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星期五,這也是本學期最後一個週末,下星期三考完期末考試,讀書伢子們就迎來了盼望已久的寒假。放寒假啊,那就意味着過年不遠了;過年啊,那就意味着能穿新衣服、能放開肚子吃白米飯、肥豬肉,那可是山裡孩子們一年中最高興的日子!
當然,這也是讀書伢子們下死力氣讀書的時刻,要是期末考試考不好,也就意味着父母的斥責。大過年的,誰願意考個一塌糊塗讓父母罵、拜年的親戚取笑?
這半個多月來累壞了的毛砣,也以這個理由來找李家明理論,他算是摸清了堂弟的脾氣,只要你說得出道理,他就會跟你說道理,絕對不會動手揍人。
“全對,去玩吧,天黑了就回家吃飯。明天、後天都放假,只要完成作業就行”。
剛洗完澡沒多久的李家明,放下手裡最後一本作業本,笑着衝站在旁邊忐忑不安的滿妹點點頭,小傢伙這才眉開眼笑地跟着等在邊上的幾個小不點跑了。
羨慕地看了眼‘咚咚咚’下樓的妹妹們,剛洗完澡頭髮還溼漉漉的毛砣,小聲央求道:“家明,你昨天說臨陣磨槍不快(銳利)也光,就快期末考試了,也讓我們讀幾天書,也磨磨槍?”
李家明沒回答這事,反而問起另外的事來:“哎,毛砣,聽他們說,現在中午你跟細狗都是避開大家吃午飯的?”
一提起這事,毛砣臉上一紅,不好意思道:“你不曉得,我想拿蛋給桂妹吃,她就是不接。我怕大家笑我好吃、自私,索性跟細狗不跟大家一起吃。”
“哦”,李家明笑了笑,說起四哥和三哥的伙食差別來,反問道:“你知道我三哥當初是怎麼說的嗎?”
“怎麼說的?”
毛砣好奇地看着李家明,他也知道這事,更想知道那麼會讀書的家道哥能怎麼說。
李家明嘆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複述當初四哥告訴他的,“他說:‘家德,你以後是要考清華北大的,只要你考得起,我就是每天吃薯絲都甘心!’”
毛砣愕然,腦子比較簡單的他,半晌才問道:“什麼意思?考清華北大,跟吃有什麼關係?”
“你呀,桂妹是太小了,還不太會講。在她心裡,只要你以後能考得上大學,她也跟我三哥一樣,每天吃光薯絲就甘心!那些蛋、肉,都是給你補充營養的,不是讓你覺得好吃的,曉得了嗎?”
毛砣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發燙,站在那愣愣地發呆。
李家明也不管這個知道了榮辱的堂兄,收拾下小方桌上的作業本、課本、鉛筆,又拿起火鉗將火盆裡的炭火埋上,自顧自去了二伯家等晚飯吃。
走進二伯家的廚房,正在火塘邊烤火的二伯笑呵呵道:“家明,柳校長讓我帶了點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
“好象是王老師託他搞的體育方面的書。”
李家明心裡一暖,自己恩師就是這樣的,只要他的學生是走正途、做正事,他總是不遺餘力地幫,而且不求任何的回報。
“哎”,李家明答應了一聲後,二伯又自豪道:“家明,上次那個柳老師調到中小學來當校長了,我在街上買鹽正好碰到他,他還請了我們吃午飯咧。”
這事李家明早從王老師那就知道了,而且還知道前任林校長高升了,調到局裡去當黨委委員,算是臨退休前解決了行政級別問題,從股級幹部成了副科級領導。自己那位胡師公,不但有手段而且爲人也還算厚道。
嗯?是我們,不是我?
