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落座之後,丫鬟們立刻端上沏好的香茗。
沈志雲望向朱錦堂客氣道:“賢婿啊,這是上等的白毫,你嚐嚐看怎麼樣?”
白毫銀針,素有“茶王”的美稱,色白如銀,湯味醇厚,是尋常難見的佳品。
沈月塵聞言,心中不由失笑,看來爲了招待朱錦堂,沈志雲估計把自己壓箱底兒的寶貝都拿出來了。只可惜,朱家顯貴,這點子心意,並未能讓她放在心上。
朱錦堂緩緩端過茶碗,輕啜了一口熱茶,抿着嘴仔細地品了品,然後,淡淡地“嗯”了一聲,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沈志雲喝得正美滋滋地,見他這般冷淡的表現,臉上不免露出幾分失望來。這茶葉,可是他從京城千里迢迢帶回來的,平時自己都捨不得多喝……
朱錦堂剛抿了口茶,便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跟着,內間的簾子猛地被人掀起,一個寶藍色的小小身影從裡面快跑出來。
“堂姐!”沈明芳奶聲奶地喊道,向着沈月塵徑直衝了過來,撲進她的懷裡,像隻身手敏捷的小貓似的。
衆人一怔,柴氏的臉色更是瞬間變得難堪起來。
沈月塵愣了兩秒,隨即微笑,伸手拍了拍沈明芳的後背,安撫道:“咱們芳哥兒來了。”說完,她擡頭望向朱錦堂,解釋道:“這是我的小堂弟沈明芳。”
朱錦堂見他埋頭在沈月塵的懷裡蹭來蹭去,微微蹙了蹙眉。他素來不喜歡小孩子,尤其是那些愛粘人撒嬌,動不動地哭哭鬧鬧的孩子。
沈月塵坐正身子,把沈明芳從地上抱起來擱在懷裡,捏捏他的小鼻尖,嗔怪道:“真是個愛哭鬼。”
沈明芳平時可不是這樣放肆,沒規矩的孩子,今兒卻不知是怎麼了,窩在她的懷裡小聲說道:“堂姐你可回來了,我還以爲你再也不回來了,再也不跟我一起放風箏了呢。”
沈月塵聞言,莞爾一笑,拍拍他圓圓的小臉。在這個家裡,真心盼着她回來的,估計,也只有這孩子了。其他人雖然也是一臉殷切,卻不過是演戲而已。
沈老太太笑道:“你這小淘氣包,突然闖出來,也不怕讓人笑話。如今,你堂姐已經是朱家的大少奶奶了,哪能再天天陪你玩風箏。”
老太太說完,轉頭含笑瞥了一眼蕭氏,目光卻是冷冰冰的。
她到底是怎麼做母親的,怎麼能讓小孩子在有客人的時候跑出來。
蕭氏立刻起身,親自將沈明芳從沈月塵懷中接過來,臉上的笑容僵僵的,心中暗道:那幫不知死活的丫鬟,竟想着偷偷溜出來看熱鬧,沒看住人不說,還鬧出這樣的事情!待我回去之後,非一個一個剝了她們的皮不可。
沈明芳最怕的就是母親蕭氏,立刻收住了聲兒,一臉不捨地望着沈月塵,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堂姐。”
沈月塵不願看她受委屈,笑了笑道:“姐姐等會兒就過去陪你。”
沈明芳一臉不願意地被婆子們抱了下去,沈老太太隨即望向朱錦堂,繼續含笑道:“月塵她啊,平時最和小孩子投緣,身邊的弟弟妹妹們都喜歡和她呆在一處。”
和小孩子投緣的人,自然是有福分的人。老太太這麼說,一來是爲了緩和尷尬,二來也是變相地誇獎沈月塵。
朱錦堂聽罷,不失禮貌地起身向老太太行了一禮,隨即示意隨行的小廝把備好的禮物一樣一樣地呈上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朱家的禮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東西了。沈老太太聽了臉上的笑意就多了幾分,擡一擡手道:“你們有心了,快快坐下說話。”
須臾,就有小丫鬟來稟:“午膳都備好了!”
沈老太太隨後就領了大家過去開席。
飯前,丫鬟給朱錦堂上了條熱巾子,欲要伺候他淨手之後再上茶,誰知,她纔要伸手,就被朱錦堂冷冰冰的眼神給嚇得雙腿發軟。
他平時生人勿進,除了貼身伺候的人之外,閒雜人等一律不可近身。
沈月塵見狀,忙起身走了過去,親自從手足無措的丫鬟手裡,接過熱毛巾,微笑道:“還是我來吧。”
那小丫鬟連聲退下,沈月塵吸了吸鼻子,只覺鼻尖飄過一陣濃濃的脂粉香,不禁暗歎了口氣:沈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可是在管教下人方面,實在是太不周全了。侍奉飯菜的丫鬟,怎麼能夠滿身脂粉呢?
