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世面的人,總是沉不住氣的,比如最遠就到過縣城和修水的二嬸。
招待了兩三次客人,居然招待出了一場富貴,這讓二嬸早上煮粉都忘記了放鹽。二嬸沒吃出什麼異樣,乖巧還有些膽小的小妹吃出了鹹淡,但看了看桌邊二嬸的臉色,悶着腦袋瓜子吃她的粉絲、荷包蛋,只是多夾了幾筷子鹹菜放在碗裡攪和。
沒吃出米粉裡的異樣,二嬸卻重複着問了幾遍的問題。
“家明,你說我們能拿下那個工程嗎?”
剛進來的李家明嚐了口明顯沒放鹽的米粉,起身給自己和二嬸、小妹碗裡都加了些鹽,嘿嘿直樂玩笑道:“二嬸,成了,二伯會發財;不成,我們也沒損失,還省了給王老闆回禮,反正我們左右都不虧的。”
“你這伢子!”
二嬸臉上有了怒色,李家明可不敢再玩笑了,連忙小聲道:“二嬸,你別擔心,即使這次不成,下次藥廠的基建項目,有董昊哥的面子,二伯他們總能分到一點工程的。”
“你真認了那個董昊當哥哥?”
李家明無奈之下,只好又將說過幾遍的舊事重提,只是省去了吳建國夭折的兒子那事,玩笑道:“上次他們來買蜂糖,那個吳叔叔不是想認我當乾兒子嗎?二嬸,人家有錢人喜歡認乾兒子,您侄子我這麼聰明,人家還不會喜歡。”
“那就好那就好“,二嬸喃喃了幾句,又擔心道:“家明,你說那個王老闆會不會表面上跟你二伯搭夥計,背後玩什麼花樣吧?我跟你說,他們做生意的人,肯定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哎,二嬸是真的心亂了,李家明只好又耐心道:“二嬸,不會的。要是學校的工程拿下來了,有柳校長、王老師他們管着工程費用,他不敢動什麼歪腦筋。再說,還有藥廠的工程吊着,他現在不但不敢玩花樣,而且還是在求着我們。若不是二伯太本分,幹不了那些送禮、拍馬屁的事,哪還輪得到讓他來賺大錢!”
“那倒也是,你二伯也不是那塊能當老闆的料“,二嬸心裡稍安了,又憧憬起發了財,也要象四叔那樣做幢大磚屋。
哎,一輩子一定要建幢房,這已經成了農村人的執念了。至於這房子建成後給誰住,他們是甚少考慮的,就比如四叔辛苦幾年做了幢漂亮的小洋樓,一年難得回來住幾次,卻照樣一點也不後悔。若干年後,四叔還會對已經外出打工了的堂弟,驕傲地說:“滿伢,外面苦就回來,反正耶耶(爸)幫你把屋都做好了!”
做吧做吧,想做幢屋那就做,以後就當成度假別墅!樂呵呵的李家明全然忘記了,他自己也幫他父親和還沒見着影子的後媽,從王老闆那索要了一幢和四叔一樣的小洋房。
正當三嬸侄吃着早飯時,縣裡那間會議室裡,郭縣長也開始發表他的意見。
“同志們,蔡書記常說‘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這句話我是舉雙手贊成的!我們作爲黨員,不就是要爲人民服務,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嗎?去年縣委決定給符合條件的民辦教師轉正的正確決策,獲得了省市領導、全社會的高度讚揚,我們爲什麼不能更進一步,爲山區人民做更多的好事、辦更多的實事?
同志們啊,財政局的錢不是縣委的、不是縣政府的,更不是我們幾個常委的,那是全體同古人民的!取之於民,就要用之於民!
蔡書記,在這裡我表個態,縣政府堅決執行縣委的正確決策。同時,我建議在全縣範圍內普查一下學校的校舍,看看還有多少危房?我們都要酌情給予資金改造,不能讓孩子們再在危房裡學習了!”
座地虎郭縣長表明了態度,不是本地人的本地派蔡書記也順勢而爲,反正任期最多剩下八九個月,總不能看着那些錢給繼任者胡亂花不是?同古啊,自己在這片大山裡工作了十五年,人生有幾個十五年?
“同志們啊,古人常說‘爲官一任造福一方‘,難道我們這些以及爲人民服務爲理想的黨員,連個古人都比不上?郭縣長,你的意見很正確,我個人表示完全支持!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同古要想有美好的前途,關鍵還是那些孩子,怎麼能省下教育的錢呢?
