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的語氣裡有責備之意,又帶着點點無奈和寵溺。
原本已經在家裡面好好準備的,可因爲孩子們的一時興起,讓家裡的準備也都白準備了。
黎氏對這種鄉下地方那還是住不慣的,只是小住了三兩日,便帶着明哥兒先行一步回了朱家大宅。
老太太倒是多住了些日子,但也不過五六天的光景,她的身子不好,也不喜歡走動,所以還是喜歡回大宅子裡住。
沈月塵踏踏實實地留在田莊坐月子,每天早上被孩子的哭聲吵醒,每天晚上望着孩子的側臉而昏昏欲睡。
兩世爲人,她的生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愜意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帶到了女兒滿月之日,也正好是暄哥兒的週歲禮。
所有的好事,似乎都聚在了一起。
沈月塵給女兒起了個乳名,朱朱。孩子的大名,必須要按着族譜,由長輩們來取才行。
朱朱幾乎每天都是睡在大人們的懷裡,不管是沈月塵還是朱錦堂,還是吳媽和翠心,只要一有機會,總要把她抱起來稀罕稀罕。
許是因爲早產的緣故,朱朱這孩子特別喜睡,所以給人感覺很乖。
沈月塵把自己的心思幾乎都放在了朱朱的身上,眼睛一刻都捨不得從她的身上離開。
不過,她也沒忘了暄哥兒和朱瀅。暄哥兒的週歲禮,按着這邊鄉下人的風俗,辦得簡簡單單,卻又十分溫馨。
明哥兒一早就被老太太給帶了回去,但暄哥兒和朱瀅還一直都留在她的身邊。
朱瀅這兩天有點心事重,沈月塵已經看出來了。
的確,看着大家都對朱朱又疼又愛的樣子,她心裡一定會有想法的。
和大人們一樣,小孩子也同樣有爭寵之心。
這天下午,沈月塵哄睡了朱朱,便牽着朱瀅去到外面的田地裡走走。
身後雖然跟着丫鬟,但離得很遠。
朱瀅已經好久沒有機會和孃親這樣單獨相處了,心情有點雀躍,也有點說不出的複雜。
沈月塵和她一起坐在鋪着的手帕上,面前是一望無際的綠幽幽的田地。
朱瀅一直抓着她的手,半響才問道:“孃親,咱們什麼時候回家?”
沈月塵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回去嗎?這裡不好嗎?”
朱瀅連連搖頭:“這裡很好,可我想明哥兒了。”
他們兩個從小一處長大,還從沒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
沈月塵摸摸她的頭,道:“就快了,再過幾天就回去。”
朱瀅聞言開心地笑了。
沈月塵隨即開口問道:“沒有明哥兒在,瀅兒很孤單是不是?”
朱瀅本能地點了點頭,但跟着又覺得不該這麼回答,便又搖搖頭道:“沒有的。”
沈月塵聞言眸光微凝,把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道:“瀅兒,答應孃親一件事好不好?”
朱瀅歪着小腦瓜說好。
“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和孃親說謊話,你要做誠實的孩子。”
朱瀅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敢看她,只是低頭盯着自己的小鞋子。
沈月塵把她攬到自己的懷裡,溫和道:“誠實的孩子纔是最勇敢的。你雖然是女孩兒,但也一定要勇敢才行。”
謊言的開始,也就是情感疏離的開始。
孩子的心,朱瀅順從地窩在她的懷裡,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頭。
她也知道自己要做好孩子,要做誠實的孩子。可她又擔心,自己一旦說了實話,孃親就會不喜歡自己了。
“瀅兒自己也不喜歡說謊。”
此時,沈月塵就像是會讀心術一般,讀出了她心裡的想法。
“我是你的孃親,是你一輩子都可以安心依靠的人。所以,你可以和我說真話,說實話。”
沈月塵之所以對朱瀅十分疼愛,不僅僅是因爲她是個好孩子。
有時候,她會不經意間地從朱瀅的身上,看到一些自己曾經的影子。
雖然很模糊,但那種感覺卻很實在。
朱瀅的骨子裡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她的懂事,她的安靜,她的乖巧,有很多時候都是不得已而爲之的。
沈月塵格外心疼她的原因,正是如此。
她還那麼小,就要承受這些,實在讓人心疼。
朱瀅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喃喃道:“可是妹妹好可愛,孃親有了妹妹之後,還會喜歡瀅兒嗎?”
沈月塵聽見這話,只覺心頭一緊。
只覺自己這番話,說的正是時候。
趁着孩子的心裡還沒有產生怨念之前,把一切都解釋清楚。
小孩子的心是最純潔,最清澈,不該沾染這些紛紛擾擾的煩惱。
沈月塵把朱瀅的小手湊到嘴邊,親了親道:“你們都是孃親的女兒,孃親都是一樣的喜歡。”
朱瀅聞言,擡起頭來睜大眼睛,無比認真地確認道:“真的嗎?”
