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小鎮上空漂浮着薄霧,一輪紅日從千年古森背後冉冉升起。
李瑾坐在櫻桃樹杈上眺望山景,滿心憂慮的卻是如何再次向韓延借錢, 前幾天她又輸了上千萬的陰司幣。
上次借的還沒還, 再借會不會顯得臉皮太厚了?哎, 她嘆了口氣, 咔哧咔哧的嚼了幾口黃瓜, 感覺自己太難了。
就在這時小鎮鱗次櫛比的青瓦屋頂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小點,十幾個起落後跑到了近處,竟是那個黛玉鬼, 平日弱不禁風的,此時身手卻十分利落。
等等!那又是什麼?!一個身材矯健的青年也飛身上了屋頂, 起起落落的在後面緊追不放。
這場面何其熟悉, 李長源又來捉鬼了?!
“快到這裡來!”李瑾喊道。
黛玉鬼輕點瓦面, 飛身落入院裡,摔進了繡球叢中, 李瑾趕忙從樹上下來,卻發現那青年也落入了院中,這人長着一張瓜子臉,眼睛不大卻十分銳利,並不是李長源。
“她沒做過壞事, 放了她吧!”李瑾祈求到。
青年轉臉看着她, 冷笑了一聲, 說“你纔到小鎮幾天, 你怎知她沒做過壞事?”
李瑾被問的啞口無言, 她確實很容易被表面現象所欺騙,她有憐憫的天性, 缺少犀利的思維。
“能看到鬼是了不起的天賦,但不能因此模糊了人鬼的界限,鬼就是鬼,做沒做過壞事並不重要。”
“這跟種族歧視有何不同?”李瑾頓時心頭火起“你能保證親人甚至是你自己不會變成鬼嗎?到那時你還會堅持殺無赦的原則嗎?”
“這麼說你已經站到了鬼魂那一派?小心被人類排擠哦,尤其是道士!”小眼青年陰惻惻的說。
“爲什麼要分派?很多鬼怪都知道知恩圖報,有些人渣還不如鬼怪呢!”
小眼青年嘲諷的看了她一眼,轉身抽出一張黃紙,咬破手指在上面畫了一個符,朝空中一拋,黃符如毒蛇一般朝繡球叢竄去。
忽然啪的一聲輕響,黃符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瞬間碎成紙沫,飄散在空中。
小眼青年大吃一驚,這是他祖上流傳下來的闢鬼符,他用過上百次,從沒失手過。
“小姐姐讓你住手時你最好住手。”一個奶聲奶氣的音調響起,赫然竟是那個靦腆的青衣小鬼,他立在房檐上,衣袂隨微風擺動。
小眼青年上下打量了他幾秒鐘,心中已猜出了大概,這小鬼或許能勉強對付,但他身後的那位是絕對惹不起的,只好罷手離開。
“他也能看到鬼?”李瑾問。
“他還沒有這種天賦。”小鬼說,一個起落閃到了黛玉鬼的身邊,伸手從她背上揭下了一張黃符,說“這是顯身咒,他靠的是這個。”
李瑾接過來一看,只見黃紙上畫了個極其複雜的符咒,心說這都能研究出來,這些人太可怕了吧!
小鬼顯然看破了她的心思,說“他家世代捉鬼,只不過近代沒落了,祖上曾出過一個極有天賦的道士,開創過許多符咒和法陣的畫法。”
“這麼厲害?!”
小鬼嗯了一聲,說“但此人卑鄙,爲了修煉法力不擇手段,前段時間在龍王驛就屬他殺的鬼多,遂一戰成名,姐姐要小心他。”
“恩,我會的!”李瑾點點頭,問“對了,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鬼忽然面露窘迫,支支吾吾的好像很爲難。
“主人喚我,先行告退。”他忽然拱手長揖,消失的無影無蹤。
李瑾有點莫名其妙,心想不就是問個名字嗎?
傍晚,大家都聚到了天台上,準備把各自調查的信息彙總一下,說是彙總,其實除了李陵都沒查到什麼。
“千禧這個年號很奇怪,存在的時間很短,正史中又沒有記載,因此學術界一直認爲它是傳說。”李陵坐進藤椅裡說。
“也就是說無從查起了?”李瑾盤腿坐在涼蓆上,緊張的問。
“那倒也不是,我曾經讀過很多海外書籍,朝鮮高麗王朝時代曾有官員出使過永安城,他在那裡住了五個多月,回國後寫了一本風土記,裡面有提到過這件事。”
“雖然我國正史裡沒有記載,但是傳奇,話本,野史以及地方的傳說中總會提到一些,我彙總了一下,大致捋清了故事的輪廓。”
小六咕咚一聲嚥下冰檸檬茶,徹底被他海量的閱讀量震撼到了,心說都是人類,您這腦袋是怎麼長的啊。
“衛清河當時是都城的京兆尹,他出生高門,是開國元勳的長子,幼時遍閱典籍,有神童之稱,少年時受皇帝賞識做了待詔翰林,供奉東宮,與皇子們的關係很好。”
李瑾想起了那個邋遢惡臭的形象,沒想到生前竟有如此耀眼的人生,他是怎麼淪落至此的呢?
