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咚咚咚。
京兆府忽然響起了有節奏的鼓聲,周圍鼓樓依次迴應, 鼓聲越傳越遠, 直到響徹全城。
“奇怪了!”老殘面色一凜, 直起了身子“不是節鼓, 不是街鼓, 也不是登聞鼓,不晌不晚的爲何擊鼓?!”
“不就是鼓麼!”殷十三嘲諷的笑了笑。
“你不是永安人,不知鼓的意義。”老殘白了他一眼。
“這是蜥皮鼓, 波斯進貢的,鼓聲清越有穿透力, 剛纔敲的這通是封鎖令, 京兆府周圍的八坊之地都會被封鎖, 你們已是甕中之鱉。”衛清河淡笑着說。
老殘輕蔑的嗤了一聲,以爲他在蒙人, 說“晨鐘暮鼓,報時而已,豈能有如此神功?!”
“很出乎意料吧?最近沒在永安?”這位文質彬彬的京兆尹此時竟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老殘警惕的看着他,心裡升起不祥的預感,這三個月他都在高麗。
“這套鼓語兩個月前才使用, 專門用來對付寧王的刺殺陰謀, 設計者正是當今聖上的左手‘李仁宇大人’。”
“真他媽天縱奇才!”範越由衷的稱讚“仁宇是他的字吧, 名字叫什麼來着?當時在龍王驛不就是他把皇上救出來的麼?!”
見大夥臉色都陰了下來, 範越幽幽的說“我的意思是這種奇才就應該趁早幹掉。”
忽然, 馬車驟然停下,車廂裡的人都慣性的朝前倒去, 本就躺在車裡的範越猛然被衛清河撲到了身下。
“你是故意的吧?”範越滿臉受用的躺着,努力的往衛清河的眼底深處看去。
衛清河雙手撐在車底板上,低頭看着範越,神情有些木然。
“哪有這麼瞧人的?”範越說。
“若是換做別人一定手足無措,但我不會。”他忽然摟緊衛清河的腰,一個挺身,兩人換了位置。
“讓你也感受一下。”衛清河撐在他身上幸災樂禍的說。
衛清河躺在車板上,看着範越,神情仍是木然。
“哇,一點都不反抗呢~”範越用力捏住他雙頰,晃了幾下。
“都什麼時候了!還玩!”老殘鬆開帷幔,從車窗回過臉來吼道,前面的十字路口已經被武侯擺滿了據馬和荊棘牆。
一夥人趕緊跳下車,範越用匕首頂住衛清河的腰眼,跟着看花燈的隊伍混進了最近的裡坊。
坊中有家西域雜貨鋪,主人看燈去了,只剩兩夥計在盤貨,金器,毛毯,夜光杯擺的遍地都是。
忽然門上一陣輕響,只見門栓在緩緩移動,還沒等反應過來,門已經破開了。
刷刷兩聲,夥計們應聲倒地,腦門都被射成了對穿。
“朝廷有備而來,這下我們完了!”殷十三慌忙把門拴上。
上官傅一聲不吭,靠在窗邊往外瞧,只見武侯們全都朝坊門跑去。
“想辦法帶我們出去,不然就剁了你!”老殘把陌刀架在衛清河的脖子上。
衛清河一聲不吭,神情十分傲慢。
老殘忽然失去了理智,握手成拳狠狠的朝他的腹部打去,衛清河乃一介文官哪受得了這個,頓時弓下腰,表情痛苦的扭在了一起。
“我們老殘嚇得快尿褲子了,連手無寸鐵的人都打。”範越嘲諷的說。
“要不咱兩打?”老殘轉過臉來兇狠的看着他。
“那也得先過了我這關。”上官傅盯着老殘,粗手摸向了刀柄。
“敵人還沒來,你們倒先鬥了起來。”殷十三說。
上官傅瞥了老殘一眼,不情不願的把手放下了。
“小心殘廢!”衛清河忽然喊道,大概有些情急,嘔了一大口血。
範越心頭一凜,只覺頭頂有風,他順勢朝前一滾回肘就是一箭。
一聲悶哼傳來,老殘被射了個對穿,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他一直忌憚範越搶功,沒想到最後竟死在了他手裡。
“我能不能小解?”過了半晌,衛清河問。
“可以,不過我得看着你。”殷十三說。
“我來看他!”範越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
月明星稀,清風徐來,暗沉沉的天幕漂浮着數不清的花燈,觀燈人的笑語聲隔牆傳來。
“你在永安賞過花燈嗎?”衛清河問,此時兩人已走進了後院。
範越搖搖頭,心想十幾歲就遠走他鄉,混跡江湖,哪有這種閒情逸致。
“花燈很美可惜人聲太吵,了無情致。”
“觀燈不就是要熱鬧麼?”範越說。
範越搖了搖頭,說“花前月下,耳鬢廝磨纔有意味。”
範越心想不愧是文官,一肚子墨水說起騷話來也極是順耳。
“我在跑馬原有處房子,那裡地勢高能俯瞰永安城的夜景,平日裡沒人,我偶爾會去小住。”
“哦,是嗎?!”範越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燈籠給你吧,裡面太黑。”走到茅房跟前時,範越說。
“你不進去盯着我?”
