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湯很有效，每天喝兩次，晚上一次，中午一次。
而就在那一天，手中的湯碗卻被碧流用力奪走。
我看着他，他則是痛心地看着我。
“落，他要見你。”
那個他就是山雞。
“不。”
“他一定要見你。”
我大概能夠猜出山雞見了面之後想要說的話，無非是要我不要做傻事罷了。
碧流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流你做什麼？”我扶他，但是他卻動也不動。
他擡起頭來，看着我，那眼中居然有着淚光，“落，去見他吧！”
碧流下跪，他居然跪着來懇求我。
哎，罷了，終究還是要去面對的，而我也想知道山雞的情況，想知道現在的他是不是已經好了。
“好，我去見他。”
“恩。”他立刻笑容滿面。
任由着他替我打理衣物，但是許久不出殿門的我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他抱着我一同坐進軟轎之中，前往天香樓。
當他抱着我上了天香樓見到山雞的時候，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還是山雞嗎？斑白的發，深陷的雙眼，形容枯槁。哪裡還有過去的意氣風發嫵媚妖嬈？
“怎麼會這樣？”不是應該在慢慢康復嗎？因爲我根本沒有想啊！我一直讓自己昏昏沉沉，我沒有想啊！
鏡回守在他的身邊，面容憔悴，看到我時，已經沒有了過去會見到的責備，只是瞟我一眼，然後起身，挪出了牀邊的位置。
我走過去，看着山雞。
“山雞……”
“你來啦！”他想微笑，但是那乾枯的臉上卻猙獰着，嗓音也乾澀地完全變了樣。
“恩，我來了。”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沒有效果？不是說只要不想就可以了嗎？爲什麼會這樣？
山雞靜靜地看着我，說道：“不要再繼續了，讓西天王把惡念還給你，然後同時召喚阿修羅刀，八部已經聚齊，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只是這麼簡單的幾句話，他就已經說的氣喘吁吁，他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我愣愣地站在牀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怎麼會是這樣的，怎麼會？
鏡回走到我身邊，爲山雞蓋好了被子，然後看着我。
“阿修羅王，你不能控制你的思想。”
“可是我已經讓自己不要思考了。”
鏡回搖搖頭，“沒用的，你並沒有真正克服自己，你只是在用其他的方式逃避。”
是這樣嗎？
我是在逃避嗎？
阿修羅王，如果你沒有這樣的覺悟，你誰都救不了，你誰都救不了……
不，我要問清楚，我要找孔雀，我要找孔雀。
山雞，他會死，他會死的。
“帶我回宮，快……回宮。”
“好。”
碧流一把抱起我，一路飛奔着回到了宮裡，鳳玥睡得正香，我猛地趴到搖籃邊，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顆硃砂痣。
看見幾近癲狂的我，天一不免走上前來，卻被碧流一把攔住了。
碧流衝他搖搖頭，他們這才退至一邊，看着我。
或許是感應到了我的存在，或許是那隻孔雀其實正在等着我向他求救，一道紅光，再次將我帶入了魔界，帶到了他的水晶宮殿。
“孔雀……出來。”
“我在這裡。”他正坐在那裡，等着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完全沒有效，你騙我的是不是？”我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狠狠地甩動着。
他這一次並沒有由着我，他用力將我的手甩開，冷冷地看着我。
“我說了，你救不了他，你誰都救不了。”
“爲什麼？爲什麼？我到底要怎麼做，要怎麼做？”
孔雀擡起我的臉，與我視線相對。
“阿修羅王，你有沒有想過，他爲什麼要幫你？爲什麼要讓你取回阿修羅刀？”
“爲了讓我開啓永生之門。”
“爲什麼要開啓用永生之門。”
“爲了避免戰爭。”
他又問我：“阿修羅王，他爲什麼要避免戰爭？”
“爲了避免殺戮。”
“阿修羅王，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的願望。”
“我知道。”誰說我不知道。
他追問：“那他的想法，他的願望是什麼？”
“就是避免殺戮，不是嗎？”
孔雀一把放開我，搖搖頭。
“你根本不明白。”
“這不是你們一直在教我的嗎？爲什麼又會說不是？你們在玩我是不是？”我衝到他的面前，狠狠地叫囂着。
孔雀嘆了一口氣，拉起我的手，把我拉坐到一邊。