隨着李陵敘述的深入,一副千年前的畫卷在衆人眼前徐徐展開。
故事要從一個刺客說起。
漆黑的夜空寒星閃耀,天氣冷的乾脆,永安城一百零八坊嚴陣以待,沉浸在溶溶的月色中。
一個身姿矯健的少年騎着一匹涼州驃騎疾疾的朝城西的光化門奔去,他身穿墨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半張臉。
他從西域的撥換城而來,那是他上次執行任務的地方。
武器,輿圖,內應全都藏在了城中的某個地方,今晚是上元節,城中夜禁解除,倒是爲他省去了不少麻煩。
穿過厚厚的城牆,眼前豁然一亮,他下意識的擋住了眼,在西域呆了兩個月,觸目皆爲戈壁雪山,一時有點不適。
緩衝幾個彈指後挪開手掌,只見成千上萬的花燈懸在半空中,高聳的燈輪隨處可見,整座都城燈火通明,歌舞昇平。
他忽然覺得熱淚盈眶,那個人生活在這種地方應該很幸福吧。
他說的那個人此時正在京兆府的公廨裡,負責策防京城賊事。
他負手站在沙盤前,身穿窄袖紫官袍,正在跟幾個身着明光鎧的下屬商討局勢。
天策王朝共計十四個州,數百軍閥混戰了五十多年最後只剩下兩個,當今的皇帝和江南的寧王。
寧王無力發動大規模戰爭,就派遣了一批殺手潛入都城,暗殺朝廷重臣,連宰相都慘遭其手。
這批殺手就出自紅葉。
……
少年走到坊門口,探手入懷掏出一個羊皮卷,按照指示兜兜轉轉的來到了一家當鋪前。
“天王蓋地虎。”一個小眼八字眉的男人將門打開了一道寬縫。
“小雞燉蘑菇。” 少年漫不經心的笑着說。
八字眉把他帶到一處空曠的院落,除了一口枯井外只有滿地的敗草,西邊有個小窗戶透着黃光。
推開門,屋裡有三個男人,一個在擦拭陌刀,另外兩個坐在地板上玩雙陸棋。
“送小白臉來是何用意?”擦拭陌刀的老殘不懷好意的打量着少年,說“龍陽倒是可行,殺人怕是會腿軟吧!”
“上頭說你們都是短兵器,特意派了個使弩的來協助。”八字眉殷勤的笑道。
“在下範越。”少年摘下兜帽露出一張俊臉。
正在玩雙陸棋的上官傅瞥了他一眼,用古銅色的大手抓起骰子漫天一撒,範越掀起斗篷,端平弩機,刷刷刷,箭矢破空,將三個骰子都射了個對穿。
上官傅和殷十三驚得目瞪口呆,老殘繼續擦拭陌刀,眼中掠過一抹忌憚。
永安城有三條水渠,很多富貴人家爲了營造園林景緻會故意引水穿過庭院,京兆府也是這樣。
殺手們爲了躲避正面守衛的攻擊,花重金買通內應爲他們開了水閘。
是夜,幾人悄無聲息的潛入後院,見有一隊衛兵在不遠處巡視,便像影子一般黏了上去,咔咔咔全部手刀劈暈。
西廂房還亮着燈,此時衛清河正跪在几案前辦公,小廝把卷軸展開掛到他面前的架子上。
他忽然覺得有點異樣,下意識的看向窗外,突然神色一凝。
“怎麼了大人?”小廝不安的問。
“太安靜了!”他說,平日裡總能聽到武侯們的閒聊聲。
他剛站起身,門就被推開了,刷的一聲,一支□□射穿了小廝的腦袋,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就倒在了地板上。
一個相貌堂堂的少年神色冷靜的出現在門口,左手端着弩機,右手握着匕首。
衛清河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次暗殺的對象竟是自己。
“直接殺掉,剝下臉皮回去交差。”老殘道。
“我接到的任務是活捉。”範越忽然說,他警惕的走進室內,腿腳似乎不太利索。
衛清河心裡一動,心想難道是他?!
“不可能,之前都是直接取命,何況這是京兆府,帶活人出去風險太大。”上官傅說。
“不勞煩你們,我帶。”範越漫不經心的說。
他轉臉看着衛清河,目光變得灼灼,用匕首頂住他的腰眼,說“走吧!”
走到水渠邊,衛清河拎着衣袂猶豫着不敢下,範越看着他輕笑一聲,說“還跟個娘們似的,老子帶你。”
說着他一把將人攬進懷裡,順手在腰上狠狠的摸了一把。
水渠深闊可以行船,對岸一點黃光在夜風中搖曳,一行人游到對岸時都被凍透了,喘着粗氣朝燈光走去,原來是一輛等在岸邊的馬車,黃光是車前的風燈。
烏梢鞭一揚,駿馬發足往前奔去,河岸又恢復了寧靜。
計劃雖然順利,可其它人依然不敢懈怠,只有範越鬆弛的躺在車廂裡,支着頭盯着衛清河,似乎怎麼也瞧不夠。
“你害怕嗎?”
“京兆尹的職責就是替吾皇守護皇城,這種程度還嚇不到我。”衛清河說。
其他三人都笑了起來,心說手無縛雞之力竟還敢如此誇口,範越瞥了他們一眼,心想大老粗懂個屁,你們只懂殺人,而他能守國。
“聽說你很聰明,怎麼會被我們算計呢?”範越問。
“我總是鬥不過你的。”衛清河笑了起來,清朗的好似山間明月,江上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