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先秦"易學"評論
——《周易》一書在先秦時期形成的"易學"派別
第二章
先秦孔子的"易學"(《周易》學術)思想
第一講、《論語》裡記載孔子對《周易》的思想認識
在春秋時期裡產生的大思想家孔子,又是如何看待《周易》一書呢?孔子是一位述而不作的思想家。反映孔子思想的是《論語》一書。此書是孔子弟子在孔子死後而編撰成冊的,記錄了孔子生前的言論與思想。可《論語》一書裡很少反映對《周易》一書的論述,《論語》中只有兩處涉及到《周易》。
第一是《論語·述而》裡這樣記錄:“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這裡的“易”,是指《周易》一書。
史料上記載孔子對《周易》一書的學習研究是在晚年時期。《史記·孔子世家》裡記:“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
通過《論語》裡記載孔子說的那句話來看,孔子是十分看重《周易》一書。但這句話應如何理解呢?而現在的通行本《論語》一書裡,一般是對這句話的譯文是:“孔子說:多讓我活幾年,從50歲開始研習《易經》,便可以做到沒有大的過失了。”或是:“孔子說:‘再給我增添幾年壽命,到了五十歲學習《易經》,就可不犯大的錯誤了。”
而對這句話理解爲孔子50歲學《易》,不凡也有大學問家是這樣的認爲,如熊十力說:“蓋由《論語》及《史記》參考之,則孔子學《易》確在五十之年,故其五十以前,只是《詩》、《書》、《藝》、《禮》四部之業而已,猶未治《易》也。自五十學《易》,而後其思想界別開一部天地,從此上探羲皇八卦,而大闡哲理,是其思想之一大突變也。”(《原儒》熊十力著 2009年印刷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第19頁)
而還有認爲這句話裡的“易”,不作《周易》解。廖明春在“帛書《要》與《論語》‘五十以學’章”一文裡有一段話,我們引過來,以說明古今還有不認爲是對《易》的說法。
“《論語·述而》篇記載:‘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此章後人訓解多歧,近代以來,疑古風熾,爭論更趨激烈。‘五十以學易’章的爭論有二:一是所謂“魯讀”問題,二是對於章旨的理解。
所謂“魯讀”問題,根於唐人陸德明《經典釋文》,其卷第二十四《論語音義》雲:
學易:如字,《魯》讀“易”爲“亦”,今從《古》。
這就是說《古論》“學易”之“易”字,《魯論》讀作“亦”字,陸德明認爲《魯論》之異文不可從,應從《古論》。
陸氏之說,直至清代惠棟方提出異議,他以《魯論》“亦”字爲是,並舉出《外黃令高彪碑》‘恬虛守約,五十以斅’爲證。日本人本田成之據此,提出‘《易》爲孔子,子思,孟子所完全不知’說,以一字之異文,欲翻中國學術史上之重案。近人錢玄同,錢穆,李鏡池,郭沫若,李平心等皆步其後塵否認孔子與《周易》有關,在學術界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帛書<周易>論集》廖名春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年版 第138頁)。
這以上說明了還有一些學者,認爲孔子與《周易》無關,把《論語》裡的那句話裡的“易”作“亦”解,但這種認爲畢竟不成主流,也是站不着腳的。
雖然廖明春認爲“五十以學《易》”的“易”,不是“亦”字,但遺憾的是他同樣認爲孔子五十歲以學《易》,其理由是,孔子五十以前學《易》有偏頗,老而學《易》纔有了變化。
《論語》裡的“子曰;加我數年,吾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可是研究孔子對《周易》如何認識的重要文獻資料。哪到底如何理解這一句話呢?若不能正確的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也就不能正確理解孔子對《周易》一書性質的認識,那麼是否就是現通行本《論語》裡的那種理解譯法所認爲的含義呢?
