事,莫非我當後孃的,還會貪圖他的?孃親舅大,阿公、母舅都來了,那就按你們以前講的辦,除了他自己的公司、廠子股份外,屋裡再拿一半家產給他就是。”
“傳林呢?”
被夾在中間受氣的李傳林,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岳父、妻兄,他又能如何?這事要放在城市裡,他能跟大家拍桌子,自己賺的錢,自己又還沒死,還輪得到別人來替自己作主?
可這是山裡,講的就是這一套,誰讓自己再娶呢?唉,誰讓自己的崽,比自己這當父親的更有本事呢?
嘆了口氣,李傳林苦笑道:“學權叔,你們講的都有理,可你們爲我們想過不?好好一家人,讓你們這一攪,我們還要不要過日子?”
阿公、母舅都坐在那嘆氣,可這事有什麼辦法?當人阿公、母舅,就是這種時候替外甥出頭。明伢有良心,傳林、象楓也好,可事情總要往壞處想一想。萬一以後,他們再生一個崽呢?萬一真跟學權講的,象楓跟傳林合不來呢?
“那行,你不反對,我就當你默認。我們遊家人也公道,家明的公司、在廠裡的股份都是他賺的,應該歸他自己。傳林、傳猛、傳健,你們有意見不?”
這是肯定的,李傳猛與李傳健都看向李傳林,沒想到他沉聲道:“沒意見,包括現在我名下的東西,都分一半出來給家明、文文。當初既然講好的,那就按你們講好的算!”
話裡透出不滿、怨氣,可遊學權立即同意道:“傳健,拿紙筆來,大家立個字據,省得以後鬧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