沈月塵點一點頭“當然。你們都是珍貴的孩子。”
珍貴這個詞,朱瀅還是聽得懂的,她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沈月塵也笑笑開口:“瀅兒喜歡妹妹嗎?”
朱瀅重重地點了下頭,脆生生答道:“喜歡的,妹妹睡覺的時候,小嘴這樣微微張着,還攥着拳頭,可好看了。”說完,她不忘學了一下。
沈月塵拍拍她的頭,心裡暖和和的。
“那你以後要幫着孃親一起照顧好妹妹,她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會說,什麼都不會做,需要有人保護她。”
朱瀅拍着胸脯,一臉認真道:“嗯,好,瀅兒一定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一下午的耐心,總算是沒有白費。
朱瀅再次恢復了之前的活潑歡樂,而且,來正房看望朱朱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多。
朱錦堂也隱約察覺到了這孩子的變化,忍不住發問道:“你是不是又送她什麼禮物了?這孩子怎麼這麼開心?”
沈月塵笑笑:“妾身沒送她什麼禮物。只是給了那孩子一顆定心丸而已。”
朱錦堂聽得一頭霧水,沈月塵卻只是笑笑不答,反而提醒他道:“大爺近來整天圍着孩子們轉,真的不用回去店裡看看嗎?”
想想以前,現在的朱錦堂似乎太過悠閒了些。
朱錦堂聞言也是笑:“我最近的確是太清閒了些。”
沈月塵看了一眼朱朱,又看了一眼他:“仔細算算,咱們出來也有好幾月了,眼看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是時候該回去了吧。”
按理,孩子們的滿月酒和週歲禮都應該回去辦的。
算算日子,的確是該回去了。
朱錦堂點頭道:“這幾天你就讓下面的人,開始收拾一下吧。”
沈月塵輕輕點頭。
一說到要離開,沈月塵忍不住擡頭打量了一圈屋子裡的簡單擺設,語氣似有惆悵道:“真不知道該收拾了。”
朱錦堂也知道她心裡捨不得,但爲了不讓長輩們操心,還是要必須儘快搬回去。
“想帶的就帶,不想帶的就放在這裡。以後得了空,咱們再過來住。”
沈月塵挨着他的肩膀,問道:“咱們還能回來嗎?”
“當然,總會有機會的。”朱錦堂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然後又把頭枕在她的頭上,當做枕頭一樣地閉起了眼睛。
等去了京城,別說是這樣了,怕是想要回一趟德州,都是十分苦難的事情。
沈月塵微微沉吟道:“想要說服長輩,可不容易。”
朱錦堂淡淡道:“我只要能說服爺爺就行了。”
沈月塵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了什麼。
原來如此。朱錦堂之所以會對京城之行,那麼有信心,全都是因爲他對老爺子的瞭解。
的確,老爺子雖然一把年紀了,外表看似風淡雲輕,但其實骨子裡還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又小住了幾日之後,朱錦堂和沈月塵終於帶着孩子們一起離開了田莊。
沈月塵原本就有些捨不得,待見那些送行的人,更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朱錦堂見狀,一面笑話她的孩子氣,一面將她抱在懷裡安撫了一陣。
沈月塵吸吸鼻子:“許是剛生了孩子的緣故,我最近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朱錦堂聞言,只是撫着她的頭髮:“這樣更好,我喜歡。”
第一眼看見朱家大門的時候,沈月塵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緊張,惹得她自己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家中的兩位老祖宗,端坐在上房,已經等了他們好一陣子了。
兩個人一見到長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賠罪。
老爺子依然笑呵呵地,把兩個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瞧着你們的氣色都不錯,朱朱呢?抱過來給我瞧瞧。”
朱朱出生之後,一直都沒有回過朱家,所以,只有老太太和黎氏見過她,老爺子一直都沒有機會見到她。
吳媽抱着襁褓上前,露出朱朱熟睡的小臉兒。
老爺子眯着眼睛看了一陣,捋了捋鬍子道:“模樣像她娘,秀氣,好看!”
老太太聞言衝着吳媽招了招手:“我也有日子沒見了,讓我也瞧瞧。”
黎氏也跟着站起身,湊了過去,笑盈盈地看,可轉過頭,望向朱錦堂的時候,語氣略有責備道:“你這孩子,心真是越老越野了。孩子滿月都不回來,真是不像話。”
朱錦堂又行了一禮:“兒子再給母親賠不是。”
黎氏哪裡捨得真的責備他,不過是牢騷抱怨幾句罷了,隨即又道:“我不要你的賠禮,回頭讓暄哥兒和朱朱都過去給我住,讓我好好稀罕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