朱錦堂雖有自己常年不變的習慣,卻也不想在今日,當着沈月塵一衆孃家人的面前使喚她,隨即開口道:“把明月叫來就行了。”有下人伺候就行了,何必還要耽誤她吃飯的功夫。
沈月塵嘴上答應着,但還是親自替他淨過了手,才讓春茗把明月叫了進來。
沈家人瞧着他們夫妻二人相敬如賓的親密模樣,臉上紛紛露出意外的神色。
成親不過三日,想來,朱錦堂對沈月塵這位繼室妻子,還算是比較滿意的。
沈月塵落座之後,姚氏就望着她笑道:“嫁了人,果然就是不一樣了。”
沈月塵聞言,臉色一紅,微微笑了笑,問黎氏道:“母親,我怎麼沒見着明橋他們呢?”
話說,今天過來見客的,除了沈志雲和沈志堅兩位長輩之外,其餘的全部都是女眷。
姚氏笑道:“明橋和明遠兩兄弟都去了書院,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沈老太太也道:“孩子們不在也好,免得吵吵鬧鬧的,擾了大人們的清淨。”
沈月塵也跟着點點頭。
男人們在外面喝酒聊天,老太太趁機正好和沈月塵說幾句貼己話。
她輕輕笑了起來,看向沈月塵的目光有幾分審視也有幾分溫和,輕聲道:“我看你的氣色不錯……朱家人待你可好?大少爺待你如何?”
沈月塵羞紅着臉,只說一切都好,長輩們待她和善,大少爺待她也是客客氣氣的。
此話一出,老太太和姚氏臉上神情盡皆一鬆,蕭氏甚至還發出了一聲愉悅的輕笑。“老祖宗,您就被擔心了,咱們這位新姑爺啊,現如今可正是滿面春風呢。”
蕭氏說話直接,惹得其他人一起掩脣而笑。
沈月塵聽得臉頰發熱,微微低下頭不再說話,只瞧着桌上那一盤盤雞鴨魚肉,頓時沒了胃口。
沈老太太知道她臉皮薄,不禁逗弄,主動拉了她的手:“等會兒,吃過了飯,你來西暖閣陪我坐坐,我有好東西給你。”
沈月塵也知道老太太一定對她還有叮囑,忙望着她點一點頭,說自己知道了。
朱家的產業雖以米糧買賣爲主要營生,但這十幾年來已經開始跨足百業,茶樓,酒樓,綢緞,紡織,甚至連古玩字畫和玉器寶石等等,都已經有所涉獵,而且,還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沈志雲自從做官之後,在官場上結識了不少權貴之人,便慢慢培養出了收集古玩字畫的興趣。因爲,他收藏古玩有些年頭了,自詡也算是半個行家。
在回德州之前,沈志雲剛剛從一位老商人那裡收來了一隻馬超雲雀,他一直歡喜得很,如獲至寶,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請朱錦堂這個大行家,爲自己品鑑品鑑。
用過午飯後,沈志雲便把朱錦堂請到了書房鑑賞古玩,而沈月塵也得以有機會,抽身去西暖閣陪老太太說話。
其實,該囑咐的話,早在她出嫁之前就已經囑咐過了。今天,她特意把沈月塵私自叫到跟前,爲的就是要給她一件寶貝,一件可以讓她早日在朱家穩住地位的寶貝。
沈月塵隱隱已經猜到了幾分,待見老太太拿出來的小小藥盒,心中更是明瞭幾分。
果然又是這種東西,不是生子秘法,就是補藥,不管是沈家還是朱家,大家心心念念地都是一件事。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打開藥盒,把裡面一顆顆褐色圓潤的藥丸給沈月塵過目。
“自從知道你的身子不好,我便開始四處派人打聽,好不容易纔找到一位告老還鄉的老御醫,從他那裡求來了這些暖宮孕子丸。月塵,你好生收着,每日早飯後,按時用溫水服下,很快就會有效果的。據說,那些宮裡的娘娘們也是用這樣的方子,管用的很。”
“老御醫說了,吃了這藥,不僅能讓你早些懷孕,還能緩解你的腹痛,免得小日子的時候,疼得滿牀打滾,讓朱家人察覺到你的身子不爽。”
沈月塵恭恭敬敬地把藥盒接在手裡,只覺,老太太爲了自己還真是良苦用心。
她原本正打算暗自派人抓些中藥,偷偷地調理身子呢。不求有孕,只希望能掩蓋住自己身上的隱疾,暫時莫要讓朱家人知曉此事。
沈月塵把藥盒子交給春茗,讓她仔細收好,隨即起身屈膝向老太太道謝。
老太太卻是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道:“母憑子貴,女人沒有自己的孩子,早晚有一天會被夫家拋棄的!所以,不論如何,你都要爲朱家添上個一兒半女才行,知道嗎?”
有了孩子就是有了指望,有了未來,說什麼也要拼一拼。
沈月塵鄭重其事地點一點頭,雖然刻意掩飾,臉上的神情卻仍是爲之一黯。
她的未來如何,全系在這副單薄的身子上,而她的這副單薄的身子好與不好,全都系在那些苦澀難嚥的藥丸上……想一想,還真是讓人無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