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就這樣對視着,晶瑩的雪花從天空中緩緩飄落。沒有人打破這樣的沉默,似乎在爲八爹爹默哀着。
初來這個世界,遇上的第一個親近的人就是他,他爲了這個身體曾經的主人哭泣,他爲了已經被我這個重生的碧落而歡笑,他告訴我他叫浮林,他的淡淡柔情,他的深深憂鬱,就在剛纔都不在了。那樣溫潤如玉般的人兒,那樣如花般的生命就在我的手中慢慢流逝而去。
再也聽不見他用世上最溫暖的聲音喊我落兒,再也聽不見他用那修長的手指揮灑出教人震撼的樂曲,再也看不見那雙清澈如水的雙眸了。我曾在心裡許誓,要讓他的眼中不再有悲傷,但是最終我都只是一個不守約的騙子啊!
他就這樣去了,在我的眼前,在我的手中,帶着悽絕如花的笑去了。我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爲什麼在我的掌心中所掌握的是如此卑微的無奈和沉痛,有一種深切的悲哀,我救不了他,而眼前這個女人不願意或者不能救他。
心好痛!
我沒有這麼深刻地痛過,失去親人的感覺,就是這般。雖然是放棄自己的親人來到這個世界,但是卻是在目睹自己的身體化爲灰燼和一系列巧合發生之後,那讓我不得不相信孔雀的八部修羅王之說,但是八爹爹,卻是真真切切在我面前從生到死的轉變。
白雪漫天地飛下,晶瑩的冰花帶着尖銳的棱角,絢麗非常,它們在接觸地面的那一刻,悄然地融化。
八爹爹,下雪了,那是因爲天空在哭泣。爲你,爲我,爲不知道在某處悲傷的人兒。太冷了,淚也會結成雪花。
八爹爹,你知道嗎?雪,本是無淚的精靈哦!但是他們遇到悲傷的人,就會化爲一個個爲愛吟唱的天使。
八爹爹,你能看得見天使嗎?看見那些穿着白衣,微笑的天使?
我擡起頭來,任由雪花飄落在我的臉上,化成水,流淌。分不清是我的還是天空的。
天上人間,浩渺蒼生,一揮手,人事全非。
人命真的很脆弱,賤如螻蟻。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和我一樣溼了衣裳溼了發,原來,她也同樣悲傷。
我問她:“母親,你愛過八爹爹嗎?”
“如果你問的是我以前,那麼我愛過他。”這是這個女人的回答。
什麼是愛呢?
犧牲一切,就是愛了嗎?
八爹爹,我,對於他來說,也許只是一個生命的過客,短暫到歡笑過哭泣過,過去了便意味着遺忘。還是說他的生命中從不曾有我,他有的只有寧和透過我的眼睛看到的那個落兒。
我忽然有點佩服自己,這是阿修羅王的本質嗎?爲什麼我傷心過後竟然能夠如此冷靜,象是看一場電影,什麼都是虛假的,由真摯的情感作支撐,流下那一滴淚。後頭在想不過是一出已經結束的戲,只是演員已經謝幕罷了。
“母親,八爹爹那把琴留給落兒吧!”我說。那把琴是八爹爹的寶貝!
“好。”她點頭。
“母親,落兒有話對你說。”我看着她,笑了。
“好。”她點頭。
“母親,曾經我不記得你,不記得任何人。但是從今天起我會記得八爹爹,永遠不會忘記。八爹爹說我是碧落,那麼我就是碧落,做碧落該做的事,擔起碧落該擔起的責任。”我看着她,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上。
“落兒。”
“我這就去教武場,八爹爹,交給你。”我對母親行禮,再最後看了一眼已經被覆蓋了一層白雪的人兒。
天,真是冷了。
來到鳳朝的第一個冬天,竟然如此寒冷,勝過從前的二十四中的任一個。
走出傲絕院的大門,白雪紛紛揚揚地下,雪似花,漫天地飄着。
落盡瓊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無香。
煙雲暮雪,雪樹銀花,北風吹起雁難飛。
漫蹤江野,似蝶舞飛揚竟賽陽春。
寒波踏歌,似浪舒瀟灑堪比滄江。
我伸手接下那朵朵白花,看它們在掌心化成一汪清水結束了短暫的一生,如此美麗,如此脆弱,就像八爹爹一樣。
曾經,燃煙一曲撫琴音,流水高山,引得笑聲無數。
曾經,落日軒內沐陽時,我歌你賞,不知昔升今落。
曾經,笑顏如花顧盼間,桃李也遜色三分。
曾經,霏霏冉冉落花處,一襲白衣似仙人。
曾經,你,溫暖如斯。
而今,卻,冰冷一片。
曾經,我們相約共賞這第一場冬雪,只是,你已不在。
八爹爹,我答應你!
從今往後,我會成爲一個讓你驕傲的碧落。
這是我對自己不履行諾言的補償,只是,八爹爹,你是否還會相信一個騙子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