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構成了一個非常微妙的氣氛,不過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當唐雨墨強忍着腦袋劇烈的疼痛,堅持在沈潤山的攙扶下來到威勇軍士兵聚集的那塊空地之前,在路上就已經遠遠地聽到那士兵的隊伍裡已經發出了好幾次意外和震驚的譁然聲。如果沒有猜錯,那應該是黃興正在和士兵們交代現在面臨的整個情況。
這算是一片空地,偶爾長着一些已經略微有些枯黃的雜草,不過現在它的意義已經上升到一個校場那麼重要。現在已經有人在將軍和士紳的吩咐下搭起了一個小小的臺子。唐雨墨走到附近的時候,和沈潤山點點頭,沈潤山會意,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也點點頭,然後鬆開她——這個時候,唐雨墨顯然不適合在攙扶下登臺。
唐雨墨從側邊的緩慢而沉穩地登上那個簡單的臺子時,士兵們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她身上,目光裡多是懷疑或者憤怒,當然也有無奈。此時臺上的還有黃興、何世萬、官偉豪,還有幾個杭州一起逃出來的官員和士紳。他們這個時候也看到了臉色蒼白滿臉病容的唐雨墨,心中多少有些怨氣,但是都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也沒有把這些埋怨掛在臉上,只是有的心理素質好的盯着唐雨墨看,有的怕自己按捺不住想上去抽她的,則把臉轉向一邊。
那大臺子上,這時有塊簡單的板子,標出了衆人所處的位置以及面臨的五股敵人。
“……各位官兵弟兄!咱們現在,已經無路可退了。蕭陽他們不願意給咱們一條活路。而咱們現在,只能往前走!咱們有三千多人!他們不過一千!而且各自都是分散着,救援估計是一時半會來不得的!這是一個好機會,是上天賜給咱們的一個好機會!他們如今輕敵,咱們纔會有這樣的機會,如果他們清醒過來,那麼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這幾天來,我們費盡力氣纔將他們的距離搗騰出一段距離!路!現在有兩條,但是要死還是要活!還得咱們自己去拼!咱們這段時日被那些個烏合之衆一直追殺!如果還有血性的!咱們就一起殺出一條血路!”
說話說得慷慨激昂的是黃興。他不算是個會演講的人,但是勝在有武藝而且嗓門大,所以他重複唐雨墨那番話還是很帶感的。等到他說完,唐雨墨點點頭,走過去,將自己帶上來的一大疊卷宗交給何世萬,而後到黃興身邊低聲說:“我現在身體虛弱,黃將軍可以替我傳話麼?”
黃興點點頭。
唐雨墨站定在臺上,先緩緩掃視了這三千餘人組成的黑壓壓的一大片,低聲地、緩慢地說話:“中途折返,陷於死地,是我——唐雨墨故意佈下的死局,你們都中計了。但是這也是一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中計,沒有第二條路可以挑選。”
唐雨墨的話讓黃興不禁一愣,又看了看唐雨墨,纔將她的話大聲轉述出去,果然,下面的軍隊又是一片譁然。唐雨墨咳嗽了幾聲,等了一會。
“現在咱們隊伍如此龐大,不可能掩蓋行進的痕跡,在這一小片的地方,無論咱們選擇怎樣的路徑,時間一長,都會被包圍。咱們的前面,有五千多的敵人,但是杭州一戰,逆賊們就已經情敵了。昨天的折返,咱們那麼輕易就把他們給騙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咱們還有唯一的勝算,那就是!你們是威勇軍的弟兄!是大信的軍中精銳!”
唐雨墨看了看他們,不過好像這樣的讚揚沒有得到什麼好的效果,下面的官兵還是一個個神情萎靡。
唐雨墨接着說:“杭州戰敗,主要是因爲地震,失了天時地利,但是咱們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殺出來,還能有三千多人活在這裡!說明了大家都是厲害的角色!我不知道大家心裡怎麼想的,但是蕭陽那邊,已經覺得咱們是潰軍遊勇,他們派了五支隊伍來,每一支都才一千多人。這些人根本就成不了大氣候,彼此傾軋,生怕一方佔了大便宜。他們已經覺得咱們是到手的肥豬,只是想着誰多吃一點,其實根本就沒想到咱們也會有獠牙!咱們現在還有三千精兵!那邊的護院鏢師加起來也有近千人!大家看後面板子上的情況,畫得很清楚,目前只有一千多人氣勢洶洶地過來,咱們四千多個人,卻只想着跑嗎?!”
