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嘯之獨自坐在中軍帳內,用手指抵着下巴。
昨晚的事,出乎他的意料。
他故意讓手下放出風去,說自己重傷,又說自己曾經中毒,軍醫都拿日漸惡化的傷勢沒辦法。姜嘯之這麼做,當然是想yin*元晟他們偷襲,要麼就是等着他們來劫營,自投羅網。
現在,劫營的還真來了,可是,卻只有三個人。
這時候,遊麟匆匆進來:“大人。”
姜嘯之回過神來,擡起頭:“怎麼樣?”
“審問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遊麟把一包黑色的東西放在姜嘯之面前,“但是從靳重光的身上,搜出了這個。”
姜嘯之拿起那布包,聞了聞,一股藥味兒。
“是毒藥?”他問。
遊麟搖頭:“是解藥。”
姜嘯之錯愕
“問了軍醫,說,這是解毒的藥物,以墨州靖離雪山上的雪蓮製作而成,非常珍貴。如果中了僮人那種見血封喉的毒棘,用這種藥就能救命。”
“他隨身帶着解藥幹嘛?”
遊麟搖頭:“屬下問過,但他不肯說。”
雖然滿腹疑惑,但姜嘯之的心中,慢慢形成了一個答案。
他站起身:“我去看看。”
帶着遊麟,來到關押靳重光的地方,姜嘯之吩咐遊麟,讓其餘人在外面看着,不要進來。
然後,他獨自走進帳內,低頭看了看被捆在角落裡的靳重光。
聽見有人進來,靳重光擡頭瞧了他一眼,很快,就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姜嘯之走到他近前,他將那包藥扔在靳重光跟前。
“爲什麼身上帶着解藥?”他問。
靳重光不出聲。
“你以爲,我真的中毒了?”姜嘯之試探着問。
靳重光咬着牙道:“王爺懷疑是圈套,大哥再三勸我不要來,我這個蠢貨,居然信以爲真”
姜嘯之心裡一動,他蹲下身來:“這解藥果真是打算給我的?”
靳重光冷着臉孔,不答他。
“幹什麼發這種善心?”姜嘯之諷刺地說,“給一個狄虜送解藥,有這個必要麼?”
黑暗中,靳重光擡起頭來,望着他:“你真當自己是狄虜?”
姜嘯之靜靜望着他。
靳重光復又垂下頭來:“……大哥說,你已經做了狄虜,就是我們的敵人,王爺也說,用不着對你心軟。但我覺得,你若真的死了,我對不住九泉之下的尚書大人。”
“也許他們說得對。”姜嘯之淡淡地說,“人家都不會背這種負疚,你也可以把它卸下來。”
“可我不想那麼做”靳重光死死盯着他,“靳愷,你真的忘了你是誰了麼”
這名字,很多年沒有人呼喚過了,一時間,姜嘯之不由恍惚。
良久,他纔回過神來。
“靳愷已經死了,難道你不知道麼?他在自家被抄的那天清晨就斷了氣。”姜嘯之淡淡地說,“他比他的父兄死得還早呢,這樣也好,他沒有見到那悽慘的一幕,也不必一個人掙扎着活下去。”
靳重光胸口微微起伏,他的眼圈泛紅,喉頭哽咽住了。
姜嘯之直起腰來,拾起地上的藥包。
“別再把我當成靳愷了,否則你註定得失望。”他淡淡地說,“最糟糕的,不過是死了的鬼魂,重又被喚活過來,結果卻發現無處容身。”
說罷這番話,姜嘯之轉頭離去,不再看靳重光一眼。
接下來,如何處置靳重光,成了擺在姜嘯之面前的難題。
原本他是打算把來劫營的人斬首,滅一滅叛軍的威風,如果是旁人闖進來,他恐怕就會這麼做了。
可是眼下,姜嘯之開始猶豫不決。
靳重光帶進來的那包藥,就放在他的案頭,藥很珍貴,雪山上的雪蓮難得,這解藥,不知靳重光費了多大心思弄到的,他的哥哥不同意他來,元晟也不同意,但他還是闖進來,落入了陷阱。
靳重光說,他這麼做,是爲了九泉之下的靳仲安,這讓姜嘯之一時無言以對。
原來就算他不認自己的生父,也有人在替他堅持。
遊麟他們幾個,都覺得這次捕到了大魚,應該在陣前將靳重光斬首示衆,挫敗叛軍銳氣,可是這提議,沒有得到姜嘯之的積極迴應。
他說他得再想想。
姜嘯之並不想殺靳重光,但是,他也找不到留這傢伙一條命的理由。
他在這兒琢磨再三,沒想到次日,軍營中就出了亂子。
當時姜嘯之正在軍帳中,卻聽見外面一陣吵吵嚷嚷,呼喝之聲此起彼伏,他丟開手中書卷,站起身來正想問個究竟,卻見遊麟一頭闖進來
“大人,有人來劫營”
姜嘯之一怔,大白天的,跑來劫營?
“多少人?”
遊麟勉強穩住喘息:“一個。”
“啊?”
“是元晟。”
姜嘯之一陣錯亂,光天化日之下,元晟獨自一人闖進敵營,他這是要幹嘛?
