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不,應該說是天才,特別是那種得到大家公認的天才,在農村裡是很受人看重的。哪怕你是他長輩,你主動給他打招呼,他只是對着你笑一笑,也會讓你覺得非常自豪。而李家明的四哥李家德,就是那種受到整個小村落看重的小天才。他說的話,如果是其他方面,大家或許不會重視,但讀書方面的事,他就是整個村子裡的權威人士。
李家德說他堂弟明伢是天才,而且明伢寫的作文,連他都自愧不如,那就更證明李家明那個心極硬的皮伢子也是一個天才!山裡的小村落就那麼大,上午那幫嬸嬸、姐姐還在開玩笑說大妹吹牛皮,傍晚就變成了二公公(伯伯)的墳葬得好,又保佑出了個小妖怪。不對,應該是小天才!
短短一天的工夫,大家嘴裡的明伢,成功地變成了大家嘴裡還有點叫不習慣的家明,享受着與四哥一樣的口頭待遇。只等着李家明也象四哥一樣拿全鄉第一、全縣第一,成爲大人眼裡面‘文曲星‘,當成大家教育皮伢子、細妹子的正面典型。
至於一個月前造謠生事的狗伢、毛砣,誰會把那倆個皮伢子放在眼裡?連他們家裡大人,也只是把小學當幼兒園,只求這兩個‘人煩狗嫌‘的伢子莫闖禍就行。
孩子是自家的好,這話只適合城裡的獨生子女,農村裡哪家不是幾個?即使現在計劃生育抓得緊,也最少是兩個,要是沒生到兒子,還得想辦法偷着再生幾個,一直到生出兒子或是被鄉上抓到爲止。
當然,大人們不在意兩個無關輕重的皮伢子,大姐可不會輕饒了這倆傢伙。第二天半上午摘豬草回來,正好撞上狗伢他娘在罵他爬樹掛破了褲子,站在旁邊就幫着罵開了。
“大狗伢,也不是姐姐說你,你也太不懂事了。不會讀書是你腦殼蠢怨不得你,但不懂事、不勤快就是你自己的事了。這麼大的人了,家德讀書那麼厲害,還曉得幫我大嬸做做家務、搞搞衛生,你呢?你還比家德大一歲吧?
紅英嬸,你剛纔說的對,大狗伢就是欠打!你和傳猛伯就是太看重了他,捨不得打。伢子要多打幾次就懂事了,要他是我們家明,早讓我三叔打斷了腳!十五六歲的人了,還去爬樹,不打不長記性的啊!”
大姐一頓夾槍帶棍的貶損,成功地把剛從修水打零工回來的傳猛叔伯惹毛了,結果就是坐在房間裡看書、做題目的李家明,都能聽到大狗伢殺豬般的慘叫聲。大狗伢的悲慘遭遇,警醒了稍聰明一點的毛砣,從那天起就躲着大姐,生怕什麼時候自己捱罵時,也讓她逮住機會往死裡煽。
不過呢,李家明這個新出爐的小天才,不象那個大天才樣默不作聲,照樣每天見長輩就叫、動不動就‘嘿嘿嘿‘傻樂,偶爾還會跟大狗伢、毛砣那些皮孩子去河裡摸條魚、或是到別人家菜園裡偷根黃瓜。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又是十幾天,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這天傍晚,摘豬草回來的大姐,路過李家明家時,進來喝茶、順帶看看令她驕傲的小天才五弟。
“家明”
正在炒菜的李家明已經聽了十天,照樣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終於開口央求道:“大姐,你還是叫我明伢好。你叫我大號,我怎麼聽都覺得不舒服。”
“那怎麼行?要是叫順了嘴,以後你讀了大學、在城裡參加了工作,我要一不留神就叫你小名,那不是會丟你的面子?”
好象是這個道理,三哥以後一考上大學,村裡的人立即叫他大名,即使有時叫順了嘴叫錯了,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地糾正過來。
可李家明用父親做的杉木柄鍋鏟,將炒好的茄子鏟進菜碗,苦笑道:“大姐,別說我現在就是個伢子,就是以後當了國家主席,不還照樣是你弟?你沒看過電影啊,毛主席他老人家坐了天下,不照樣讓他那些叔伯叫他‘石三伢子’?”
