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貢桌的影響, 是夜李瑾又做起了古怪的夢。
月光之下,上元之夜,永安城燈火通明, 成千上萬的花燈懸浮在空中, 星星點點彷彿銀河墜地, 街道上擠滿了盛裝打扮的人, 耳邊傳來歌姬們綿軟的“梅花落”。
江城身着青衣, 腰纏玉帶,把阿瑾從香車上牽下來,他剛從衙門回來, 雖然很累,但還是想圓她看花燈的心願。
那時他雖還未能像阿瑾爹爹那樣陪聖上登乾元樓看燈, 但也已躋身京城有名的才俊, 擠在人羣中頗能引起娘子們的注意。
一陣喧鬧聲傳來, 江城拉着阿瑾後退幾步,浩浩蕩蕩的驅儺大隊迤邐而來, 領頭的兩個人戴着阿翁,阿婆的面具,跟在後面的是上千個帶面具的小孩。
“好嚇人啊!”身邊的小孩紛紛往大人背後躲,阿瑾卻看得津津有味。
“阿兄,那是什麼?”她問。
“男的叫儺翁, 女的叫儺母, 後面的小孩叫護僮侲子, 他們是爲民驅鬼祈福的。”江城蹲下身跟阿瑾說。
“喚鍾馗, 攔着門, 去頭上,放氣薰, 摺肋折,抽卻筋,拔出舌,割卻脣。”驅儺大隊邊走邊唱驅儺詞。
聽着這些虐鬼酷刑小孩都覺得瘮得慌,阿瑾卻神色如常,江城看着她的側臉,覺得她不像十二歲的小孩。
“還是去猜燈謎吧!猜對了我給你買禮物!”江城說。
“好啊!”阿瑾開心的點點頭。
兩人擠到靠坊牆的燈架前,幾十個花燈掛在上面,透着橙黃的光,江城拎起一個念道“一加一!”
阿瑾歪着腦袋,眼睛骨碌一轉,說“王!”
“小娘子好神氣!”周圍人一片喝彩。
“那三十六時辰呢?”江城又拿起一個花燈問。
“三十六時辰就是三天,晶!”
江城也忍不住爲她鼓掌,說“再來一個難點的,一邊是紅,一邊是綠,一邊喜風,一邊喜雨。”
這下阿瑾難住了,可身邊有個稍大的娘子朝她耳語了一番,她馬上調皮的說“秋!”
“這一個是真的很難哦!”江城拿起了最大最絢爛的鯉魚燈,念道“不雖離環勤出力。”
阿瑾猜不出,周圍人也不知道答案,於是耍賴說“我定是不認得這個字。”
“傻瓜!”江城用摺扇敲了一下她的小腦瓜,說“是瑾,你的名字!”
“答錯一個還有獎勵嗎?”阿瑾拽着江城的衣袖嬌嗔的問。
看着她粉團團的小臉,琉璃般的大眼睛,江城只覺無法拒絕她任何要求,連開玩笑都不忍心。
於是逛了一陣後兩人的手上就多了米果和三勒漿,隨行僕人的籃子裡放着紙鳶,爆竹,泥人和各色花燈。
“好漂亮的燕子,你想讓它飛起來嗎?”江城拿起紙鳶打量着說。
“現在嗎?又沒有風!”
“我有辦法!”
江城帶着阿瑾翻身上馬,馬額上有象徵特權的纓帶裝飾,在都城一百零八條街道都能暢行無阻,兩人穿過人羣一路往城南跑去,越跑人越稀,直到空無一人。
“好了,放開它吧!”江城手握繮繩,驅使駿馬在寬闊的青石板路上奔馳。
阿瑾鬆開紙鳶,彩繪的小燕子在疾奔形成的強風中飛向天空,她激動的大叫,聲音在空曠的街道迴盪,驚起一陣狗吠……
“阿兄,你喜歡阿瑾嗎?”阿瑾忽然仰起頭問。
“阿瑾還小,懂什麼喜歡?”江城溫柔的笑了笑。
……
轉眼又過了一載,江城的官更大了,此時他已搬出李府,臨走那天,他站在桌前,用鎮紙將橫幅的白紙壓平,飽蘸濃墨揮毫寫就兩句詩。
“十四五,閒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見面已留心何況到如今?!”
原來如此。
李瑾緩緩的從長夢中醒轉,疲憊不堪的躺在牀上,感覺身體被掏空。
等等,不會真被掏空了吧?!她驚惶的擡擡胳膊踢踢腿,心說太好了,都還在。
自從來到小鎮後,她就經常擔心一覺醒來後身體的某個部分被鬼吃了,也是很不容易了。
她本來就是個挺喪的人,被這個夢弄得更沒精神了,迷迷糊糊的去洗漱,迷迷糊糊的坐在桌旁喝牛奶。
忽然,民國婦人現身了,她倚在貴妃椅上吸旱菸,平日裡梳成髻子的捲髮今天全放下來了,看起來更嫵媚了。
“春蘭死了,牌局三缺一,你給我補上。”她吐了口煙說。
啥?都不帶商量的嗎?李瑾瞬間清醒了,說“我不會打麻將啊,何況還是民國麻將。”
“聽說你們現代人學東西很方便,限你今晚之前學會,建議你練熟一點,總讓我等的話我會很不耐煩。”婦人將煙桿在桌上磕了兩下。
語氣雖然平淡可爲啥這麼讓人不寒而慄啊!總覺得她不耐煩的話會把你的手指切下來,李瑾嚇得手一縮,哆嗦着說“您還是跟同類打吧,我真的不配。”
婦人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只覺膝蓋一軟,立刻拱手說“行行行,我立刻就去學,從今往後隨叫隨到。”
婦人輕哼了一聲,消失的無影無蹤。
拜託啊,我可是珍貴的異瞳少女,怎麼可以這麼卑微?!她簡直想哭。
李瑾進酒鋪時陳寶七已經來了,正趴在吧檯上跟小六聊天,一個興致勃勃一個百無聊賴。
“你知道這條街的老頭下象棋爲啥都會輸給我嗎?”
