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分局是個強力機關,分局長高斌也是個強勢的人,可看着李家明笑眯眯地將兩條用報紙包好的‘白沙王’放在自己辦公桌上,還一口一個‘高叔叔’,他心裡就堵得慌。
煙肯定是好煙,人也有禮貌,可人家送的不是禮,送的是耳光!平時脾氣不好的高斌還不能發火,局裡那麼多手下人都在看着他,大家都知道這孩子以前叫他叔的。昨夜送這孩子進拘留室,還有個保護的藉口,要是沖人發火了,那又算什麼?
當公安的,平時接觸的就是社會陰暗面,乾的都是些強蠻事,內心自然也就更強大。說笑一陣,笑容滿面的高斌笑罵着,將李家明轟出了辦公室。可迴轉身來,高斌又看着桌上那兩條煙想罵娘。大中午的,當着自己這麼多手下給自己送禮,還以叔侄的名義來送,讓自己拒無可拒,這伢子可真夠有心計!
妖孽!
送完了高斌的禮,李家明心情舒暢地出了派出所,去了鄉政府門口的雜貨店裡繼續送禮。
昨天出了事後,王端第一時間處理掉了現場,鎮懾街坊不要亂說話,又給二嬸出主意找張建軍去送禮,連吳醫生那都是他打了個五百塊錢的紅包,讓他提醒陳和生不要亂說話。那個紅包是不是五百,李家明沒興趣知道,王端說是五百那就是五百,哪怕他說一千,也得認!
在店門口等了一會的王端,看到李家明遠遠的來了,心裡也挺高興的。在街頭混飯吃的人,除了吃兩頓霸王餐、抽幾包霸王煙之後,更重要的收入來源,就是替別人平事、鏟事。李家明沒錢,可他家裡有錢,他二嬸更有錢,自己替他平了事,他還能不重謝自己?
剛在派出所給人添了堵的李家明也確實大方,進了店子就招呼道:“朱阿姨,拿兩條‘芙蓉王’,有紅紙嗎?拿張小紅紙給我。”
生意人最喜歡李家明這種不把錢當錢的人,胖胖的朱阿姨笑得臉上象開了花,一個勁地幫這街上的混混頭子說好話。
“家明,你是要好好謝謝端伢,這伢子昨天爲了你的事,可真花了不少精神!”
“那當然,那當然”,李家明笑眯眯地附和着,從口袋裡掏出五張百元大鈔,接過一張小紅紙紮好(山裡風俗,意思是大吉大利),看得這個胖阿姨和王端直髮愣。
這錢加煙,可就是千把塊,就這樣送人了?
沒錯,李家明將紮好紅紙條的那五百塊錢放在兩條煙上,一起塞到發愣的王端手裡。
“端伢,昨天的事謝謝你們了,一點小意思,莫嫌少。”
“這這,家明,這太多了,我怎麼好意思?”
平時大家嘴裡要錢不要臉的王端,看着手裡價值不菲的謝禮,難得地推辭起來。昨天他送給吳醫生的信封裡只裝兩百塊錢,他報五百就是想得三百塊錢的謝禮,可沒想到人家出手就是一千!
“沒事,錢賺來就是花的”,李家明接過臉上都發皺的毛砣手裡的黑塑料袋,指了指對面的鄉政府,笑笑道:“不跟你聊了,我還得去趟我三叔那。親歸親,該表示的還要表示。”
“哦哦,慢走,你慢走”,平時在街上橫行霸道的王端,客客氣氣地將比他矮半頭的李家明送出店子,迴轉身就迫不及待地回來退掉兩條煙。
大方人,做人講究!
別說是得了李家明重禮酬謝的王端,就是眼紅的朱阿姨都讚歎不已。出手就是一千塊錢咧,嘖嘖,難怪保伢子說家明是懶鱗(潛龍),莫看他現在嚇死人得惡,以後會化龍的!
李家明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大方、講究,張建軍、高斌兩王/八蛋,平時裡讓自己叫他們叔叔,關鍵時刻一個揩自己的油,另一個想逼二嬸給他送禮,這是不是有些不講究?沒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處那個位置就只能吃權力,李家明不介意他們玩點花活。歌裡不是唱,‘既然不是仙,難免有雜念;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可做人總得講究一點吧?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替人消災得人錢財,這都是公道的事,可若是沒替人消災呢?二嬸給的那兩千塊錢,是不是有些燙手呢?
昨天李家明從拘留室裡出來,親眼看到即將升任二中校長的柳老師在場、王老師在場,張建軍也在場,那還猜不出到底是誰在出力?
操,退一步說,哪怕張建軍那王/八蛋,分一半給高斌那條餓死狗,自己能被關進拘留室?
既然那兩王/八蛋不講究,李家明自然也就不講究嘍,兩桃可以殺三士,送禮也可以讓人起齷齪的。酒肉朋友就是酒肉朋友,只要兩人心裡有了根刺,哪怕起不了大作用,也能噁心人!
十幾分鍾後,等送完兩條‘白沙王’的李家明從鄉政府裡出來,胖胖的朱阿姨已經在幫他宣傳了。
“家明就是大方,謝王端都是兩條‘芙蓉王’加五百塊錢!嘖嘖嘖,九百六十塊錢就這樣當謝禮!”