呵呵呵,二伯可不太象當父親的,重男親女思想非常嚴重,去了學校肯定先去看了四哥、三哥,再順便去看了看兩個女兒。估計柳校長請他吃午飯,肯定還會讓他叫上二姐、三姐,而二伯十有八九去叫了讓他驕傲的四哥、三哥,絕對沒叫他親女兒二姐、三姐。
李家明的腹謗就是二嬸的不滿,可倆人都沒想到,二伯居然搖頭道:“沒有啊,人家請我們吃飯,叫孩子過去吃不過是句客氣話,那怎麼能當真?不過,柳老師真是好人,我不願意,他讓莎莎去叫二妹、三妹。莎莎也真懂事,那麼洋氣的妹子叫兩個鄉下妹子一口一個‘二姐‘、‘三姐‘,還叫得那麼親熱。”
嗯?李家明微微皺了下眉頭,又啞然失笑。二伯幫過柳老師忙,四五千塊錢的新摩托說借就借,大伯可只是陪他吃了個飯,象他那樣人情練達的校長大人,記人情也只會記在二伯頭上。至於三哥、四哥,成績是不錯,以後也肯定會有出息,但又不是他教出來的學生,哪會象以前的林校長一樣格外看重。
就算是那麼看重四哥的林校長,等四哥、三哥功成名就之後,回老家探親時,帶着老婆孩子、拎着禮物去拜望的,也還是村小的張老師、毛老師和初中的姜老師等幾個。至於林校長和四哥、三哥的其他老師,都是那兩個更懂人情世故的四嫂、三嫂,將他們一併請到縣城最好的賓館裡吃個飯而已。
這些事,不能怪現在的柳老師世故,也不能怪四哥以後的人情冷淡,實在是純粹的師生之情與摻了功利的之間區別太大了。
柳老師與從代課、民辦、轉正一路走過來的林校長不同,他骨子裡其實與王老師差不多,都是一個有些清高的人。象他們那樣清高的知識分子,哪怕只是小知識分子,也有他們自己的原則:他們能與二伯這樣的農民同桌吃飯,因爲他們的父輩也是農民;也能與身居高位的胡局長撒賴,因爲那是他們的恩師,但絕對不會象普通人樣去投資四哥那樣註定會飛黃騰達的潛力股。
反過來,象四哥、三哥那樣純粹的人,日後若是沒有人情練達的四嫂、三嫂,恐怕連請林校長他們吃頓飯都不會想起來,最多是見了面時主動握個手、問個好。
想到這裡,等着吃飯的李家明不禁嘿嘿直樂。王老師、姜老師他們把所有學生,都當成自己孩子一樣教,最多是個別天分特別出衆的,給予一點大家都認可的學習自由,該搞的衛生一樣得搞、該罵時罵、該打時打,那樣才最得學生們的愛戴。昨天中午,自己不就是因爲幫舅母搞衛生遲到了,結果手上就捱了兩竹梢?
吃完飯的李家明帶着倆個妹妹洗完腳、涮完牙,回了自己家重複着每次週末的程序:佈置四個妹妹明天的作業,然後讓她們去看電視,再監督毛砣、細狗做作業,自己也拿起課本看書做作業、卷子,直到晚上十點,李家明才放倆人去睡覺。
書山有路勤爲徑,連四哥那種妖怪都勤奮,何況是一干天資普通的凡人?
毛砣、細狗在讀書方面確實沒什麼天分,連記憶力都比常人差一點,那就更要認真地讀。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要是能夠不用就儘量別用。憑自己的本事考上去,與靠別人幫忙去念大學,對於當事人來說,其中的區別太大了。
再說了,青少年要睡足八個小時,從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正好八個小時,他倆如果覺得累了,課間或是中午還可以打個盹,時間上足夠了。
苦嘛?肯定苦,但苦着苦着就會習慣的,李家明自己不也習慣了這種苦日子?
只是,李家明這種將時間精確到十分鐘之內的做法,後果就是以前精力過於旺盛的毛砣和細狗伢回家後,現在倒頭就能睡得着。
紅英嬸是見慣了小兒子跑步回家還生龍活虎,到李家明那呆兩個半小時就成了病貓的樣子,可大狗伢見得少啊。見弟弟每天回來就睡,幾分鐘就能打呼,大狗伢擔心道:“姆媽,弟弟不是身體吃不消了吧?以前他看電視,不看到十一二點是不睡覺的。”
紅英嬸也有點心疼,可更多的是驕傲與希冀,小聲解釋道:“你以爲你弟弟還是以前啊?