好了,大家表決一下,支持郭縣長意見的請舉手。”
郭縣長立即帶頭舉手,一個、兩個、三個、七個,知道大勢已去的鐘副書記也舉起了手,蔡書記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也舉了下手,吩咐旁邊的縣委辦主任道:“老高,你記錄一下,下午與縣政府聯合發文,讓各鄉鎮場立即普查學校的危房情況,明天下午上班時我要看到真實的數字。”
“是”
既然要離任了,書記、縣長就不會再相互使絆子,都想日後能讓百姓們念個好。蔡書記說完了,郭縣長又以第一副書記的身份補充道:“老高,用辭強硬一點,要指出危房改造必須採用崇鄉中小學的模式,各級政府部門都不得隨意插手。”
郭縣長話音剛落,以幹出了大政績而即將升官的蔡書記也連連點頭,指了指列席常委會的胡局長,命令道:“老胡,你是出了名的不收禮,又是教育局的局長,這事由老郭抓總成立一個辦公室,你來當這個辦公室主任管日常工作!老毛,你們紀委、監察室派出督察人員,誰要是敢在這上面伸手,就摘了誰的帽子,送誰進班房!”
胡局長大喜,連忙保證道:“蔡書記您放心,校舍危房改造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誰若是連這樣的錢也伸手,我保證有一個就向紀委舉報一個!呵呵,我今年五十八了,還有兩年就要滾蛋,正準備退休後去兒子那帶孫子。(此時基層領導沒有退二線一說,男性領導幹部六十歲退休。)”
胡局長的一雙兒女都很爭氣,女兒在滬市工作、兒子浙大畢業後在杭州工作,‘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去那養老確實不錯。胡局長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恐怕那些頭頭腦腦不會自尋沒趣了,跟一個不在乎前程、不在意日後好相見的人扳手腕子,恐怕未來的書記大人也不會想自找麻煩。
大勢已去,最有希望留任的鐘副書記也順着胡局長的話,笑眯眯地打趣道:“老胡,以後去了杭州,可不能不認老同事。到時候,我們去那旅遊,你得全程導遊,還得管食宿哦。”
“鍾書記,您也太不瞧不起人了,我老胡是那樣的人嗎?”
另一個很有希望留任的組織部張部長,也調侃道:“難說,柳校長本來準備當副場長的,我們組織部都找他談過話了,結果讓你拖去當校長,鬼知道你以後還會不會認我們這幫老同事!”
“呵呵,這可不怪我,一百多萬啊,我要是不讓他去做這事,晚上睡覺都會睡不着!學生嘛,老師有事的時候,他不來幫忙,誰來幫?”
胡局長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話,讓衆位領導莞爾一笑。若不是正好碰到主要領導離任、大部分常委也要離任、項目又是政績工程等一系列巧合,恐怕在座的各位都會寫條子。
趁着領導心情不錯,旁邊負責記錄的高主任,連忙寫了個紙條給蔡書記,提醒他今天的議題還沒表決,主要目的已經達到了,該收尾了。
蔡書記掃了眼那張小紙條,又遞給了郭縣長,若是一個鄉中小學就給多給一百萬,下面的人還不吵翻天?
郭縣長也掃了眼那張小紙條,隨手放在一邊,笑道:“柳校長,財政局會補足那一百萬專款,另外再給你們二十萬;縣政府這邊會交待物資局,優先供應你們需要的鋼材、水泥,至於你說的追加一百萬不可能。你也要體諒我們,全縣有十四個鄉鎮場,即使林場的情況好一點,那十個鄉鎮總要一碗水大體端平吧?你們崇鄉大、人也多,上面已經給了一百萬,縣裡就不能再象其他鄉鎮一樣給五十萬。”
正爲可能到手更多資金而激動的柳校長,被郭縣長的一盆冷水澆醒了,自己和老師都當了這兩位主要領導的槍!不過也好,好歹也多搞到二十萬,有這多出來的二十萬打底,再跟工程隊商量一下,應該能把中學的學生浴室、食堂推倒重建,省得一下雨就到處滴水。
正在暗暗發愁的鐘副書記也總算鬆了口氣,十四個鄉鎮場,去掉四個有錢的林場就是十個,崇鄉又只給二十萬,財政上還能留下三百多萬。好歹大家都共事幾年,老蔡、老郭還算是爲自己考慮得不錯了,沒有讓政府欠債做政績的意思,估計臨走前還會給自己留一點。
沒撈着好處的常委們也高興,大家都是本地人,替本地的讀書伢子們做了件大好事,以後回老家在親戚朋友們面前,也能聽到幾句真心的奉承話。
人嘛,當官當一時,做人要做一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