“我不過是一介女流。對打仗並不瞭解。我也不知道咱們到底能不能必勝,但是相信大家也清楚現在的情況。你們都是精銳,也懂兵法會打仗!該怎麼打,大家也都清楚明白!我唐雨墨能做的,只是一些其他的事情。”
唐雨墨向臺下揮揮手,劉護院他們將一些箱子擡了上來。
“從昨天開始記錄了各位弟兄的姓名和籍貫,今天在這裡,剛纔我已經將那些卷宗交給了何老。現在大家同坐一條船,無有尊卑,不分高下,都是大家一條命。如果有幸回到湖州,你們看看這臺上,這臺上的所有人,都欠着弟兄們的一份人情!弟兄們,四千打一千的情況,剛纔我們說是背水一戰,現在看起來,是給你們建功立業,升官發財的大好機會啊!”
唐雨墨話音剛落,臺下的沈潤山已經配合示意,劉護院他們齊齊把箱子打開,裡面的金銀珠寶琳琅滿目,光芒刺目得讓衆人又是一片譁然。此時的譁然,已經有了不少興奮的意味在裡面。
這些,唐雨墨當然觀察到了,她不動聲色,繼續動之以情:“在臺上的,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都知道大家保衛杭州時已經竭盡全力。你們很多人的親人都還在杭州,也有的在這支隊伍裡。杭州的親人,蕭陽的逆軍可能已經把他們殺了,還有大家的妻子或者心上人!”
臺下已經隱隱有了憤怒的竊竊私語,唐雨墨奮身向後一指,指着身後那塊畫着形勢的板子:“現在過來的那一千人,跟當初杭州一站的蕭陽精銳不同,他們不過是一些飯都吃不飽,刀槍都配不全的雜牌軍,他們就拿着些木棒和我們打仗,但是現在他們居然敢過來了!咱們可以想想怎麼逃!現在跳進河裡遊走?!河水好像很急啊!那麼咱們現在就可以過去殺光他們!你們現在看到了,他們五支軍隊都是分散的,咱們先吃掉李薄這支,然後吃掉黃劍這支······呵呵,其他的趕路太迅速,現在估計還趕不過來,或者是趕到一般也會覺得沒事。反正黃劍會和他們說沒事的——他是多麼想借咱們的手重創或者輕傷一下李薄,現在,要下雨了,河水湍急,他們過來要渡河,咱們大可以趁他們渡河一半的時候痛擊他們!這是天助咱們……這一仗怎麼打,有沒有可能打贏,你們可以自己想!”
“打贏了,你們可以爲杭州死去的親人兄弟報仇!你們可以分走這些金銀!你們可以去到湖州,加官進爵!你們是這場杭州大戰唯一打勝的軍隊!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記在何老手上的那份卷冊裡,卷冊到湖州,你們每一個人都不會落下。就算你們回不去,你們的家人,也會拿到他們該拿到的東西,你們的家人,必定衣食無憂!”
何老點了點頭:“老朽可爲此事負責,天地可鑑。”然後立刻有人便將他的說話傳出去。
唐雨墨笑了笑:“如果這樣都打了敗仗,那就全是一場空了,各位弟兄,我和我的夫君,我們一家人都在這裡。如果大家都死了,這些金銀,會被他們全部搶走,你們如果敗了,你們在杭州被他們破了城,毀了家,殺了至親之人,那些仇,就再也沒有可能報了。這時豁出去,就有可能活下來,什麼都有,如果此時退縮,大家就都死路一條,而且報不了仇,死了也沒面目見列祖列宗……那些人,呵呵,不過是一羣連兵器都不全的亂民,沒有操練沒有秩序,就爲了搶掠殺人到了這裡,他們只有一千人,大家會輸嗎?把所有東西都輸給他們?”
唐雨墨的話說完,整個校場都沉默了,氣氛凝重得幾乎要窒息。沈潤山在臺下呼應了一聲:“或許,咱們可以再奪回一些東西來!”
此時,校場終於點燃了最後一根導火線,士兵們沸騰起來:
“我們要報仇……”
“不可能會敗——”
“殺了他們——”
正在大家羣情激昂的時候,卻陡然有人衝了出來:“別聽她的,她就是個妖言惑衆的刁婦,就是她把咱們陷害在這裡的!”這人正是那天在杭州想找沈家麻煩被計準趕走的將領,名叫鄧力。唐雨墨在初九那天早上教訓的那個在水洗腳的紈絝,便是他的表哥,他這段時間沒少和唐雨墨擡槓,他這時的一段話,讓本來羣情激昂的士兵們的熱情陡然被潑了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