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勝瀾與阿雲兩個人離開了雲澤深淵,卻是一無所獲,此時顧勝瀾的腦海裡仍不停的回想起阿雲的話來,這麼長時間,他一直以爲圓月之輪不過是一件寶器而已,卻沒想到其中隱藏着那麼大的秘密,竟是事關蒼生禍福。
如今沒有了衛大哥的消息,更對鬼冥和煉鬼教的下落一無所知,頓時讓顧勝瀾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再從何處入手。到是此時的阿雲,卻似乎一點也不着急,從雲澤深淵出來以後,神情反倒輕鬆許多,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半點的困擾,一路之上,竟似開始欣賞起風景來了。
一路之上清風拂面,隨有絲絲的涼意,但其中那裹着的花草之香直鑽鼻息,沁人心脾,讓人不由得爲之愜意。阿雲離開雲澤後,故態重萌,又如當日剛剛甦醒時候那樣,眼前一花一草,一溪一石,都讓她歡喜不已,每每她貼近一朵野花有些貪婪的大吸一口時,那模樣竟也是充滿了嬌癡,那一癡一顰,尤似琪琪,顧勝瀾站在遠處,把她看在眼睛裡的時候,心裡仍不由得一蕩,即便是他此時心有所惑,但仍是無法狠下心來去打擾她。
在他的眼睛裡,這便是自己的琪琪一樣。
好不容易等她安靜下來,顧勝瀾才用一種輕緩的聲音問道:“你可想好下一步怎麼做了嗎?”
阿雲手裡捻着一朵小小的野花,不住的在自己的鼻子尖上拂來拂去,一雙美目似陶醉一樣微微的閉着,就好像沒有聽到顧勝瀾的話一樣。
顧勝瀾見阿雲這樣,卻也沒有再追問,只是就那麼坐在了旁邊,用那隻單手摸着阿黃那毛茸茸的大腦袋。
見此情形,到讓阿雲好奇起來,素日裡顧勝瀾雖然跟着她,但一向卻是少有耐心,如今天這般情形更不多見,她睜看眼睛,好奇的看了看顧勝瀾,似乎要看出點什麼玄虛來一樣。
顧勝瀾此時用那隻手摸着阿黃那毛茸茸的腦袋,用手指梳理下那金色的長毛,見阿雲好奇的看着他,不由得心裡暗笑,說道:“我臉上可是沒有山花,你看的是什麼……”
阿雲美目一轉,說道:“你不是很着急,想知道我們該怎麼做嗎?”
顧勝瀾搖了搖頭,說道:“忽然又不想知道了……”
阿雲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
顧勝瀾接着說道:“我一直跟你在旁邊,是因爲琪琪,後來跟你到了雲澤深淵,卻又有一半是因爲衛大哥,如今按照你的說法,想必衛大哥會保身而退,而那個什麼魔帝會重新解封出世吧,不過想來這中原有那麼多的高人,也用不着我着急,所以只要你在我眼前就可以了”
阿雲還是頭一次看到顧勝瀾如此油腔滑調,頓時一笑,那面容就宛若桃花初開般煞是動人,即便是顧勝瀾,仍是看的一呆。
笑罷阿雲也不再理會顧勝瀾,仍是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一雙眼睛又重新的閉上,全然沉醉在那草新水清之色中。
顧勝瀾也不再說話,仍是一副專心侍弄阿黃的模樣,這神獒自從他離開鵲山之後,就一改當初愛理不理的模樣,有事沒事的總是貼在顧勝瀾的身邊,讓顧勝瀾更是喜歡的不得了。
半晌,阿雲忽然睜開眼睛,用一種淡淡的口氣問道:“你真的那麼喜歡她嗎?”