我們認爲現通行本《論語》裡的譯文,是沒有正確理解孔子那句話裡所表達的真實含義。除“加我數年”的譯法沒有異議外,而不能把“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理解成“五十歲開始學習《周易》,就可以不犯大的錯誤了。”難道孔子“相多活幾年,到五十歲學習《周易》就可以無大過錯了”。這種說法是不符合邏輯與事實的,這種表述也不符合孔子的實際背景。難到孔子在40多點的歲數時,就感覺將要死亡了嗎?就發出嘆息,想多活幾年,到50歲學習《周易》就沒有大的過錯了。這即不符合孔子的年齡活動背景,也不符合表述事情的邏輯性。而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裡說:“孔子晚而喜《易》……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
從《史記》裡所看到的是“孔子晚而喜《易》”,而公認孔子是出生於公元前551年,死於公元前479年,活了七十三歲去逝的。《史記》說的“孔子晚而喜《易》”,應當是晚年,這是符合孔子的活動史實。並且《史記》並沒有說“孔子中年喜《易》”。那麼,五十歲能稱晚年嗎?顯然是不能稱作晚年的,孔子晚而喜歡上《周易》,應當是在70歲左右(與六十幾歲返魯的背景是符合的),才重視與研究《周易》的,才突然發現了《周易》的價值,但已感覺壽限臨近,才發出那樣的嘆息,以一種乞求上蒼的口味說出“假如讓我多活幾年”的這種話來。
那麼,把“五十以學《易》”,應理解成“五年或十年的時間而學習《周易》纔是正確的”,而對“可以無大過矣”,也不能理解成“就可以不犯大的過錯了”,根據前邊的文章,這“可以無大過矣”,不是指自身行爲上的問題,而是指在學習《周易》一書的思想內容上不會出現大的錯誤認識。這才符合上下文句表述的邏輯性,也正符合《史記》裡的“孔子晚而喜《易》……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的說法。這《史記》裡的說法,不正是對《論語》裡“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的最好註腳嗎?而不是指“五十歲開始才學習《易》,才無大過錯”。那麼,十歲,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開始學習《周易》難道就會有大過錯了嗎?顯然孔子表述的“五十以學《易》”是指“五年至十年的時間而學習《周易》一書的內容。這“五十”數詞連用在先秦古籍書裡,也是非常普遍的用法。如《詩·召南·小星》“彗被小星,三五在東”。又如《左傳·襄公八年》:“自今鄭國不四五年弗得寧矣”。這裡是指三至五個星和四至五年,不能理解成“35個星,還45年”。正如《論語》裡的“五十以學易”,無能理解成“五十歲開始學《易》”。綜合而看,《論語》裡“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的真實含義是:“假如,讓我多活幾年,有五至十年的時間學習《周易》,就可以對《周易》一書的思想內容不會出現大的錯誤認識了。”這才符合孔子晚年纔開始重視《周易》一書,而感覺學習的晚了,就感嘆能多活幾年的話,就會對《周易》一書學習透徹了。這也透出了孔子是不可能做《易傳》的,因爲孔子晚年才喜歡上《周易》,自感覺時間不夠,還不能夠把《周易》學習理解透徹,這也符合《史記》裡記的“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的說法(“讓我多活幾年,要是這樣,我對《周易》的文章和義理就能充分掌握了”)。
《論語》裡記錄的孔子對《周易》的說法,說明《周易》一書是在孔子晚年才引起重視,認識到《周易》一書的價值,只是已感到沒有了時間學習,假如能多活上幾年,用上五至十年的學習功夫,就能把《周易》的思想內容吃透了。
孔子如何感嘆呢?說明世面流傳被史巫卜筮用之的《周易》,已讓孔子起了疑問。也表明了孔子已經認識到了《周易》一書的重要性,也表明孔子已經發現了《周易》一書不被人們發現的東西,纔有這樣感嘆與說法。
那麼,孔子發現了《周易》一書裡什麼東西了,這在帛書《易傳》佚文裡,已有詳細的記述。
第二是《論語·子路》篇裡所涉及到《周易》裡的句子及對《周易》的說法。
《論語·子路》:“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佔而已矣。’”
這段話裡的“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是引自《周易·恆》篇內容。
在孔子眼裡,《周易》一書如同《詩》、《書》那樣是理論書籍。孔子引用《周易》裡的“不恆其德,或承之差”,是用於闡明事理,增強論說的理論性。
孔子這裡的表述很清楚,先引用南方人的常言“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又進一步引用《周易》裡的“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說明的是人應有“恆德”,即長久應保持道德準則的意思。這裡孔子主要表述的是人應長久都要保持道德準則,這是顯而易見的。
