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這顆豆子的來歷過於玄幻,謝冰嵐放棄了把它丟進嘴裡毀屍滅跡的做法,她轉過身又拿着豆子回房,把它放在牀頭的窗臺上。
“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謝冰嵐咬咬牙,最終還是沒辦法把媽媽兩個字喊出來。
“媽媽擔心你哩,剛好有時間就來咧,待會兒還得趕回去,明早得起早幹活。”戚君蓮操着一口流利的不知名地方音,擼起屎黃色的袖子一屁股把自己砸在牀尾,脫下膠鞋就支起一邊腳摳起了腳丫。
“哦。”謝冰嵐無言以對,看得歎爲觀止。要不是她後來知道了這是戚君蓮有心誤導她,不然這口音這穿着這行爲舉止,怎麼看都是個貨真價實的粗鄙婆娘。
戚君蓮察覺了謝冰嵐的不對勁,就像楚晴那條短信形容的那樣,怪怪的,說不出怪在哪裡。她向着正在牀頭從書包裡把課本拿出來的謝冰嵐湊過去,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朝她微微張開雙臂。
“來,讓媽媽看看你。”
謝冰嵐全身的雞皮立馬稍息立正,齊刷刷地立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我、我爬樓梯出了一身汗……”謝冰嵐爲免打草驚蛇,學着戚君蓮的語調硬是拗出一口相映成趣的鄉音。
畢竟她曾經也跟着戚君蓮說了那麼多年,現在再說起來雖然有點不習慣,但要說幾句還是能糊弄過去的。
就是這麼一句話,戚君蓮眼裡就閃過一抹精光,她把牀尾搭着的一塊破布扯過來丟過去:“擦擦唄,把這毛巾帶在身上……”她臉上泛着異樣興奮的紅,把毛巾捲成一長條從後衣領塞進去,再拉開平鋪,“就這樣墊着,出汗怕個啥,等毛巾溼了你拿回家洗,晾乾就成!能省就省點,你還真別用那些個一包包的紙巾,又貴又髒的!媽去紙廠呆過,那機器黑乎乎,這紙漂白過,沒漂之前都是撿人家用過的打碎再壓成片兒!”
謝冰嵐看着戚君蓮那妖魔化的手法和她臉上磕了藥似的表情,瞬間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惡意。
塞條毛巾坐教室裡?!下一秒是準備擼袖子一錘子給教室的木窗框子下釘麼!反正木工標配,誰用誰知道。
她實在接不上話,心裡塞了好大一口老血,眼珠子先她腦子一步翻了個嫌棄白。
戚君蓮回過味兒來:“你這啥眼神?!”
謝冰嵐翻着溫老師給她備註的知識點,感覺跟看天書似地,心裡煩得慌就脫口而出:“我眼神不好。”
“你這娃咋跟媽說話滴?!”這態度不對勁!戚君蓮砰砰砰地拍着牀板,虧得她戴着厚厚的工人手套,單薄的牀板只是發出幾聲痛苦的悶哼。
她這麼一拍,謝冰嵐倒是冷靜了下來,意識到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她的目光落在戚君蓮的手套上,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指甲留了幾分長,還鑲了水鑽,估計是不忍心洗了自己花大把錢養着的十隻手指甲,忍痛戴了手套掩飾過去。
敵方太狡猾並且處心積慮多年,現在立馬跟對方硬碰硬,恐怕只會在刀光劍影一番後落得個壯士一去不復返的下場。
於是她畫風一轉,縮着脖子說:“我眼神確實不好,最近看黑板看不清,同學總說我瞪她們,可我沒有,我都不知道自己看過她們。”
戚君蓮一聽,剛纔緊繃的神經立馬放鬆下來,抖着腳說:“你啊你!書讀不好就學人家近視了!”她又往謝冰嵐身邊挪了挪,擡起食指往她腦門上用力一戳,“你說你都胖成這樣了,這臉又爛的跟墳場坑似地,還得架副眼鏡!你說說你像啥樣?!啊!像啥樣?!”
戚君蓮嘴上痛心疾首,心裡暢快淋漓,這每一句看似恨鐵不成鋼的抱怨無一滲透出她畸形的夢想,還有什麼比一個又醜又臭還戴着厚鏡片兒的死胖子讓她更舒心呢?
要放以前,謝冰嵐肯定毫不猶豫地賞對方兩大嘴巴子。當然在她讀大學以後也沒誰真敢給她臉色看,更惶論朝她噴這麼一大段。
但她想想自己口袋空空如也,連去巷子口那間把小強當寵物養,牆角跟盤絲洞似的電話超市打一分鐘電話的錢都沒有。
謝冰嵐一直認爲能忍人所不忍,厚積薄發地殺敵人於無形纔是大將之風。
於是她憋着一肚子龍游淺水遭蝦戲的屈就,咬牙低頭,強忍着撲上去跟這妖婦撕咬三百回合的衝動,嚶嚶地說:“……媽……給我點錢配眼鏡唄。”因爲喊不習慣,前面那個字音顫了顫,聽起來帶了幾分悽戚。
她這話也不全是作假,近視是真的,全是以前熬夜打手電筒看小說給作的,謝冰嵐記得自己就是高一開始戴眼鏡,一上來就三百多度。
但現在眼鏡配不配還兩說,拿到錢她纔有機會去她爸面前用真相拍腫那女人的臉!