“真的?”
“這還有假?煙在我這買的,錢在我這包的,還拿紅紙紮好,講究!”
“嘖嘖,那張建軍的禮不更大?”
朱阿姨看了眼對面的鄉政府,羨慕道:“那是肯定的,家明在我這買了四條‘芙蓉王’,端伢只拿兩條,那兩條肯定是送張建軍的。端伢都除了煙外還得了五百塊錢,張建軍還會比他少?”
有了幾個中年婦女的免費宣傳,還沒等到傍晚,李家明的大方、義氣就傳遍了小小的崇鄉街。傳遍了一條街的消息,自然也會傳到高斌和張建軍耳朵裡,兩人心裡就象便秘了十幾天樣難受。
兩條‘芙蓉王’,對於他們這樣的人還不怎麼放在心上,別看平時抽的只是‘白沙’,可論經濟實力,每天象縣裡領導樣抽‘芙蓉王’也沒問題。當官的人,若是靠工資生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關鍵是,那兩條‘芙蓉王’煙送給了誰?自己只收到‘白沙王’,那就肯定是送給了張建軍(高斌)那混蛋!李家明爲什麼送自己‘白沙王’,送那混蛋‘芙蓉王’?
在張建軍看來,肯定是高斌那狗x的泄了自己的底,告訴了那伢子自己只給他五百塊!
在高斌想來,肯定張建軍那狗雜種會嘴裡噴糞,說自己不講人情,死要錢活要錢!
但兩人的另一個看法是一致的,李家明那伢子心機夠深。曉得自己(高斌)擺了他一道(想搞他的錢),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還禮數週全地送禮,不給任何人說閒話的機會!
等到上完晚自習,李家明回到家裡,還沒來得及給妹妹們檢查作業,就被臉色不好的二嬸叫了下去,剛走完扶梯就讓她揪住了耳朵。
“輕點輕點,痛”。
“你還曉得痛?你這隻蠢牯,那是兩千塊錢,不是兩塊錢!我被你氣死了,謝人也不是這麼謝的。把錢交出來,以後你手裡只能放一百塊錢!”
“哦”
“家明,過來!”
被揪着耳朵的李家明看了看坐在桌邊的二伯、傳猛伯,兩人臉上陰沉沉的,連忙小聲解釋道:“傳猛伯、二伯、嬸嬸,你們聽我解釋,我沒亂花錢。”
剛從衛生間出來的大伯,一跛一瘸地坐到桌子邊,小聲道:“傳民、詩梅,家明做得對,你們莫冤枉了他。”
“傳健,什麼意思?”
靠着能說會道,幫兄弟們將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儼然已經成了店裡二號人物的李傳健接過堂哥遞過來的‘白沙煙’,就着他的打火機點着,氣定神閒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家明扭折和生的指頭、打他三磚頭,那都是替我們李家人爭面子的事。”
城裡人喜歡孩子彬彬有禮,山裡男人可巴不得自己孩子強悍,只要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蠻橫無理就行。以前一向看李傳健不順眼的李傳猛,耐着性子道:“傳健,我們不是說這事,我們是說他亂花錢。兩千塊錢啊,要換成上半年,我都想抽他幾巴掌!”
李傳健的性子是李家明所有叔伯裡最耐煩的,也是心思最細膩、心眼最多的。如今他把那些心計對外,自然就沒了任何顧慮,等心機深沉的李傳健沒了顧慮,對外就會智計百出甚至是不擇手段,很好地彌補了李傳猛他們的不足,重新被兄弟們接納。
“大哥,我說的就是這事。家明夠狠了,街上的人以後都不敢欺負他,現在得軟一下。家明這是告訴大家,他不但夠狠、而且夠義氣、大方。
這樣一來,以後即使我們都在外頭做生意,家裡有什麼事,大家都會樂意幫忙的。要我說,家明這兩千塊錢花得值!”
啊?這裡面還有這個說法?
“是哦”
黑着臉的二嬸終於鬆開了手,想起今天下午街坊們,都對自己笑臉相迎,不象昨天晚上跟今天上午那樣敬而遠之。
“嗯,是這道理,還是你們讀書人腦子活”。
如今成了幾家之主的傳猛伯點了點頭,沉聲道:“家明,下次莫這麼衝動,曉得了不?”
“曉得”,李家明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行,好好讀書,管好弟弟妹妹,我們回同古了”。
“傳猛伯,這麼晚了,天又這麼冷,你們還走?”
今天在家裡幹了整整一天體力活的李傳猛,笑着揉了揉侄子的腦袋瓜子,不在乎道:“這算什麼?以前跟傳民幫鄉上擔鹽,從同古擔到崇鄉,走夜路走得多呢!嘿嘿,回來一趟也好,正好把屋裡的田犁完,省得回來過年還要去做事。
傳宗,走了!”
“哎,來了!”
正在樓上跟女兒親熱的李傳宗馬上下樓,在客廳裡用手指點了點被他狠抽了一頓的兒子,提醒毛砣以後得跟着侄子寸步不離,這纔跟着兄長們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