“因爲他們太老,關鍵時刻要回家換尿不溼。”
陳寶七搖搖頭。
“因爲有白內障,看不清棋子。”
陳寶七又搖搖頭。
“因爲手抖,落子時總是放不準。”
李瑾無語了,人家是老又不是殘廢,小六就是這個樣子,一旦無聊就會拿陳寶七取樂。
“你不要總挑他們毛病。”陳寶七搖搖頭,說“我之所以會贏並不是因爲對手太差,而是因爲我善於佈局。”
噗!小六差點把酒噴出來了,心想這種閃着智慧光芒的詞真的好不適合你。
“好無聊啊!捉鬼雖然很可怕但一陣子不捉居然還會懷念,我他媽不會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徵吧?”
“得什麼毛?斯什麼症?”
小六懶理陳寶七,轉臉看着李瑾說“瑾啊,啥時候再去捉鬼啊!”
“你不要煩我!我頭都大了。”李瑾專注的盯着電腦,嘴裡還默唸着什麼A呀B的。
“今天又要錄數據?”
“no!”她搖了搖頭,說“我在學麻將。”
“臥槽!你真是越來越瘋了。”小六端着酒杯擠到了李瑾身旁,只見屏幕上有好幾個莫名其妙的公式,不解的問“這是什麼東西?”
“學霸麻將公式啊,ABC*X+DDD*Y+EEEE*Z+FF,ABC是順子,DDD爲刻子,EEEE是槓子……”李瑾說。
“停~我頭都暈了,你想學麻將就要親手上場打啊,背公式也太蠢了吧。”小六說。
“你懂什麼,要速成,不想我死的話就快滾。”李瑾連推帶搡的把小六趕走了。
門口忽然一黑,一行四人進來了,李瑾擡頭一看走在前面的是兩個裝扮考究的青年,後面拎行李的兩人大概是助理。
因爲逆光李瑾沒看清楚,只覺這配置很眼熟,心說派頭跟江天星差不多,大概是兩個少爺,等人走近了才發現是李陵和宋雲旗!
小六當然也看見了,恨不得一腳把陳寶七踢走。
“嗨,好久不見。”李陵莊重的跟李瑾以及在座的各位握了手。
宋雲旗就沒有知識分子式的疏離感,他直接上前揉了揉李瑾的頭,燦然一笑。
轉臉見小六也在時怔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了鎮定,微笑着拍拍她的肩,心裡卻大呼倒黴,旅個遊都能碰上約炮對象,這運氣真的沒誰了!
“韓延呢?”李陵問。
“哦,他起牀就是爲了吃午飯,你至少還有兩小時才能見到他。”李瑾將盛滿果酒的竹杯推到客人面前。
“啊,毒藥!”宋雲旗喝了一口露出難耐的表情,而李陵卻神色如常。
“這就是我來的原因,給他帶點工作,他從來都沒有營業的覺悟。”李陵說。
“你到底在幹嘛?”宋雲旗伸頭一看,好不容易纔憋住笑,說“學霸麻將公式?還有這種東西?”
李瑾也覺得自己很蠢,羞的接不上話。
“想學麻將的話讓韓延教你啊,他七八歲就會打了,圈子裡哪個沒被他贏過錢。”
“太誇張了吧,我怎麼覺得他輸的多呢!”李陵說。
“我不比你瞭解他嗎?我懷疑他贏的錢比工作賺的還多。”
“真的?”李瑾吃驚的問。
“當然是假的啦!他工作賺的超多。”宋雲旗爽朗的笑了起來。
大家還沒有很熟,寒暄了一會兒後就跟着李卉去看房了,一直到吃完晚飯都沒回來。
晚上李瑾趴在窗前畫分鏡,因爲惦記着婦人晚上會來打麻將,精力總是無法集中,不知過了多久,外面起了點風,櫻桃葉刮的颯颯作響。
她看見宋雲旗,韓延,江天星,李陵以及各人的助理等一大夥人站在石子路邊說話,她感覺這羣公主少爺真像一羣神仙,每一個都是那麼華麗,站在一起又那麼和諧。
“阿瑾!”韓延開心的揮了揮手,其他人也都朝她微笑。
她也微笑着揮手致意,可心裡卻不怎麼好受,她在想自己那麼激烈的拒絕韓延真的完全是因爲夢裡的書生嗎?或許也有一些自卑心作祟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