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茗的婚事,準備得低調而又不是熱鬧。
吳媽親自給他們選了一個好日子,而且,還抽空帶着翠心親手爲她縫製了一牀新被子。
簇新的鴛鴦被,簇新的鴛鴦枕,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牀上。
春茗才一回屋,就見到了吳媽給她準備的被褥和枕頭,整個人稍微怔了片刻,方纔反應過來,眼中瞬間涌出淚光,道:“媽媽,這都是您準備的……”
吳媽見她哭了起來,忙道:“這是我和翠心一起給你準備的。要嫁人的閨女,理應要有這些東西纔是。我們還是略盡一點心意而已,你怎麼會還哭起來了?”
春茗的眼淚止都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流,翠心看着着急,忙上前給她擦擦道:“姐姐哭什麼啊?”
春茗吸吸鼻子,接過她的帕子抹了一把臉,方纔上前兩步,先是摸了摸光滑的被面,隨後又望向吳媽,撲通一下跪在她的跟前,哽咽道:“媽媽,春茗該怎麼謝您纔好?”
按說,這些東西都是生身母親該爲女兒準備的。
春茗的爹孃去的早,自然沒人給她準備這些。春茗還以爲自己會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地出嫁,卻沒想到吳媽這樣體貼,這樣細心,爲自己這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張羅……
說不感激,那是騙人的。
只是這會,感激的話,她一句都說不出來,覺得只有跪下來道謝,纔沒有枉費吳媽的一片心意。
這世上除了她,還有能有誰會爲自己做這些事情呢?
吳媽見她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忙將她攙扶起來,好生勸道:“馬上就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可不該哭鼻子的。別哭了,把眼睛哭花了,明兒還怎麼出嫁啊?”
春茗順勢窩在吳媽的懷裡,低着頭道:“媽媽待我這樣的好,真是要比我的親孃還親啊!媽媽,春茗明兒就要嫁人了,可我無依無靠的,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若是媽媽不嫌棄的話,就收了我做乾女兒吧。春茗往後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的,孝敬您一輩子。”
吳媽沒有嫁過人,也沒有生育過,長久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地伺候在沈月塵的身邊。
春茗雖是一時興起,但卻十分真誠,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吳媽,期盼她能夠點頭答應。
吳媽被她這麼一說,不禁也紅了眼眶。
她這輩子沒福氣,沒能擁有自己的兒女。其實,她一直都是把小姐當做自己的親生骨肉,從小到大,一直把她當做自己的心尖子一樣地疼着愛着,而小姐也把她當成是最親的人,依賴着她,信賴着她……
吳媽從沒想過擁有自己的孩子,因爲她只有能在呆在小姐身邊,她就覺得滿足,一種身爲母親的滿足感。
這會,春茗淚眼汪汪地想要做她的乾女兒,無意間觸碰到了吳媽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心緒。
她伸手撫了撫春茗軟軟的頭髮,默默地想着,如果自己也有女兒的話,那麼年紀也該和她相近纔是……
春茗見吳媽眼圈泛紅,忙道:“春茗雖然跟着小姐的時間不長,但幾年來一直和媽媽您朝夕相處。我知道,您是這世上最好的的人。媽媽,春茗想做您的女兒,求您成全我吧。”
吳媽長長一嘆,“你也是個苦命的,我也是個苦命的。往後咱們娘倆兒就好好相處吧,好好地伺候小姐。”
春茗見她終於肯答應了,心中十分歡喜,忍不住又差點哭了出來。
“媽媽,春茗給您磕頭了,往後您的就是我的孃親了。”
春茗跪着後退了兩步,給吳媽磕了三個響頭,正式地認了她做乾孃。
翠心在旁看着,也是一時感觸,偷偷地掉了幾滴眼淚。
許是哭得太過厲害的緣故。待她們晚上過去伺候的時候,一個個的眼睛都是紅彤彤的。
沈月塵一看就覺得不對勁兒,忙把吳媽叫到跟前,審視着她的臉,語氣關切道:“媽媽是不是剛剛哭過?我看着春茗和翠心的臉色也不對,你們是怎麼了?”
