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城裡人的城市,京城則是京城人的京城,每到春節京城就成了空城,今年也不例外。快過年了,平時人潮洶涌的中關村裡冷清了下來,臨街的小店小鋪關了門,連車流都少了許多,唯有隨處可見的中國結、紅燈籠在提醒大家春節將近。
“過年了”,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街景的蔡書記,彷彿沒有聽到吳主任的彙報,幽幽感慨了一句,轉身衝剛進門的李家義招招手,兩人進了總統套房的會客室。
將厚重的實木門關上,表情沉重的李家義低着頭,歉意道:“老闆,我無能”。
無能?
心裡焦急的蔡書記臉色一黯,坐在真皮沙發上默然不語,這是他預料之外的事,又是他預料之中的事。
從古至今,商人在當權者眼裡就是肥豬,即使現在開放了,從上至下都重視經濟發展,商人們還進入了各級政協,但雙方都清楚在權力面前財富還是那麼的脆弱。李家明不選邊站隊,這在蔡書記意料之中,如果他投靠哪一方勢力,那纔是愚蠢之至。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攀附權貴能飛黃騰達,但也一損俱損。李家明起家算得上乾淨,從事的又是不怎麼需要政府關係的高科技,攀附權貴無疑是下下之策。
可蔡書記沒想到,歷來圓滑的李家明能拒絕得如此乾脆利落,全然沒有平時那種義氣。
沉默一陣,臉色陰沉的蔡書記突然道:“家義,估計這次我要離開江城了,你去部門任職吧。”
“老闆?”
心裡一沉的李家義連忙想解釋,但吐出兩個字後又立即閉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官場中人面子上講究的就是這個,心裡再不甘也得感謝領導栽培。
面上沉靜的李家義躬身而退,等領導進了臥室休息後,回到自己的客房就把茶几上的水晶菸灰缸砸了;全然沒想過若沒有領導提攜,他不可能在而立之年爬上正處實職、享用副廳待遇。
但出奇的是,李家義恨上了對他有提攜之恩的蔡書記,卻沒有怨恨自己堂弟。還是山裡人的那一套——族有萬年,自己的仕途可以一時受挫,但萬萬不能將整個家族當賭注,隨便去投靠哪一方政治勢力。
花無百日紅,臺上再風光,也總有風水輪流轉的那一天。臺上的人對臺上的人可能會留三分體面,方便日後好相見,可清算起黨羽、狗腿子來可是不留情面的。
發泄了一通,面目猙獰的李家義到浴室洗了把臉,把滿地垃圾的房間收拾好,又回到了蔡書記的總統套房,等領導休息好後又詢問領導下午的安排是否照舊。
“老吳安排好了,你去送送家明吧,你們哥倆想見一面也難。”
“是”,李家義一如平時的恭敬,低頭答應了一聲,退出了這富麗堂皇的總統套房。這些禮儀還是當初他父親教的,領導不把你當外人,但你自己心裡要有分寸。領導就是領導,他高興時把你當自己人,不高興時就會舊賬新賬一起算。
這也是李家義能一帆風順的原因,不管是在袁州市委當普通秘書,還是去潯陽、江城當副主任、副秘書長,他一直對所有的領導都保持謙卑,絲毫沒有大秘的威風,更不仗着領導的威風狐假虎威,但從走出總統套房的那一刻起,李家義就在心裡與老領導劃了一根線。
由市委副秘書長調任部門負責人,看似是提拔重用,其實是誤人前途。沒有基層經驗的幹部,很難得到進一步的提拔,李家義從市委辦公廳調任部門任主要領導,實際上斷送了今後再去縣區工作的機會,這讓他以後如何再往上走?
回到房間裡的李家義站在窗前,看着駐京辦的車走遠,真想詛咒老領導幾句,可最後還是拿起了手機找堂弟訴苦。那傢伙在京城有路子,要是能象幾年前一樣,找個路子把自己調入中央部委,哪怕是擔任一個閒職也好。
“讓你去部門任職?”
正收拾東西的李家明微微皺眉,反問道:“二哥,你真想來京城?”
幫着堂弟把旅行箱理好,心有不甘的李家義解釋道:“年齡上我佔優了,學歷上還差一點,你不是跟經院的領導熟嗎?進京呆兩年,結識點人再混個碩士學位,以後的路更寬。”
三十二歲的正處級實職、帶括號的副廳級,還心有不甘?李家明對自己這堂兄很不滿意,看來骨子裡的東西真的是難改的。
“二哥,老蔡其實是好意,莫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不可能!我跟了他九年,對他太瞭解了,他就是不滿你沒幫他,才遷怒於我。”
鼠目寸光!如果老蔡還主政江城,去縣區任職犯點錯也無傷大雅。老蔡一走,犯的錯就會被放大,反而影響日後的發展,連這一點都參不透?
話雖是沒說出來,但深諳察言觀色的李家義猜得出來,苦笑道:“家明,不會錯的,把我放到部門去任職,其實就是吊着你。他那人看似光明磊落,其實城府深得嚇人,如果他路子走通了,能再往上走一走,你又能幫他做政績或是拉關係,肯定會關照我一二;如果走不通,把我安排到實權部門去,也對你和他的手下們有個交待。”
不但鼠目寸光,而且小肚雞腸。這一次,李家明是真對自己這堂兄失望了,原以爲他會比大堂哥強,沒想到僅是城府深一些,骨子裡還是小人本性。
如果沒點氣度,老蔡能走到那個層次?
如果沒點城府,老蔡能官至副省?
不管是經商還是爲官,最忌諱的不是不報恩,而是不知恩。一個山裡出來的大學生,不到十年時間,爬到了正處級職位、享受副廳待遇,即使人家閒置你,也對你有知遇之恩!恐怕這傢伙的不滿,早落在了人家眼裡,已經徹底失去了人家的信任。
算了,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李家明暗自惋惜,不再扯這事,也乾淨利索地拒絕幫他走路子。幫了沒用的人,那就不要幫,哪怕倆人有血緣關係。
“沒用的,我沒你想象中那麼有能耐,當初讓黃志剛給你發張借調的函,僅僅是一張借調的函。”
“家明?”
“莫想了,你進了京,瞎子都會曉得是我跑的路子。我現在躲那些當官的都來不贏,還會去做那蠢事?”
“可是”。
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辦法被否決了,李家義心有不甘。可李家明不想跟這本性涼薄的堂兄扯淡,官場就是個大醬缸,非但沒有讓他學到一點做人的道理,反而讓他與那些金玉其外的官油子同化掉了,表面上謙和有禮,實際上連基本的知恩圖報都扔掉了。
“莫可是可是了,要是屋裡沒實力,老蔡會要你當秘書,還會這樣提拔你?屋裡的事業大了,可以跟那些權貴來往,但絕對不能上哪一條船!
我也不怕明講,你只能投靠那些做實事的人,絕對不能投靠務虛的人。要是連累到了屋裡,不但是我們受連累,你自己也一樣。”
李家義沉默一陣,最終還是點了頭,如果沒有家族的幫襯,仕途的風險急劇增加不說,也沒人看得上沒背景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