戚君蓮早有準備,錢包是不帶的,罵罵咧咧地從褲頭往裡縫着的口袋裡掏出一塑料袋,抖出一堆皺巴巴的,散發着魚腥味兒的十塊五塊,給她數了一百塊,說:“你看着點配,咱家還真沒那個錢,你把那大房子從腦子裡抹乾淨了!那還真不是咱家!看着點用!”想了想又加句,“配清點兒,別配完還是看不清,浪費錢,這可是你媽的血汗錢!”最好往深裡配,鏡片兒越配越厚最好不過!
謝冰嵐忽略戚君蓮刻意給她洗腦的裝窮宣言,看着這堆一聞就來歷清晰的人民幣,頓時覺得它們無比可愛,眼疾手快地收好,以防戚君蓮中途變卦。
收好錢,謝冰嵐正想着怎麼打發這女人走,就見戚君蓮捂着肚子,一陣翻江倒海的聲音略顯澎湃地隔着她的肚皮傳了出來。
謝冰嵐眼皮跳了跳,想起自己還擺在廁所那幾罐新買的這露那露,腦子一轉就詐呼着衝出去:“啊!剛纔大便忘了沖水!”
戚君蓮正私疑肚子鬧騰是那批空運過來的生蠔不新鮮,又想到這間破房子廁所蹲盆後面那三大根排污管,猶豫着是委屈自己先去解決內需,還是忍着回那衛生間都比這房子大的家裡再來個痛快,一聽這句話就彈起來,對着開了燈還是暗乎乎的廁所喊:“媽突然有急事先走了,這不陪你了啊,眼鏡記得去配!”
謝冰嵐耳裡傳來重重的甩門聲,這才虛脫地回房半靠着牀坐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謝冰嵐捏着那堆錢想着,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瞬間在這間房子裡圍着她打轉,謝冰嵐沒一會兒就把自己後槽牙磨得隱隱作痛,恨不得立刻衝回自己真正的家裡去揭穿戚君蓮的真面目!
一想到當着父親的面揭穿戚君蓮然後她被掃地出門的慘況,謝冰嵐就像打了雞血似地雙手捏拳,於是又在腦內重播各種互撕到把對方撕碎的劇情,把腦袋轉得樂不可支到受不住過多的興奮,這才意猶未盡地淡定下來。
這雞血感一過去,她纔想起被戚君蓮打斷的事兒來----她本來是想把那封給林昊的情信衝進廁所裡來着,結果一晃眼那貨就在她手裡變成了顆紅豆!
謝冰嵐自認爲短短的二十幾年見過的邪魔妖道不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可這活生生一封信變成一顆紅豆的事兒還真是頭一遭。
她從窗臺上小心地捏着那顆紅豆放在左手心裡仔細端詳,把自己看成了對眼也沒能看出個究竟來。
對於一個所有科目的智商都被英語吃掉的差生來說,謝冰嵐的腦洞又被這顆豆子開發了一回。
她大膽地猜想,這把信紙變成紅豆的技能,就是……重生後帶來的金手指!
繼而她又醒悟過來剛纔是用右手拿的信,趕緊挨個把右手的手指看個遍,終於在右手食指連着手掌的指根處發現異常----那裡出現了一個半個尾指指甲蓋那麼大的紅印,形狀像株剛破土的小芽,細小的莖撐着左右舒展開的兩片豆瓣。
這紅印的形狀謝冰嵐無比熟悉,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當然那裡現在空空如也。但那裡曾經戴着一條透明的水晶項鍊,鍊墜子就是這紅印的形狀,不過那是晶瑩剔透的水晶,而不是泛着詭異紅的印子。
那條鏈子就是她最好的姐妹肖妍送給她的結婚禮物,當時還千叮萬囑讓她絕對不要把這鏈子送人,也不要隨便脫下來亂丟亂放……這麼看來,這印子似乎是跟這鏈子有關係,而這鏈子又跟這顆豆子有關係……
謝冰嵐越想越感覺對頭,這種瞬間被打通任督二脈的微妙感讓她很是激動,趕緊學着重生小說裡主角的做法,摸着那印子默唸着“進去”、“進”、“入”之類的咒語。
結果讓她大失所望,她默唸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看到小說裡描述的,那種鳥語花香可種樹可泡池的景象,頓時喪氣地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二病發作得厲害。
謝冰嵐盯着右手指根那顆小芽印,又看了看那顆紅豆,始終都沒法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場幻覺。
她又拱着右手,把紅豆放在手心窩裡,剛眯起眼準備湊到眼前看,那紅豆就十分不尊重萬有引力地自行逆坡而上,朝着右食指滾了過去緊緊貼在指根那紅印子上!
謝冰嵐還沒來得及倒抽一口涼氣,那紅豆卻又像泄了氣的皮球似地,摔回了她的手心!
整個過程還不到一分鐘,謝冰嵐只覺得手心微微出了汗,但又神奇地並不感到恐懼,反而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就在她想進一步探究這顆豆子時,它“噗”地發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