現在上課要認真聽,要是作業不會做,回來就會捱打,會做但做錯了,還要捱打!家明打了你弟弟十幾次,他上次期中考試考了78、72分。現在他每天還要跑兩次遊沅,來回快二十里路,能不累嗎?傳猛,聲音放小點,莫吵得細狗睡覺。”
“哦“,傳猛叔‘叭‘着旱菸筒,將舊黑白電視機聲音關到要認真聽才聽到見的程度,大狗伢也連忙去把門關掉,生怕影響到弟弟睡覺。兩夫妻滿意地看着開始懂事了的大兒子,又遺憾地暗自嘆息,要是家明大幾歲、又早幾年懂事,狗伢可能也會跟着他練體育,不至於這麼小就跟着去打零工。
傳猛叔、紅英嬸的遺憾就是二伯、二嬸的遺憾,傍晚看到回家過禮拜的二女兒、三女兒,他倆也暗自嘆息。不過讓他們驚喜的是,第二天吃晚飯時,讀初一的三女兒,居然問李家明,有沒有能力輔導她?
這可是大大的驚喜,李家明顧不得藏拙了,連忙點頭答應:“沒問題的,上星期,四哥就開始教我初二的數學、物理。再說我不會的,你還可以去問四哥、三哥!”
三姐立即泄氣了,低落道:“那算了吧,以前軍伢都被大伢、二伢笑他結巴子。我又沒你聰明,要是我去問,還不得讓大伢、二伢回來後笑死?”
那可不行,大姐是後悔莫及;二姐是真不喜歡讀書,以後也從沒聽她後悔過,反而一說起她的小飯館就眉飛色舞;三姐好不容易起了認真讀書的念頭,李家明哪會放過這機會?
“三姐,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那是跟你謙虛。不信的話,你去問問四哥,你期中考試才數學72、語文71、英語91,我可是數學滿分、語文92哦。我敢保證,等你讀初二了,我初中內容都自學完了,教你們初二都沒問題!”
“真的?”
這可是自己親姐,李家明咬着牙答應道:“真的!你以爲我考全縣第一,那是撿來的啊?”
“不會影響你學習?你都已經教了六個弟妹!”
見三姐又意動了,李家明連忙道:“不會不會,你以爲多難的事啊?我現在也就是教滿妹、小妹要花點精力,毛砣他們都只要監督就行。他們幾個早被我打怕了,上課認真聽講、作業都認真做,哪還要我輔導多少?最多是幫他們檢查下作業,講下錯的錯在哪。”
忙中出錯,提到要捱打,好面子的三姐立即不願了。
“要你一個細伢子教就夠丟臉了,還讓你來打,我還要不要活啊?”
今天的二伯出奇地沒罵三姐,反而問李家明道:“家明,你就自學到初二內容了?”
急於拖三姐上船的李家明,腦子裡沒多想,連忙道:“是啊,四哥上星期還用他以前第二學期期中考試的卷子,考了我的數學和語文,數學是滿分,語文差一點只有92。英語是四哥說他的發音有問題,等他糾正過來了再教我,只讓我先聽聽英語磁帶。
他還說語文要靠平時慢慢積累,急不來的。除了以後的物理、化學外,其餘的都是副課,瞭解點就行了,反正中考不會考的。日後要是對歷史、地理、政治之類的有興趣,到了大學裡再去學也不晚。”
這倒是真的,中考就考語、數、外、物、化、生理衛生和政治,政治和生理衛生,只要考前一個月死記硬背就行。李家明這麼一說,三姐心裡又活絡了,要是把平時學副課的時間,全部用來學數學、英語,只是考前突擊背一下,倒有可能趕得上年級裡成績最好的那幾個同學。
“對對,只要時間花得多,哪有趕不上的道理?只要功夫深,鐵棒還能磨成針呢!”
退而求其次的李家明,連忙又蠱惑道:“三姐,那些副課老師罵幾句就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讓他們罵就是了!只要你數學、語文、英語跟上去了,以後能考上重點高中,誰還會在乎你歷史、地理考多少分?”
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起了認真讀書念頭的三姐連連點頭,沒想到旁邊的二伯卻板起了臉,訓斥道:“家明有教你的本事,你怎麼就不能讓他教?打你是爲了你好,要不要我來幫他打?”
壞了壞了,三姐是個倔脾氣,二伯這不是幫倒忙嗎?
“我不讀了行不行?”
果然不出所料,倔強的三姐飯碗一扔起身就走,氣得二伯渾身打哆嗦,操起門背的掃把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