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這男的是誰,沒見過你跟他進出……別怕啊!咱報警!”
要說謝宇文對於自己閨女那精彩紛呈得跟天方夜譚似的回憶錄還抱懷疑態度,門衛老伯無疑就是給他謝總消除疑慮來的。
老伯手裡的報紙往地上一丟,伴着“啪”的一聲擺了個黃飛鴻擺手架式,乾瘦的身板和身上鬆垮的白底細藍條襯衫隨着這姿勢一拉開,穩穩地把身材有他三個大的謝冰嵐護在身後。
“小姑娘甭怕!叔我可是個練家子!”
謝冰嵐汗顏,她是每天早上都看到老伯在樓下練太極來着:“老伯,您誤……”
她還來不及拉,老伯就來個金雞獨立,右手五指尖一聚攏,以閃電之勢出擊。
謝總剛放下電話回過身來,立馬感覺一陣殺氣,一隻老鶴破空照他門面啄了過來,虧得他反應快,立馬空手接白刃堪堪夾住那隻到了鼻尖的右手。
老伯:“別以爲穿得人模狗樣的別人就看不出你是個人販子!報紙上說了,人民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老伯這一口氣不帶喘的說得氣吞山河,謝總平時指點江山慣了,都是他激揚文字去給下屬添堵,還沒遇着上來就噴他一臉唾沫星子的,當場被那一口參差不齊的老黃牙氣笑了。
謝總放開夾着老伯的手,瞅着老伯渾濁又不失正義的眼神:“我說您打天橋來的吧?!我販誰了我?!我人販子?!”
老伯下巴向後一擡:“就這姑娘,從來沒見你來過,她媽我倒是見過好幾次,人一農村婦女,來江城打工拼生活不容易,你要連人家閨女都拐了她就沒指望了!這麼缺德絕後代的事兒你也幹得出來!”
此言一出,謝總以及老伯身後的謝總後代惺惺相惜地對視一眼。
老伯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鄙視地看着眼前這個他堅信是衣冠禽獸的中年男人:“有手有腳的正經活兒不幹,倒賣人家娃兒!呸!”
老伯支起那邊腿累了忍不住放了下來,臉上還是撐着睥睨天下的霸氣。
謝宇文被老伯那句“人一農村婦女”鎮住了,沒作聲。
謝冰嵐搖搖老伯的衣袖:“老伯,您老誤會了,他真是我爸,親爸!”
這場鬧劇最終以謝總被謝冰嵐拖走,老伯在不停地鄙視遠去的謝總拋妻棄女多年再回頭認親中結束。
還沒走到巷子口,謝宇文的手機又響了,還是戚君蓮。
謝宇文今天吃飯的時候腦洞被閨女的回憶衝擊得遍地窟窿,剛又被人誤認是人販子,積了一肚子邪火正無處噴發,一看這來電額上青筋立現,喉結上下急速滑動了一下,以把按鍵戳穿的力道戳了接聽鍵。
謝冰嵐一看這不得了,要是老爸現在就火力全開,最多隻炸掉戚君蓮一小哨臺,後頭碉堡林立還見不着影兒呢!
她趕緊攔了下來掐斷,抱着綠茶到底的決心可憐兮兮地看着她爸:“爸,您別生氣,每回媽知道我這邊出狀況都得請假過來訓我呢,我不想影響她工作。”
謝宇文被閨女這麼一衝,那口氣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裡,堵得心慌胸悶呼吸不暢。
謝冰嵐作勢把她爸往外推:“爸你先回去吧!媽要知道你和我去吃那麼貴的飯肯定得來跟我算帳,你千萬別讓她知道啊!”
謝宇文剛纔跟助理通電話的時候就聽說戚君蓮跟他秘書打聽他了,這回他一個電話給秘書打過去,確認了戚君蓮已經知道他跟閨女去吃飯的事兒。
謝宇文感覺有生之年未曾這麼憋屈,就跟閨女吃個飯,多大事兒!
謝冰嵐就站在她爸旁邊,多少能猜到戚君蓮已經知道了,趕緊給怒火燒得沖天的老爸添點柴:“爸你先回去吧,我怕媽待會兒找過來我倆一起挨訓,她老早就叫我節省點,這回咱們吃了這麼貴的晚飯她不得罵死。”她配上點點淚光,“咱家已經很困難了,我不想你們鬧彆扭。”
謝宇文聽着,毫無還擊之力的手機按鍵被他捏得山響。
狗急跳牆,人急缺智商。
戚君蓮在家裡兀自強作鎮定地泡了個按摩池之後,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心裡慌得七上八下,總想着謝冰嵐知道了家裡的真實情況,頓時亂了陣腳,急得像只跳蚤。
這些年來她在家裡也不算個賢內助,畢竟軟妹幣堆在那兒,順便抽出點兒都能使喚一大票工人,她每天最煩的主要就是怎麼花錢。
所以智商全貢獻給算計謝家財產這份上了。
謝冰嵐不是她親生的,她的人生信條就是不給謝冰嵐多佔一分半毫,多佔了就氣急攻心,覺得謝冰嵐跟犯了天條似地該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
這會子一着急,她就不假思索地故伎重施。
她跟丈夫的秘書確認過丈夫已經回到公司之後,拿着大掛包裝着自己的行頭搖曳生姿地出門,去另一處自己租的小房子裡卸妝再換一身村婦裝,風火輪似地趕到謝冰嵐的破房子裡。
門被反鎖了,戚君蓮把門拍得山響,直把自己化身雪姨:“敗家婆娘們!我知道你在裡面!趕緊給我開門!快開門!”
