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隨便用涼水洗了洗臉,坐在房間裡等着他們。
果然,不一會兒,紅霓便來了。
“跟我來。”她簡短地說道。
“好。”我跟着她走,不禁問道:“你是水家人?”
“不是。”紅霓回答。
“那你怎麼會在他身邊?”
紅霓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我一眼,道:“主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又是恩人,所以看你的樣子纔想以身相許吧?
哎!
不再說話,我開始打量這座宅子,準確的說是一間普通的民居,很簡單的三進式的房子,中間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種着一些樹,稀稀疏疏的。穿過院子就到了前廳,浮林正坐着等我,面前的桌上是一些小菜和香氣撲鼻的香葉雞絲粥。
看見我過來,他起身迎上,就像過去一樣牽住我的手,坐在他身邊。
如果昨晚沒有看清楚,那麼現在的浮林是真正站在我面前。
一身白衣,長髮柔順地披散着,一樣秀麗的眉眼,一樣溫潤的笑容。沒有了過去的小心翼翼,那渾然天成的氣度竟然讓我有一瞬間的驚豔。
這個人,更美了!
浮林的年紀本就不大,三十出頭,現在的他,看着我的時候帶着一抹飄忽卻溫柔的笑,看的我心裡酸酸的。
在這種時候出現的他,還掛着水家這一層身份,這讓我如何是好?哎,如果是以前的我,我相信一定會直接撲上去好好彌補一下這幾年來的空隙。可是現在的我,卻做不了這樣的事,我這是怎麼了?何時開始學會了瞻前顧後?
“八……”爹爹兩個字卡在喉嚨口,說不出來。
浮林笑笑,大概也很明白我的感覺,輕輕的摸摸我的頭,說道:“落兒不要勉強自己,叫我浮林或者水煙然都好。”
“水……然煙?”然煙?燃煙?這兩者之間有關係嗎?
浮林笑道:“沒錯,我的名字就是因燃煙而得。”
“你……”我正想說什麼,卻被人打斷。
紅霓急匆匆地跑過來,在浮林耳邊說了幾句話,就見浮林嘴角扯了扯之後,讓紅霓退下了。
“落兒,你的朋友們來了。”
果然,遠遠的,就見冉方和碧流兩人緩緩走來。喲,瞧那動作,還真是悠閒呢!
“兩位請坐。”浮林笑着招呼。
“謝謝。”冉方說道。
我暈,這兩人還開始客套了。
“冉宗主,非常感謝您讓我見落兒。”
“我如果說不,你會罷手嗎?”冉方反問。
“不會。”浮林搖頭。
那不就接了。
“你們等等,請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冉方,難道真的是你同意他把我帶走的嗎?”我打斷他們的對話,問道。
冉方點點頭。“確實是我。”
“爲什麼?那流也是你支開的?”我看看碧流,他沒有什麼表情,一點也不擔心我的安危。
冉方搖搖頭,道:“這件事情,碧流知道。”
也就是說只有我不知道。
“理由呢?”
冉方看看浮林,問我:“你難道不想見他?”
“想。”很想,因爲我想知道,他爲什麼要詐死!
“那你可以親自問問他。”
我看着浮林,他也正在看着我。
他溫柔地笑着,“落兒,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都告訴你。”
“好啊!先從你到底是什麼人?和水家是什麼關係?爲什麼混入簡家?爲什麼又做那樣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不忍心下毒手,還是用的苦肉計?爲什麼撫養碧落那麼多年之後才詐死?爲什麼現在又出現?”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而他只是平靜的聽着,等到我全部問完,他才點點頭,開始敘述他的故事。我有些痛恨自己的追根究底,但是這些事情要是憋在心裡,會連着對浮林的敬愛一起消失的。
“我生於水家,十歲那年被選中去鳳朝。水家的野心你們都知道,作爲水家人,這些都無從選擇。到了鳳朝,我自己一個人生活,在飯館裡做事,這些都是真的。只是,被簡家人發現並且帶回家,確實有其他人的安排。水家與簡家的恩怨,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也不很清楚,只知道多少年來,兩家的關係已經化解不開。可是幽對我極好,也正是因爲幽,我才認識了寧。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是,那時候,我也有了孩子,這種心情,更加讓我下不了手去害幽和他的孩子。之後的事情,我想你都知道了。”他低低地敘述着,語氣中都是悲傷,就好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將舊傷口扯裂一樣。
“那後來呢?爲什麼會詐死?”這是我最在意的。“事情過了那麼多年,沒有人會再追究你的責任,你爲什麼要詐死?”