來不及多想,姜嘯之跟着遊麟出來軍帳。
順着聲音的方向過去,果然,飛騰的灰霧中,一羣人正在圍攻一個白衣男子,姜嘯之的目光落在闖入者的臉上,他認出來者正是元晟。
圍攻他的那七八個人,都是姜嘯之的手下,大多學過功夫,卻不算行家裡手。比起元晟,他們的能力要遜色太多,因此即便有這麼多人對付自己,元晟的一招一式也仍顯得遊刃有餘,輕鬆自如。
姜嘯之當然明白元晟闖進軍營是爲了什麼。他肯定是想救走靳重光,因爲早已料到這一點,所以姜嘯之一早就吩咐屬下,將靳重光藏進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地方。
可這還是不太對啊,姜嘯之想不通,來劫營救人,晚上比白天要方便得多,而且看元晟這樣子,也不像是要急着四處搜尋,倒好象,他鬧了這麼一大通,是爲了別的什麼……
既然有人來劫營,他這個主帥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姜嘯之飛快越過那些下屬,來到元晟面前,一言不發提掌接招。
他的功力當然要勝過這些手下們,元晟一見是他上來迎戰,剛纔那份漫不經心的態度也收起來了,元晟清楚,姜嘯之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雖然他的功夫在姜嘯之以上,但也沒法隨隨便便的打法掉他。
來來去去過了三十多個回合,姜嘯之不免覺得奇怪,元晟沒有下什麼狠招,倒像是隻想試探一下他內力的深淺。
想到這兒,他停下來,後退了一步,低喝一聲:“都住手。”
那些圍攻元晟的人,這才停住手。
姜嘯之仔細打量了一下元晟,兩年未見,他的容貌和上次在廣告公司時見到的,沒有什麼分別,不過此刻,元晟卻像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姜嘯之先開了口:“王爺此次前來,意欲何爲?”
“聽說你們這兒綁了一個人。”元晟說,“我來找那個人。”
他這話說的漫不經心,就好像敵營是他散步的後花園。
“王爺還是死心吧。”姜嘯之淡淡地說,“劫營的人是在我手裡,過幾日,自當向王爺奉上此人首級。”
元晟皺眉道:“你真要殺他?”
“他既然闖進來了,就不該活着回去。”姜嘯之說,“這裡是戰場。”
盯着姜嘯之的眼睛,半晌,元晟輕輕嘆了口氣:“那,好吧。”
他的話音還未落,姜嘯之眼前一花,只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掠到自己左側一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丁威叫了一聲
再定睛一看,元晟竟然一隻手抓着丁威,像鷹抓兔子一樣,拎着他朝營外奔去
周圍人都慌了神,大家齊齊發足狂奔,想要追上元晟攔住他,可不到五分鐘的功夫,元晟就沒了影,他太快了,普通人只看見白光一閃,眨眼間已在數丈之外了
唯有一人跟上了元晟,那就是姜嘯之。
當元晟擄走丁威,逃出大營時,姜嘯之第一時間追了上去,他早知其餘人追不上,那些人的輕功根本無法和元晟相比。
姜嘯之的功夫不算頂級,單打獨鬥的話,恐怕一百個回合下來,就得敗給元晟。只不過輕功方面正是他的優勢,雖然身形高大魁梧,姜嘯之對速度卻有着超出旁人的迷戀,平日裡練功,旁人以爲他會把重點放在力道上,但是姜嘯之自己,對純練硬功不太感興趣。爲此,當年慕家掌門慕沛傳授他武功時,特意將自己最得意的“飛芒步”教給了姜嘯之。
慕沛的輕功,在中年時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接近晚年,更有所精進。“飛芒步”是他自創,不過輕功不比掌法、劍法,慕沛原本是以遊戲的心態,在觀察沙漠裡的飛芒植物是如何順風播種時,悟出了心得,纔有了這門獨特的輕功。“飛芒步”,慕沛仔細教給了兩個人,一個是門外弟子姜嘯之,另一個是慕鳳臣身邊心腹慕千影。慕千影身體瘦削,舉止輕盈,是以練這種輕功十分得益,然而姜嘯之也能把“飛芒步”練得相當出色,這就完全是出於天性對速度的熱愛了。
所以,雖然其他人很快就被元晟給甩得沒了影,但姜嘯之卻死死跟着他不放,元晟不管使出多大的力氣,始終不能擺脫姜嘯之。
倆人奔出軍營,直往西北,在那兒有一片野地高坡,雖然不能追上元晟、攔截下他,但姜嘯之一直保持與他兩尺的距離。元晟察覺到他輕功了得,心裡不由讚歎,他自己手中拎着一百七八十斤的丁威,卻像拎着一個不太沉的旅行包,直到一棵樹前,終於停了下來。
見他停下,姜嘯之也停住腳步。
元晟將手裡的丁威放在地上,他低頭看了看:“我點了他的穴,他暫時昏過去了。”
姜嘯之不由詫異,他能感覺到元晟的語氣裡沒什麼惡意。那他兜這麼大一圈,到底是想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