“阿修羅王，我說你不懂，是指你不懂他的心情，你根本不懂他爲了什麼活着？也不懂他爲什麼會選擇犧牲自己？這就是我所說的覺悟，這些都要你自己去明白。如果一個人的死，可以讓一百個人活下來，我會毫不猶豫。”
“可是，那個人難道不想活下來嗎？”
“如果你是那一個人，你是會選擇死去還是活着？”
“……生命確實珍貴，但是有着不同生存的意義和價值。他擁有紅蓮和我的元神，他擁有紅蓮和我的記憶和感受，他經歷過那場殺戮，是他將一條生命燃燒殆盡，你以爲，他是不是還會願意經歷那樣的血腥？如果犧牲自己可以挽救那麼多生命，他會毫不猶豫。”
“……”聽着這樣的話，我還有什麼話可以反駁，這就是他們生存的所有意義，一瞬間變成了爲人一般。
“阿修羅王，你必須有這樣的覺悟，因爲你比誰都必須擔負更多的責任，如果你想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和平，那你就完全誤解了讓你活下去的人的心思，如果你還是用這樣態度來面對這些，那麼等到你取回惡念的時候，就是你消失的時候，被封印的阿修羅王會將一切都吞噬掉，戰爭又會重演，悲劇仍然沒有改變。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你是不是願意看到那一幕。”
“不……”
“所以，你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爲什麼要這麼逼我。”
孔雀看我一眼，說道：“阿修羅王，我可以不逼你，但是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了，山雞也這麼說，是不是山雞的生命已經到盡頭了呢！
“阿修羅王，不管你願不願意，阿修羅刀終會回來。你是要讓他連最後的圓滿都沒有遺憾而亡還是完成他的心願？由你選擇。”
“……”
由我選擇，好一句由我選擇，似乎是天大的恩惠一樣，這樣的選擇，我能不能不要。
一個是等他死，一個是親手結束他的生命，哪一個我都不願意。
可是……那夢中觸目驚心的血腥還有盛放的火焰之花，如果那就是最終的結局，現在的我是不是真的應該放下最後的悲傷。
他們已經爲我規劃好了一切，我不過是在他們所決定的路線上走着而已，不管怎麼樣，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
可是，能夠責備他們嗎？
不能，他們的理由那麼崇高，他們的責任那麼偉大，對我說，死就是全部的意義，死一個人就能拯救全世界，這樣的話任誰都會選擇前者吧？可是誰來想想我，浮林死去的時候，我悲傷，那是一種親情，可是山雞，是什麼？是愧疚嗎？如果他死了，我必須爲他的死負起責任不是嗎？
我能夠說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死是爲了拯救世界嗎？
司馬遷的名句，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
好吧！山雞的這種就是重於泰山的方法，我是不是應該尊重他們的選擇？
人命可以輕賤，是爲了挽救更多的人命？這樣的理論似乎真的存在？
殘酷也好，無情也罷，正因爲曾經美好，所以不在乎最後的放棄嗎？
原來人命是可以這樣利用的。
我笑着站起身來，看着孔雀。
“孔雀，我明白了。我會完成山雞的心願，我會將阿修羅刀取出來。”
孔雀深深的看我一眼，那一雙紫眸中我是不是有讀到傷感？
他會嗎？
“帶我去看曼珠沙華。”
“好！”
展開黑色的翅膀，帶着我飛翔。
漫山遍野的曼珠沙華，冥府的弱水邊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情景？只可惜，山雞去不了冥府，他見不到這樣的美景。
因爲他根本就只是一個有着虛幻生命的軀殼，元神散去，他什麼都不會留下。
彼岸花，生長在黃泉的接應靈魂之花。
山雞，你此生都不會看到了。
“孔雀，你說我如果沒有覺悟誰也救不了，那有這樣的覺悟，我就可以救了嗎？”
孔雀揮舞着他很色的翅膀，一根很色的羽毛飄了過來，我伸手接住。
他說：“也許。”
啊！
只是也許！
預見，不是未來，也不是現實，只是一種可能性。
“孔雀，你最初創造他的時候，就是爲了今天，讓我有這樣的覺悟嗎？”
“……”
“從一開始，你就是想讓他來引導我的，是嗎？”
“……”
“孔雀，那其他的人呢？他們又是爲了什麼而存在？”
“……”
“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
風聲在耳邊刮過，身體被帶進了紅色的漩渦，孔雀的沉默是因爲我無聊的問題，還是因爲被我猜中的心事？
命運真的是無法改變的一場棋局的話，誰有資格擔任下棋的人。
覺悟，何爲覺悟？
那就是爲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就是是命運也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