浮林笑了,“不管對誰,都要有個交代。我必須離開碧家,這是寧的主意。”
“爲什麼?”
“因爲,她希望我自由。”
希望他自由,是啊!被水家,被碧家禁錮了那麼多年,等到碧落終於不需要他撫養,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他選擇了離開。
的確,他的死,纔是真正的解脫。不管是對水家還是對碧家和簡家都是一樣的。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爲碧寧的安排,難怪連喪禮都沒有,傲絕院的那一幕不過是做給我看的一場戲,在這場戲裡只有我感到傷心。現在想來,碧寧的那些表情,是因爲離別的傷感,而不是愛人的死亡。
真相竟然這樣簡單。
“那水家呢?你爲什麼會和他們一起出現?”我追問道。
浮林冷哼一聲,說道:“我不過是追着你而來,至於他們,不過是巧合而已。”
“那暮雲呢?你怎麼說?”不可能又這麼巧吧?
“落兒,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暮雲和燃煙都是我的琴,當年爲了不讓人因爲琴而懷疑我的身份,所以就將琴寄放在了故友那裡。然後用了一點小伎倆,讓幽買下了燃煙送給我。”
難怪世人皆知暮雲在水家,然後不知所蹤,卻不知道早在浮林去鳳朝之時,就已經將其帶走。對於琴師來說,琴是寶貝。對於普通的有錢人來說,好琴不過是顯示身份的擺設。
“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應該就是水家失蹤的大少爺水然煙。”冉方笑道。
“的確。”浮林點點頭,說道:“不過,我更喜歡你們叫我浮林。”
我問道:“這麼說來,水家的那些事情與你無關嘍?”
浮林眼神一凜,冷冷地說道:“亂臣賊子,與我何干?”
他這樣的眼神,讓我們深深的明白,他該是多麼痛恨他的身份,還有水家人。但是這些都不能成爲冉方和碧流放心讓他帶我走的理由。
“冉方,你們爲什麼放心讓他帶我走?”
冉方一笑,說道:“因爲他給我留了三個字。”
“什麼字?”這麼有用?
“西天王。”
什麼?西天王?
我看向浮林,只見他淺淺一笑,道:“阿修羅王。”
啪,杯子就這樣掉在了地上,濺出的是過往。
看着他的臉,竟然一下子變得這麼陌生。
“你……”我瞪着他。
“阿修羅王,我是西方廣目天王。”
“怎麼會?”我驚道。
浮林笑了,笑得溫柔,“落兒,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要重新出現在你面前。”
是了,他是西天王,正是我要尋找的西天王。
我站起身來,離他幾步遠,不願意再看到他的臉。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偏偏是他?他是四天王之一,他是西天王,卻任由南天王琉璃將惡念封印在碧纓的體內,那是他的孩子啊!
難道,作爲四天王,他們的本質就是冷酷無情的嗎?
“西天王,將惡念封印在碧纓體內,這也是你同意的嗎?”
“無需經過我同意,將惡念封印在何處,那是琉璃的選擇。”
我有心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可是,碧纓可能會死的,那不是你的孩子嗎?”
浮林淡淡地笑了,“阿修羅王,我們這一世存在的價值不過是作爲惡念的守護者,然後將惡念還給你罷了。其他的人,其他的事,與我何干?”
“即使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因爲任務,就可以抹殺親情?
“是。”他點頭。
我就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個巴掌,我對於浮林的情感在這一次之後化成了刀刃,將我的心剮的傷痕一片。
“那你所守護的惡念呢?請你還給我。”我冷冷地說道。還給我,然後你走吧!我要忘記,那個我所敬愛的八爹爹,不是眼前的這個人。
浮林走上前想要靠近我,我連忙躲在碧流的身後,最終他停住了腳步,嘆了一口氣。
“落兒,時候到了,我自會還給你。”他嘆道。
“我們走吧!”我拉着碧流的衣袖,輕輕地說。
很累,是心累了,事情好像都堆積起來,一起爆發,我還不能接受這樣的突變。就好像睡一覺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面目全非。
人還在,靈魂卻換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擔下撫養碧落的責任,是因爲他要等着我的降臨。他詐死,是爲了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我面前。哪怕是碧纓,他也看透了她將是一個容器。我玩的所以伎倆,就像琉璃默默看在眼裡一樣,他恐怕也是如此。
我又成了一個演員,演着一場有一場鬧劇,而他們都是喝采的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