謝冰嵐不慌不忙地開門,戚君蓮一進門就忍不住伸手去戳謝冰嵐腦門,謝冰嵐藉着關門從她擡起的手底下鑽過去,戚君連撲了個空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摔個大馬趴。
謝冰嵐關上門,明知故問:“媽,你怎麼來了?”
戚君蓮叉着腰質問:“我怎麼來了?!你說我怎麼來了?!你爸作死你還上趕着澆土是吧?!晚飯去哪兒吃吃的什麼吃了多少錢?!”
謝冰嵐在這機關槍式的發問面前巋然不動,良久活動了一下眼珠:“啊?”
裝逼跟裝傻都是謝冰嵐兩大強項。
戚君蓮被這表情激起另一束怒火來,拉着謝冰嵐手腕就往房間拖:“我說你白上了這麼多年學!長沒長腦子長沒長耳朵?!媽問你話呢啊啥啊?!我看你也不用上學了,反正咱家沒錢,你給人打散工串珠子去!總比你拄這兒浪費糧食強!”
謝冰嵐真不知道當年的自己承受能力這麼強,戚君蓮一路這麼精神虐待她都抗得住,這承受能力跟黑洞似地,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她一瞬間沒想好怎麼回話,陷入自我鞭笞的怪圈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嚶嚶地說:“媽,我想繼續上學。”
戚君蓮剛纔也是順口一說,這會子覺得自己的想法確實可行,要是能把謝冰嵐忽悠到綴學打工,對於她也是喜聞樂見的好事。
這想法在她腦子裡一落實,她立馬進入貧苦母親灑淚送幼女打工的角色中,擰巴着眉擠出兩滴眼淚:“嵐子,都是媽沒用!媽沒那個本事啊!你爸他那生意……快不行了……媽聽以前的工友說她們廠現在正招人呢!就招手靈巧的,你年齡不夠沒事兒,那兒多着跟你這年紀的呢,我跟她說說讓你去,保證你有伴兒。”
戚君蓮說到動情處,眼淚還多了幾滴,擡頭一看謝冰嵐木着張臉,那火氣又上來了:“啥也別說!下星期一你就不用上學了,媽明天就帶你過我工友她們廠,保管明天下午就能上工,問題不大。”
這回謝冰嵐有反應了,胖蘿蔔似的十根手指捂着臉,聲音穿透厚實的手掌傳出來,聲音顫得一唱三嘆:“我想上學。”
戚君蓮這回來了耐心,畢竟勸人退學這事兒得費點兒脣舌功夫:“媽不是不想讓你上學,這家裡現在不是困難麼!再說了你能賺錢了也能自己花錢租小說看不是,照樣能認字學知識的。”
戚君蓮扒開謝冰嵐捂着臉的手,頓時覺得不對勁:“這臉怎麼啦?!”
謝冰嵐低了低頭:“沒怎麼。”
戚君蓮咬着牙不讓自己噴火:“好孩子,讓媽仔細瞧瞧,咱們嵐子變漂亮了呢,痘痘好了……喲,瞧着瘦了!媽錯了!媽以後天天給你炒飯吃啊!媽這是心疼你呢!你抖啥子抖。”
戚君蓮把謝冰嵐拉到光管底下雷達似地掃描,捏着她手腕的手都不自覺加了勁頭。
看來自己讓她喝粥是幫了她,瞧這皮毛臉腰都沒那麼粗了!
謝冰嵐這是氣得發抖,戚君蓮的確是有一大段時間天天給她填炒飯,那油跟不要錢似往多裡下,用的豬油,對於當時沒怎麼吃着肉沫子的謝冰嵐來說吃得可勁兒香。
可後來就悲劇了,體重跟坐火箭似地往上竄。戚君蓮還不讓她飯後喝水,久了那腸胃就壞了,她差點兒沒支撐住歇了。
戚君蓮從謝冰嵐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把她放手心裡折騰,控制慣了,從可以滿足謝冰嵐一點小要求忍受一點小別扭,到後來的零容忍,全因爲那些年謝冰嵐的軟弱助長了她當自己的話是聖旨的惡脾性。
眼下她已經受不了謝冰嵐哪怕一個輕微的表情反抗。
於是她看着謝冰嵐雙眼放空壓根兒沒看她就強硬地說:“就這麼決定了啊,媽今晚就走了,就在這兒跟你睡,下星期媽會去跟你們學校說退學的事兒,你知道咱們家的情況,你爸其實這陣子……”
戚君蓮說得動情,沒留意身邊多了道影子,等她突然感覺脖子有點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回頭就和自己口中那窮困潦倒還窮裝逼演土豪的丈夫四眼相對。
她頓時就跟被強行掛在三尺白綾上還撤掉踏腳凳的陪葬寵妃似地,不可置信地張着嘴突着眼。
戚君蓮身材高挑,謝宇文比她還高出一個頭有多,此刻一身殺氣站她面前,她感覺自己隨時都會被對方千刀萬剮。
她還沒修煉出如何在被人拆穿時還能扭轉乾坤的本事,只能縮在一身的確涼襯衣黑長褲和一雙工人手套裡抖得衣袂飄飄。
她以爲謝宇文一定會一巴掌把她糊牆上,可她只看到對方跟利刃似的眉一挑,微薄的脣勾起一個冰天雪地的冷笑。
大熱天的,室外溫度三十七,她被這笑凍得天靈蓋都結了冰。
她迅速推敲一下事情始末,頓時回味過來——她掉套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