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天一時,他已高高在上,端起了皇帝的架子。我在他的寢宮見着他時,他正靠在榻上淺寐,我沒有讓宮侍通報,徑自走了進去。
即使我現在沒有地位,但是我的身份還是特別的存在。
站在他面前細細端詳,他的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臉頰也不似過去紅潤了。這段時日留在他臉上的不是意氣風發而是憔悴。他似乎很累,我走到他身邊也不知所覺。
微風透過窗櫺吹進了屋內,他垂落的銀髮調皮地隨着風勢搖擺着,他也許感覺到了搔癢,伸手拂開發絲,卻沒有清醒過來。
我靜靜地坐在他身邊,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絲質的金色鳳袍包裹着他修長的身軀,他靜靜躺着,雙手非常規矩地交疊着放着。
雖然蓋着毛毯,但是小腹處還是有了稍微的隆起,在那裡有我的孩子,一個我從來沒有想過的孩子。我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離開,真的可以嗎?原本來見他之前許下的願望在見到他之後慢慢縮回了心裡。生孩子很危險,特別是對於鳳朝的男子來說。
毛毯順着他的身體,緩緩滑落。我伸手,將它蓋回了原位,我的動作驚醒了他。長長的睫毛顫抖了幾下,眼睛慢慢睜開。 www✿ t t k a n✿ C〇
有點疑惑,有點迷糊,他迷濛着眼神看着我。
“落……”
“皇上……”我很順利地叫出了他的新身份,卻在出口之後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哀傷。
“落……”
我不忍心看他,只是默默退到一邊,弓着身子回話。
“皇上,臣有事相求。”
天一嘆了一口氣,然後用水漾的雙眸看着我說道:“落,在你面前,我就是天一。”
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但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陰謀也好,計劃也好,棋子也好,我們的感情已經被那些所覆蓋,已經沒有了最初一見鍾情般的純淨,沒有了彼此之間悸動所產生的吸引。
已經不夠純粹的東西,變成了一種負擔,一種壓力,一種折磨。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
“天一,我來向你辭行。”不是問他意見,也不是真的作爲請求,而是告訴他一聲,我要離開了,離開他的身邊。
他一愣,身子猛的一顫,無意識地將手放在小腹的位置。他的動作突然讓我感覺到了強烈的罪惡感。我這是標準的拋夫棄子嗎?
“你,要走了?”他的聲音聽不見情緒,但是那背後的手卻緊緊地握着。
我點點頭,“是的。我想到外面走走,比如說南方。”
“要去多久?”他問道。
“不知道。”
他不再說話,只是低下頭,那身影看起來疲憊萬分,似乎不小心就可以將他瘦弱的肩膀壓倒。而我,本應該成爲他的支柱,但是我卻選擇的逃避。
原諒我,當了命運的逃兵。
原諒我,當了沒有擔當的妻子。
原諒我,沒有做一個合格的母親。
說不清道不明心裡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覺,我完全沒有一點即將有孩子的期待與喜悅,我承認,我以前不是一個喜歡小孩子的人,因爲我不夠有耐心。
我不知道我怎麼樣去面對即將到來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孩子他爸。
還記得我信誓旦旦說要陪他熬過生產的過程,那時候的我是那樣欣喜,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情緒爲什麼會轉變的這麼快。
也許當時只是對於男子分娩過程的好奇,而不是真心想要去做。
看着天一無言的身影,我終於還是抵不住內心的譴責,開口說道:“天一,在你分娩前我會回來。”
他猛擡頭,對上我的眼睛,“真的?”那大眼中又一層迷濛的淚光。他是當今的皇上啊!但是我卻讓他流淚了。
哎,在心裡嘆氣,走過去,抱住他。
“真的,我答應過的不是嗎?但是天一,原諒我。”
“落……”
“原諒我一下子還無法接受這樣身份的轉變,這雖然是我預料到的結果,但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所以……對不起,我是個懦夫。”因爲我的懦弱,我甚至選擇錯過第一個孩子的孕育過程。
我將手放在他的小腹處,感覺到他的身體一下子僵直了。他的腰身又細了,雖然小腹突起,但是鳳袍卻還是顯得空蕩蕩。
“你沒有好好吃飯嗎?”我忍不住問道。
他搖搖頭,說道:“我吃不下。”
天一的妊娠反應非常的強烈,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雖然我沒有在宮中,但是還是會有人時刻關注着他的情況。這段時日他的勞碌他的壓力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發現,只要我不在他身邊,我會更懂得關心他。而一旦面對他的時候,那種鬱悶和挫敗感就會不期然的席捲而來,讓我措不及防。
天一他該是明白我的,因爲我的決定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沒有意外,甚至比我想象的還要平靜。
“一定要好好吃飯,這樣對身體對孩子都好。”我說道。
他點點頭,“我知道。”
在我面前,他沒有說什麼代表身份的詞句,完全還是過去的天一。
說實話,他叫我疑惑,這纔是真正的他,還是他在我面前都在演戲。無法面對他,也許纔是我選擇離開的理由。
“天一,流和諸笑的存在,對於你來說意味着什麼你知道嗎?”
“……”
“我不可能做你的皇后。”這是我心中最想說的一句話。
“……”
“但是你需要一位皇后。”
“……”
“所以,必要的時候,休了我。我……”願意你這麼做,爲了你和你的國家。
“不。”
他皺着眉,狠狠地拒絕了我。
搖着頭,抱住我。
“不,我等你,你放心,關於你要尋找的人,我會幫你去找,所以,你安心的去吧!”
“天一……”嘴脣被他的手指點住。
“落,不要再說了,走吧!”
我在眼中是不是就象一個風箏,他只要牽着那根線,即使我再飛多遠,還是會回來!
他是不是這樣堅信着?
他繼續躺回到榻上,閉上了雙眼。我爲他將毯子蓋好,最後再看上一眼,嘆口氣,往殿外而去。
悄悄的來,然後悄悄的離開。
有些事,正因爲無語,才勝過千言。
說不清,道不明,這樣的糾纏纔會刻骨。
舍不掉,棄不去,亦真亦幻的才叫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