孔子跟着又說“不佔而已矣”,這是否類同於子服惠伯的說法“忠信則可”,“《易》不可以佔險”呢?這孔子也認爲沒有恆德的人就不必占卜了嗎?若按現在通行本《論語》裡對孔子的這段話的譯文是這個說法。一些標着“中國傳統文化經典”或“精華”的《論語》讀本里的譯文一個是這樣的說法:“孔子說:南方人有句話說:‘人如果沒有恆心,不可以當巫醫。’這話真好啊!《易經》上也說:‘如果不能永恆地保持自己的德行,免不了要承受羞辱。’孔子又說:‘這就是叫沒有恆心的人不用占卦罷了。”另一本是:“孔子說:南方人有句話說:‘假如一個人沒有恆守,是不可用他做巫醫的。’這話太對了。’《周易·恆卦》的《爻辭》說:‘操守不一,變來變去,總會有人蒙受羞恥的’。孔子說:‘這是說沒有恆守的人就不必占卜了。’”(這裡所添的《爻辭》是個錯誤的說法,孔子時面對的《周易》應是以《周易》一書的名稱做繇題的文本格式,還不是爻稱的格式)
這以上的譯法含義是基本相同的,都把“不佔而已矣”理解與翻譯成“沒有恆守(或恆心)的人就不必占卜了。”那麼,這種翻譯出的“沒有恆守或沒有恆心”是恆守與恆心什麼呢?實際孔子已經表述的很清楚,先引用南方人的常言“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又進一步引用《周易》裡的“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說明的是人應有“恆德”,即長久應保持道德準則的意思。這裡孔子主要表述的是人應長久都要保持道德準則,這是顯而易見的。那麼孔子在表述人要恆守道德,似乎突然冒出個“不佔而已矣”這不沾邊的說法,又是什麼意思呢?若按那通行的譯法,就成了“孔子說:‘沒有恆德的人就不必占卜了’”。也就使人聯想到這說法與子服惠伯的說法相同,把《周易》用於占筮是附有條件的,即有“信德則可”,“《易》不可佔險”的換個說法而已嗎?就認爲孔子說的“沒有恆德的人就不必占卜了”,相反“若有恆德的人就可以去占卜了”,這種理解就大錯特錯了。孔子說的“不佔而已矣”,而與子服惠伯的說法是有着不同的含義,應是質的區別。
那麼,孔子說的“不佔而已矣”的實質內涵與真實意圖是什麼呢?
“不佔而已矣”反映了孔子對《周易》一書重要的認識突破。這既涉及到對《周易》一書的性質認識問題,又是關係到社會意識形態裡道德建設與傳統巫術占卜信仰的辯論關係問題。所以要理解“不佔而已矣”這句話要結合前文的兩個引用,通篇去分析認識,才能體會到孔子的真意圖。孔子通過兩個引用,而得出“不佔而已矣”目的,是強調人要守恆德,就不會遭受恥辱,若能“恆其德,還用占卜嗎?”這就是邏輯關係。人有了道德觀念做行動的準則,還用占卜神示吉凶嗎?當然沒有必要了。心裡時常裝着爲他人奉獻的信念,當然就沒有必要考慮什麼得失了。這不正是“不佔而已矣”的真實含義嗎?另一方面也體現了,孔子強調恆德,即道德建設,正是排擊巫術占卜的根本法寶與武器。這裡的“不佔而已矣”不能理解成“有德可佔,無德就不要占卜了”的那種錯誤理解。
孔子好《易》而得出的真實心得體會。道德彰顯了,占卜也就停止了。
通過《論語》一書裡反映的孔子關於《周易》的兩例重要資料文獻的解讀,已清楚的看到孔子對《周易》一書的認識觀,即與同時代的史巫不同,也高出當時一般學者的認識水平,也是在當時認識《周易》最前沿,最理性,最進步的"易學"(《周易》學)學說。
《論語》裡的兩例涉及到對《周易》一書的看法內容,即前後沒有矛盾衝突,而表述的思想又是一致的。
孔子所處的時期,應是史巫"以《周易》筮之"時期,即史巫把《周易》當卜筮的書而用。同樣也是個迷信的時代,已然認爲是萬物有靈的時代,人們自然認爲佔與筮是通神之工具。然孔子的偉大在於理性地去認識這個世界,一心一義要建立道理倫理秩序王國,無疑是排擊巫術迷信的。到孔子晚年才發現《周易》並不像史巫用於卜筮那樣,發現了《周易》裡的德義思想。由《論語》裡記,孔子先是發出感嘆,爾後發出"不佔而已矣"。這在《論語》前後構成對《周易》認識上的一個有機鏈條。也正是反映了孔子晚而喜《易》的真實寫照與真實讀《易》(《周易》,即春秋文本《周易》)的心得體會。可這涉及《周易》一書的兩例子“子曰”,既沒有引起後人的重視,又被後人所歪曲了孔子對《周易》的說法,更是歪曲孔子還是位時常占卜的人。而把《易傳》也罩在孔子頭上,而《繫辭傳》對《周易》亦筮亦理的說法,變成了孔子的言論(孔子還感嘆時間上的不多了,還沒把《周易》徹底弄明白,那裡會去寫《易傳》),從此遮敝了歷史上那位真孔子,把孔子變成了後封建社會裡的統治需要而塑造成偶象聖人的孔子。
通過《論語》一書裡兩例子“子曰”的分析,已知在孔子的眼裡《周易》就是講義理的,孔子直接引用其文句用於說理,並且還是反對用《周易》占卜,這說明孔子晚而好《易》,所發現了《周易》一書裡的道理是相一致的,也表明了孔子鮮明的"易學"(《周易》學)立場。
接下來我們看孔子晚年發現了《周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