吳媽微微垂眸,忙笑笑道:“沒什麼大事,方纔春茗剛認了我當乾孃。我們說了一陣兒話,忍不住有些傷感,便落了幾滴淚。說來,都是不礙事的小事,小姐被放在心上……”
沈月塵聞言有些意外,輕輕地覆着她的手背,拍了拍道:“原來是這樣。你們沒事就好,說來,我也該向媽媽道喜纔是,收了春茗這樣聰明的乾女兒。”
吳媽微微點頭:“她也是個可憐的,一輩子一次的喜事,總不能就這樣讓她兩手空空地嫁了人。我不過是抽空給她縫了牀新被子,結果就把那孩子感動得不得了。”
這樣的事情,如何能不讓人感動呢。
沈月塵握着她的手,淡淡道:“媽媽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她明天就要成親了,我也準備了些東西給她,一會兒就由媽媽幫我拿給她吧。”
吳媽聞言點了點頭:“小姐有心了。奴婢帶春茗謝謝您了。”
沈月塵柔柔一笑,見朱錦堂已經洗漱出來,便淡淡道:“媽媽去忙吧,我和大爺要睡下了。給春茗準備的東西,就在櫃子裡放着,媽媽代我拿過去吧。”
吳媽也不想耽誤她休息,忙應聲退下。
朱錦堂過來的時候,無意間瞥了吳媽泛紅的眼睛,心裡不免也是有些在意的。
熄了燈,守夜的丫鬟紛紛都去了外間候着。
沈月塵側躺在朱錦堂的懷裡,卻不知爲何,忽地沒了睡意。
許是因爲吳媽方纔那些話吧。
以前,沈月塵也常常覺得奇怪,爲何吳媽從來沒有成過親?她年輕的時候,雖算不得是什麼美人,卻也是長相清秀,加之又燒得一手好菜。想來,一定是衆人眼中的賢妻良母的最佳人選才是……
沈月塵深深地替她覺得可惜,她本該擁有更好的生活。
朱錦堂聽到了她不自覺地輕嘆,閉着眼睛,問道:“方纔不是說困了嗎?”
沈月塵聞言,稍稍地動了一下身體,只把後背貼得他更近了,輕聲道:“就要睡了。”
朱錦堂也貼近了她幾分,貼着她的耳朵道:“剛纔,我看見吳媽好像是哭過的樣子。”
沈月塵知道他是個心細的人,卻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春茗剛剛認了吳媽做乾孃。吳媽一時感觸,忍不住哭了一陣。”
朱錦堂緩息一下道:“是嗎?這是好事。”
他稍微沉默片刻,又問道:“吳媽跟了你有多少年了?”
沈月塵似嘆非嘆道:“快十八年了。”
打從她一出生起,吳媽就只配在她的身邊,一晃已經是整整十七年了。
朱錦堂聞言,也忍不住輕嘆:“那真是不容易。”
沈月塵道:“吳媽無兒無女,把自己大半輩子的時間都花在了妾身的身上,十幾年如一日地照顧着我……其實打從很久之前,我和吳媽之間的關係就不是主僕關係了,她一直都是我的母親。”
如果可以的話,沈月塵真心願意去做吳媽的孩子,然後光明正大地喚她一聲“孃親”。
朱錦堂聞言不禁睜開眼睛,心中微微有些感觸。沈月塵則是繼續道:“那些在靜月庵度過的日子,若是沒有吳媽的話,妾身終究是熬不過去的。吳媽爲了妾身實在吃了,太多太多地苦,有時候,妾身忍不住會去想,如果妾身的生身母親還在的話,也未必能做到吳媽那樣不離不棄……”
朱錦堂安撫似的摸了一下她的頭髮,帶着點點憐惜。
她鮮少和他提起這些事,仔細算來,這不過纔是第二次而已。
沈月塵用雙手抱住朱錦堂的手臂,輕聲道:“養育之恩大於生育之恩。這是吳媽教會妾身的第一件事。春茗是個幸運兒,可以做吳媽的孩子。”
朱錦堂見她的語氣略有感慨,“不管吳媽認了誰做女兒,她心裡最疼的人只有你。”
他說這話並不是爲了單純地安慰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吳媽對沈月塵的體貼,已經超於了主僕之情,這是任誰都看得出來的事情。
說實話,如果讓他只能信任一個人來照顧沈月塵的話。那麼,他的心中也只有吳媽這一個選擇。
沈月塵聽了這話,心中暖暖的,安穩地窩在朱錦堂的懷裡,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一切照舊。
身爲準新娘的春茗,依然沒有忘記過來伺候沈月塵用早飯。
她的髮飾妝容還沒有裝扮,仍是素着一張臉,親自給沈月塵端來了一碗冰糖燕窩燉鵪鶉蛋。
“小姐嚐嚐看,這是吳媽一早親自給您做的。”
香甜的湯汁,滋補的燕窩,還有滑嫩的鵪鶉蛋,搭配在一起,滋味甚好。
沈月塵吃得心滿意足,擡頭看向春茗,只覺她雖是素着一張臉,卻是紅光滿面。
春茗見她看着自己,忙低了低頭道:“小姐給奴婢準備的嫁妝,奴婢都看見了。原本想早早地過來謝恩的,但又怕擾了小姐休息。”
沈月塵給她準備的嫁妝,還是不薄的。金銀首飾,綢緞布匹,還有五錠十兩的銀子錠子。
這些東西雖算不得貴重,但也足夠給了春茗該有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