端着大茶碗的大姐想了下,“是哦,我也覺得叫你家明不順口。哎,我怎麼叫家德就那麼順口呢?”
自從四哥三年級拿了全縣第一,大嬸就要求你們別叫小名、要叫他大名唄?
不過,話到李家明嘴裡卻成了:“四哥是天才吶,他只關心讀書的事,你們叫什麼,他哪會放心上?你們叫的時間久了,也就順口了唄。我不同,最多是比大狗伢他們聰明一點,除了喜歡讀書外,還喜歡洗冷水澡、摸魚、捉鳥。所以啊,你叫我大名,我就覺得不舒服,你也不順口。”
“也是,家德那種聰明,太嚇人了!你不曉得,我有次晚自習罵了人,讓老師叫到辦公室裡罵,你猜我看到了什麼?家德在幫高老師改卷子,改的還是我們班上的!嘖嘖嘖,我看吶,要是家德不是年紀小了點,他都能去教初三了!”
這個不奇怪,人家都開始自學高二、高三的課程了,憑他那妖怪樣的腦袋,初中內容算個屁啊?也就是他們高老師太勤快,要換成自己,肯定會讓那妖怪去代自己上課,美其名曰:培養他的口才。
“所以說啊,大家叫四哥大名家德,那是有道理的。我呢,還是叫明伢好。哎,大姐,跟你商量個事啊。”
“說”
上次大姐說,她想讀書的時候已經晚了,這讓李家明覺得滿妹、小妹不能重複她的老路。農村裡的小妹子不懂事,只曉得吃、玩、穿花衣服,加上大人又不重視,隨便她們會不會讀書、認真不認真,很難有幾個有出息的。
滿妹和小妹的天分不是很好,要是也放任自流的話,以前很難有個好前途,還不如自己提前教她們小學的內容。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只要滿妹和小妹學習勤奮,象三哥那樣考名牌大學不太可能,但考個一般的大學、在城裡找份體面的工作,應該問題不大。何況以後的大學肯定會擴招,考大學也會越來越容易,問題就更不大了。
李家明的提議讓大姐心動了,可還是擔心道:“行嗎?你又沒當過老師,曉得怎麼教不?教書可不是好玩的,你自己懂不一定會教學生伢子的,滿妹可沒你聰明,只要家德講一遍,你就學得會。”
炒完了最後一個苦瓜,李家明一邊洗鍋一邊道:“有什麼行不行的?一遍不行就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四遍,多教幾遍總能教得會。再說了,不試一試,你怎麼就知道不行?滿妹上面有三個姐姐,又不差她來打工賺錢。以後萬一不行,多補習兩年就是,以後我們都能賺錢了,還怕供不起兩個妹妹?”
這話說到大姐心裡了,當初二嬸被強行引產、結紮,二伯被抓到派出所關了十九天,她一個半大孩子到處求親戚朋友,那已經是她揮之不去的惡夢!要是自己家裡也能多出個讀書人,哪怕是以後當老師,遇到事情也多個幫手啊?
不過,大嬸上個月的責罵,還讓大姐記憶猶新,不由得遲疑道:“明伢,不會耽誤你學習?你也看到了,當初爲了讓家德教你,我跟大嬸吵了架。大嬸雖然做人不行,但道理是沒有錯的,耽誤了你學習那就麻煩了!”
哎,農村裡總是現實的,寧願犧牲其他孩子,也要保住那個最有希望的。李家裡心裡鄙夷了句,打包票道:“放心吧,我以前那麼皮,不照樣考雙百分啊?大姐,讀書的事,我算是琢磨明白了,聰明不聰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勤奮!”