“我相信你不會搞鬼。”範越用頗爲怪異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了。”衛清河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接過了燈籠。
茅房裡有個小窗戶,透過它能看到遠處鼓樓上的燈火,衛清河把燈籠放在窗前,用袖子遮住窗戶,隨後又放下,營造出閃光的效果。
範越抱着雙手倚在棗樹上,想起小時候陪他上廁所的事,抑制不住的想笑。
他一直都跟個娘們似的,不願意跟男生一起上廁所,範越只好守在茅房門口,就像現在一樣。
鼓樓終於用燈光迴應了衛清河,不到一刻鐘,一百多官兵涌進了裡坊,各個身披明光鎧,手持弩機,朝西域雜貨鋪掠去。
觀燈的坊民忽然看見這麼多官兵跑過,都露出了驚駭的表情,料想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砰砰砰,撞門聲響起,幾個人都嚇得從地板上彈起。
“是官兵!”殷十三從窗戶回過臉來顫抖着說。
大夥兒趕緊跑進院子,那裡空間大有閃展騰挪的餘地。
門被撞開了,官兵們如決堤洪水般涌了進來,全都半跪着端平弩機對準目標。
“這次輪到你保護我了。”範越伸手將衛清河拉進懷裡,用弩機對準腦袋。
殷十三輕功好,不肯坐以待斃,他輕點地面飛身上了假山石,又是一個起落他攀上了青瓦屋檐。
他有點得意,正準備發足狂奔時卻發現屋脊後面忽然冒出了十幾個黑影,手裡的長弓都拉圓了。
刷刷刷!箭矢破空,殷十三身子一僵,倒栽下來,被射成了刺蝟。
“所有人都把武器放下,備快馬三匹。”衛清河道,音調清朗而又沉穩。
“人質不用這麼主動,而且快馬兩匹就好……”範越把嘴貼近他耳朵呵道,衛清河只覺渾身都僵了。
兩匹快馬被牽了過來,額前都綁着精美的玳瑁抹額,這意味着它們可以在任何街道上馳騁,包括御道。
三人騎馬跑進集市,今天是上元節,擁擠程度可想而知,但範越騎術極好,在人羣中閃展騰挪,轉眼就把官兵甩開了。
“想突破封鎖的話只能去祥泰乾絲綢。”衛清河說。
範越按照他的指示不一會兒跑到了絲綢店門前,店主是一個大食胡商。
“別再殺人了。”衛清河說。
範越和上官傅不敢違背,只好費勁把店員通通劈暈,衛清河走到裡間想把貨架移開,範越一看趕緊喊上官傅一起幫忙。
貨架挪開後露出了一扇小門,門後竟是一個密道。
“你怎的知道?”範越問。
“這胡商有案子在我手上,暗中調查過,還沒來得及辦他。”
說着三人就走到了密道盡頭,從木梯爬上去,出口在一個坊民的後院。
“這是哪兒?”範越問。
“我也不清楚,但肯定已經逃出被封鎖的八關之地了。”衛清河氣喘吁吁的說。
“雖然他救了我們,但這個人不能留。”上官傅說。
範越思忖片刻,說“確實得殺了。”
他端平弩機刷的一聲,□□破空而出,上官傅應聲倒地。
衛清河嚇得臉都白了,他沒想到範越捨得殺上官傅,但這人又必須死,不然他兩的事一定會走漏風聲。
“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衛清河問。
“見你第一眼的時候。”範越把弩機掛到腰上,說“然後我就知道這次任務要失敗了,這幾個人也活不成了。”
“你呢?”他問。
“跟你一樣!”範越說。
“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你趕快走吧,雖然已經逃出了封鎖,但城門應該已經戒嚴了,你從曲江池出去,那是唯一沒有城牆的地方,你水性好……”
“囉嗦,我知道你跑馬原有房子,等風頭過了就去找你。”
“喂!”衛清河把剛走沒多遠的範越又叫住了,問“我想知道你現在的心意是否還像十三年前?”
範越嗤了一聲,繼續往前走,雖然什麼都沒說,但臉上卻浮出了笑意。
正當衆人聽得如癡如醉之際,李陵忽然嘆了口氣,說“就是這樣,後面就沒有線索了。”
“啥?這就結束了?怎麼可能!”衆人只覺悵然若失,一時間無法從故事中抽離。
“您現編一點成嗎?!最後範越有沒有去跑馬原呢?”小六哀求的說。
李陵搖了搖頭,說“只知道這次事件過後朝廷很快就剿滅了紅葉,不久衛清河也死了,據說他一生沒納過妾,只有一個妻子,琴瑟甚調,他死後妻子也沒改嫁,守寡一生。”
“哈?琴瑟甚調?那讓他意難平的到底是妻子還是範越?”李瑾問。
“你是白癡嗎?”韓延實在無語“生不同衾,若是妻子豈不是每天都能同衾嗎?”
“韓延說的沒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是一首有名的歌頌男同的詩。”江天星說。
“所以問題只有一個了,那就是範越到底埋在哪兒。” 李瑾說。
“這還用查嗎?那傢伙不是給了暗示嗎?”韓延說。
“你是說亂葬崗?!!!”
“沒錯,不然他爲何帶你去?!”
“他既然知道爲何還向我們求助?”李瑾不解的問。
“因爲那裡墳頭數以萬計,又都是無名無姓之人,他找不到啊。”
“我們也找不到啊!”李瑾說。
“你可以!”一個晴朗的男聲響起,衛清河漸變色般顯現,立在對面酒鋪的屋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