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那青草便隨風微微地盪漾着,吹動着兩人的衣衫和秀髮。
蘇可諾擡起頭,望着天空的陽光。
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
良久以後,才聽蘇可諾道:“是你向世子說起我的?”
秦知念嘴脣動了一動,輕聲應道:“是。”
蘇可諾回過頭來,看着秦知念。上午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膚色雪白。細細的絨毛又是可愛,又是溫柔。
蘇可諾道:“爲何?”
“因爲……他要殺我。”秦知念道,“我當時就在楚王府,差點死了。”
蘇可諾微微地一笑,向秦知念走過來。雙手搭在她的肓上,慢慢地彎下腰,緩緩地道:“可我卻聽說,你是爲了救寵少爺。”
秦知念一愣,隨即道:“都一樣,當時我與他在一起。蘇可諾,諸葛無瞬怎麼跟你說的?”
蘇可諾平視着秦知唸的臉,道:“他說,叫我儘快招供,不然……後果會很慘。念兒,我以爲你不會供我出來的。在秦府,沒人真心對你好。你的姐妹,你名義上的母親,你那長年人不着家的父親……還有你身邊的丫頭。誰對你是真心的?”
“那也不能讓她們死。”
蘇可諾忍不住冷笑了兩聲,問道:“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有沒有?”
秦知念看着蘇可諾的眼睛,他的眼中慢慢的升騰起了一團霧氣。那雙眼睛又黑又深,像是一汪秋水,一眼望不到底。
“我也應該生活在這樣一片青青草地上,”蘇可諾直起身體,看着那片青草地,“我本應該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可是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那十年嗎?”
秦知念心裡像是燒着了一壺開水,血液慢慢地沸騰。
“我從懂事開始,就被告訴,我揹負着血海深仇。我沒人疼沒人愛……連家也沒有。把我害成這樣的人,竟然生活得如魚得水,憑什麼?”蘇可道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
秦知念幾步走上前去,拉了蘇可諾的袖子,道:“我昨天已經問過老爺,那次的事情是他的錯。他當時是備有解藥的,也沒想到過會害死那麼多人。這些年他都一直在愧疚。老爺不是對你很好嗎?”
“很好?很好就可以抵消那麼多條人命嗎?”蘇可諾額頭的青筋若隱若現,甩開秦知唸的手,指了指秦府的方向,道,“你們整個秦府加起來,都不夠償命。”
“可是你真的要讓所有人來爲那場悲劇償命嗎?前面已經有十幾條人命了,你再做下去,那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到時候,你一樣逃不開。蘇可諾,你收手好不好?離開這裡,重新開始?”秦知念忍不住又拉住了蘇可諾的袖子,“你這樣下去……”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蘇可諾看着秦知念,冷笑着問,“你願意嗎?”
秦知念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念兒,你叫我重新開始……你都已經把我交給諸葛無瞬了,現在竟然叫我重新開始?已經晚了……”蘇可諾道。
秦知念不解地問道:“什麼叫……已經晚了?你,你把當年淅縣瘟疫的事……說了?”
“我說不得?”蘇可諾反問,“我爲何說不得?敢做不敢認?”
秦知念無力地垂下手,嘴角抽動了兩下,退開了一步。轉身默默地往前走。
已經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要來的始終要來。她已經不再做努力了。
“不過你不用擔心,事情查清楚沒有那麼快。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線索我沒有說全。”蘇可諾又道。
秦知念頓住了腳步,輕聲道:“你是用這線索,來與諸葛無瞬交換了條件吧?不然,他早就帶你走了。”
蘇可諾坐在草地上,沒有車伕,秦知念又不會御馬車,他知道她不會走遠。
秦知念往前走了一段路,又走了回來,在蘇可諾面前站定。問道:“要怎麼做,你才能高興?”
“你怎麼做,都不會抵消我心裡的恨意。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非我,又怎會理解我?”蘇可諾躺在草地上,看着那一片陽光,輕聲道,“我也愛這一片太陽燦爛的天地,喜歡躺在草叢裡看天空自由飛翔的鳥兒。小時候我就想,我能不能也過上簡單平靜的日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靈魂也會到這裡來。”
秦知念胸膛起伏了幾下,看着蘇可諾沒有說話。他的臉上掉了一根草屑,帶着一屋朦朧的笑意。接着,他轉過頭來,那草屑從臉上滑落進耳際的土地裡。兩人四目相對,蘇可諾道:“念兒,我今日約你出來……是想告訴你。你若是再敢說出我的半個秘密,我便除秦府一個人。像除去秦太太一樣。”
秦知唸的瞳孔猛地放大,雙手漸漸的握成了拳。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個人怎麼會帶着這麼幹淨漂亮的表情而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蘇可諾閉了眼睛,輕聲道:“很想殺了我吧?”
秦知念深吸了一口氣,雙眼眨了眨,並沒有說話。
“我可以給你機會,今天……就現在。”蘇可諾也未曾睜開眼,只是從袖中丟出一把匕首,落在秦知唸的腳邊,道,“你可以殺了我,我不會還手。”
秦知念站在原地不動。
“念兒,今日你若下不了手,今後可不要後悔。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傷害我了……”蘇可諾睜開眼睛,微微地擡起右手,伸向天空,嘴角浮現出一絲飄渺的笑意。
秦知念想起靜宜死前也是這個動作,心下一驚,忙一把撿起了地上的匕首,退後了兩步。
她雖然弄不清楚,但蘇可諾與靜宜之間一定有很深的羈絆。
蘇可諾微微一笑,見秦知念已經撿起了匕首,他微微地嘆了口氣,復閉上眼睛。
微風徐徐,芳草悽悽,天地間一片陽光普照。秦知念站在那無垠的草地上,看着躺在眼前的少年,陽光打在他臉上,眉目如畫。整個世界上寂靜到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良久以後,蘇可諾睜開了眼睛,從地上坐了起來。一邊整理着身上的草屑,一邊道:“念兒,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