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嘉澤的話語裡言外之意甚是明顯——分明指出唐雨墨是因爲要爲他們的惡行開脫纔在知州大人等人面前講假話。而查嘉澤話音剛落,周圍那羣捱打了的書生也登時反應了過來,又是一片嘈雜:“這個女人一定是在說假話!”
“呵呵,她必定是要爲她的那個夫君開脫,她夫君如此負心,實在不值!”
“真是人以羣分,他們這對夫婦果然都是厚顏無恥的小人!”
“說的這麼冠冕堂皇,誰那麼蠢會信啊!”
那幾個捱打的書生叫囂了一陣,但是人羣裡應和他們的聲音卻遠遠沒有剛纔多了,而且有幾個官家的年輕子侄,還站起來爲沈潤山夫婦大聲分辯了幾句。而蔣安和官鈞賢他們幾個重要的人物此時卻還沒有絲毫的表態,現在的情況一時間變得有點微妙。
其實對於查瑞安、查家澤甚至對於蔣安等人而言,唐雨墨剛纔的那番話,實在是大出乎他們意料的一個轉折。
其實說到底,他們不是沒料到唐雨墨會勉強自己,把私情遮掩住,顧全大局而保住沈潤山的顏面,等回到家以後再慢慢收拾那個丫鬟。因爲這件事情其實說起來非常簡單——丫鬟勾搭少爺,大家看不過眼,怒而出手。在大信來說,雖然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但是查瑞安剛纔就已經放出風去——說唐雨墨是那個出身書香世家的大才女,結果居然被一個生母是青樓女子的商賈庶子給辜負了,利用階級矛盾挑起大家的憤怒,畢竟在場的都是讀書人多。讀書人向來熱血,最容易被煽動利用,這種事情,就算他們把沈潤山打個半死不活,或者是把那個不安分的丫鬟打死,官府也是法不責衆的。
本來蔣安只是隨口問問,也完全沒料到唐雨墨居然會回答得如此理所當然。本來在他們眼中,唐雨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的憤怒,就該是沈家的破綻的。
唐雨墨到底是書香門第嫁入商賈之家,書香門第的女子最最清高,大家看看丁夫人就知道了,就算嫁給了丁峰,始終融不進商人的圈子,以至於一個朋友都沒有險些得了抑鬱症。如果唐雨墨說得她不在意丈夫和丫鬟的私會,甚至說她自己是對他們的私會是知情的,她就算是把沈家有理的破綻給堵住了,雖然別人都覺得不大可能。但是在查家人的眼中,就算唐雨墨說得如此情辭懇切,如此冠冕堂皇,但是在大家眼中的唐雨墨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這時他們只要死死咬定唐雨墨是爲了維護沈家維護夫君而說違心話,那麼接下去,就是看“人之常情”了。
在這個年代,缺乏攝像頭和一些辦案理據的時候,很大情況下大家只要覺得“一般情況下情況應該怎樣”去推斷案情屢見不鮮,就比如說“一個女人肯定是要維護她的丈夫的,爲了維護丈夫什麼苦不吞下,都是不抓老鷹抓小雞的”這樣的道理大家就可以去推斷了。唐雨墨當然明白他們的居心是什麼,此時卻也鬼馬地想到難怪《洗冤錄》有那麼多冤案要洗。
對於蔣安而言,只要坐實了沈潤山和丫鬟私下勾搭,哪怕唐雨墨出來作證說我知道他們如何如何,他也只需要輕輕嘆息一句:“我知道你女人家重感情。”再加上大家的推波助瀾,也夠讓大家無視她的證詞。那麼沈潤山和那丫鬟作爲導致那麼多人受傷的始作俑者自然難辭其咎,而唐雨墨因爲包庇夫君給假證供,也免不了處罰,而大家羣情激憤,官鈞賢則自然只能妥協,到時自己纔出手放他們夫婦一馬,小懲大誡,皆大歡喜。但是在現在,查家父子試圖駁斥唐雨墨的言論是違心話時,蔣安畢竟是久居官場的老手,他已經敏銳地發現自己不能按照原定的打算那樣附和了。
因爲沒人料到唐雨墨居然會說出“把下人當成家人,要給他們獲得真正的幸福”這樣的話來。
這樣的話就算煽情也好,深刻也罷。大信原本到底是一個比較等級明確的年代,就算說哪個大戶人家體恤下人也好,最多也就是說他對待下人“宅心仁厚,體恤下人”,如何真正見過一個人能夠做到儒家大道中的“一視同仁”“視僕如親”?而又有多少書香門第的女子在嫁入商賈之家後能夠敢明目張膽地表達自己對自己的丈夫是尊重、崇拜和愛?
而在現在這一刻,那個丈夫甚至還是一個生母是青樓女子的商賈庶出,那個妻子居然是金陵的第一大才女,更叫人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偏偏唐雨墨這樣說出來,居然沒有半點不自然,就算有人會在嘴裡說着“說違心的話”,心裡卻也是隱隱約約地相信了。
如果說唐雨墨只是出來輕描淡寫地表態說自己知道了,當然立刻就會被敵人否定質疑掉。但是她說到了如此情詞懇切出人意料的程度,就可以稱得上是四兩撥千斤。她此時溫柔地表達自己和丈夫之間的神情,在查家父子眼中,當然是簡單粗暴的技巧。在這個時候曬恩愛,有用嗎?
就連在沈潤山那看來,估計都是有些意外的。本來說到體恤下人的時候,他本來也可以應對幾句,但是到了娘子說到對自己的一片深情的時候,他也已經是感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所以此時他只是沉默着,握着娘子柔軟的玉手,微笑着。等到查家父子說完這些,唐雨墨回過頭去看了看他們,臉上仍是溫柔的笑容,此時又開了口,此時已對夫君的稱呼改成相公。
“相公和我與紫鵑之間的感情,旁人難知,此事原也怪不得別人,所以妾身才說是個誤會。查家的兄長也太過沖動,不置一問便那樣打人,他固是心誠,大家義憤填膺,卻不曾給人一個說話的機會,我們情急之下也動了手,妾身現在也不知道此事該說是誰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