這倒也是,李家明以前天天捉鳥摸魚的,也總考雙百分。要不是他實在是太皮了,那些‘學習積極分子‘獎狀就應該是‘三好學生‘的。
李家明被四哥證明是小天才,那就成了大家眼裡的小大人,說的話就不完全是孩子話。聽到不會影響到他的學習,大姐遞了碗冷茶過去,爽快地答應:“行,你想怎麼辦?我去跟耶耶(爸)、姆媽(媽)說,這是爲了滿妹好,他們不會反對的。”
炒完菜的李家明熱得汗流浹背,接過大姐手裡的茶碗,習慣性地道了聲謝一口氣喝完,解釋道:“我把樓上的房間都收拾出來了,準備去樓上睡,把現在樓下睡的房間讓出來,給滿妹、小妹睡。這樣,每天我做完作業,就可以教她們,早上也可以監督她們起牀、背書。”
大姐立即答應道:“行,就讓滿妹睡過來,六歲多的人了,還要跟耶耶、姆媽睡,象什麼話?”
“大姐,你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是家裡只有兩張牀,得麻煩你把現在睡的牀讓出來,二姐、三姐禮拜天回來時,你們三個要擠一牀!”
見外面的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大姐道:“我還以爲什麼事啊?行,今天是來不及了,明天上午我把牀搬過來,晚上讓滿妹過來睡。馬戲團的人教畜牲都教得會,我就不信滿妹就那麼蠢!”
這話可真難聽,不過道理是這個道理。老話不是說‘書山有路勤爲徑‘嗎,光靠勤奮出不了四哥那樣的妖怪,但出兩個女大學生總不會沒有多大問題。
“大姐、大姐,等一下“,李家明追了出去,在堂屋門口一邊幫大姐背上沉沉的背蔞,一邊小聲說道:“跟二伯、二嬸說,莫跟別人說我幫滿妹、文妹輔導的事。”
“爲什麼?”
這事還真不好解釋,李家明撓了撓頭,藉口道:“大姐哎,要是滿妹、文妹教不出來,我最多讓大人笑一陣子;要是能教得出來,以後傳猛伯他們,都把伢子、妹子送過來要我教,我還要不要活啊?”
親疏有別,在哪都一樣,大姐也不例外,小聲附和道:“沒錯,滿妹、文妹都是自己親妹妹,別人家的可不是一個公公生的,更不能影響到你自己!”
李家明無語了,大姐這思想可真夠落後!
不過,傳肯定是會傳出去的,而且沒兩天就會傳遍整個屋場(小村落)。這屋場就這麼點大,總共才七戶人家,屋挨着屋的,能瞞得了誰啊?李家明只是不想讓大姐有麻煩,她煽得傳猛叔打得狗伢三天下不了牀,紅英嬸肯定正惦記着呢。要是大姐再去替滿妹、小妹一吹,紅英嬸會放棄嘲弄她的機會?
沒多久,二伯也從四叔的屋基地收工回家吃晚飯了,他對這事也贊同。前面三個大的女兒已經讓他很失望了,要是能讓最小的女兒有出息,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連飯都顧不上吃,二伯就來了李家明家的小廚房裡,見他正一個人坐在小方桌上吃飯。一小碗苦瓜、一小碗茄子、一大碗光薯絲,都是李家明自己煮的、炒的,二伯不由得暗暗欣慰。寧願一個人在家煮飯、炒菜,也不去自己家吃飯或是去外婆家,自己這小侄子不但心硬而且有志氣。
“二伯?快坐,吃飯了沒?”
正吃着飯的李家明,見是二伯來了,連忙起身倒冷茶。二伯接過冷茶喝了一口,說起了滿妹讀書的事。
“家明,滿妹不比文妹,人比較嬌氣。讀書是正事,你不要再象平時那樣哄着她,要是不聽話就打兩幾竹梢,打不壞人的。爲了她好的事,伯伯跟你二嬸不會說什麼的。明天我就去把文妹接回來,阿婆屋裡隨時都可以去住,讀書的事可不能耽誤了。”
李家明擦了把冷汗,二伯、父親他們的教育方式還真粗暴,即使他沒當過老師的人都知道--好孩子是誇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