顧勝瀾拍了拍阿黃的腦袋,眼睛裡卻閃出一絲異樣的光彩來,他緩聲說道:“你若不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山風陣陣,天都谷在夜色中宛如處子之靜,這個道家聖地那股威嚴肅穆即便在這夜色之中,仍是不乏內聚厚重,那幽遠的曲徑與巍然的大殿,完全依谷勢而走,將整個天都谷納入到了渾然而成的境界,讓人不由得歎服當年建造者的高深境界。
顧勝瀾靜靜的站在後山之上,在自己的腳下,有一條小路彎曲前沿,在這山林茂盛的後山之中寂寞的若老宅中無人過問的蒼邁老人,他雙眼放出一種複雜的神情來,對身邊的阿雲說道:“當年,我就是每天夜裡從這裡走過,一個人從後山泉眼之中挑水……”
他似陷入到一種沉寂的回憶當中一樣,腦海裡不斷的閃過自己在天都谷的每一段每一時。
“那時候我還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乞丐,只覺得在這裡有許多的好處,可以吃的飽,可以穿的暖,根本就想不到其他。剛來的時候大家待我都還好,師傅也是寧靜淡泊之人,似乎一切都那麼順心,雖然那時候有個小師姐整天的作弄我,可如今想來,卻也似乎並沒有那麼討厭”
他的腦海裡有想起了華笙當年在這條小路上翹着腳看自己挑水摔的鼻青臉腫的情景,不禁一笑。
“後來,我得到了這把劍,讓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天都谷的谷主因爲我傷了長老而把我囚禁在了天都谷的石林之中,就在那裡,我碰到了琪琪”
“在見到的那一刻,我就感覺這個女孩竟是那麼的熟悉,就彷彿我之所以來到石林,就是爲了等她出現一樣,後來在石林之中,我幾乎死在那裡,是她一口口的含着石乳把我救了過來,那時候,我就知道,這天地之間,就只有這個女孩對我最好,一點不因爲我是個小乞丐而嫌棄我,還那麼的相信我,把自己完全的託付給我……”
顧勝瀾幽幽的說道,似又重新回到了當年在石林深穴之中與琪琪一起逃生的情景當中,回憶起琪琪用那溫軟的嘴脣餵給他石乳時候雙眼裡的那種羞澀,那點驚慌和那股勇敢……
生命似悄然迴轉,一切都固定在那瞬間雕化成的永遠,在顧勝瀾的心裡靜靜的凝成濃濃的思念,即便山高水遠,即便千辛萬苦,即便你在天邊,我仍把你放在心中最重的地方。
阿雲靜靜的聽着顧勝瀾說的每一句話,眼睛一刻不動的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只覺得這個男人那清秀俊朗的外表下,竟似掩蓋着一股淡淡的卻難以釋懷的憂傷一般,那種憂傷就如同一壺飄香的茗茶,一杯溫好的熱酒,讓人一望過去,就不由得陷在其中,無法自拔。
她攏了一下被山風吹亂的髮絲,那烏黑的長髮,該是屬於這個男人的,此時此刻,卻爲自己所生生的佔有,猛然間,她忽然有了一種愧疚的心裡,只覺得對於這個男人,自己竟在不經意之間,就虧歉瞭如此之多。
“你早就該猜到,我就是石林深穴之中,被封在冰棺之中的那個女人吧……”阿雲幽幽的說道。
顧勝瀾點了點頭,說道:“那天我醒過來,就發現冰棺裡的人不見了,可當時只是以爲你破棺而出,逃離了那個地方,卻沒想到你竟然託體潛在了琪琪的神谷之中……”
阿雲神情一黯,低聲說道:“當日我破棺而出之時,其實已經是神魂將散,若不能及時找到一個寄託之身,恐怕就要魂飛煙滅了,無奈之下,纔有此一舉……”
“那時候,我看見你和琪琪,兩個人緊緊的擁在一起,心裡卻是很羨慕的,沒想到天都谷竟也會出現如此癡情之人……”
顧勝瀾點了點頭,說道:“當時還是太粗心了,仔細想來,琪琪那麼弱的體質,又沒有修過法術,在那樣的情況下竟然可以比我先醒過來,又有力氣去找石乳,必然是有些不尋常的,如今纔可想到那是因爲你寄體之後,纔會這樣”
他長身而起,任憑山風舞動衣袖,朗聲的說道:“天地之間,本就是恩怨糾纏,若非你寄體與琪琪,我們可能就不會如此之辛苦,可若你當日沒有那樣做,我可能就會喪命與那石林之中,這裡面的頭緒,又如何能說的清楚,只是這造化弄人,將我們都視爲那盤中之棋子了!”
他看了看神情有些黯然的阿雲,又問道:“只是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你會被封在冰棺之中,又被放在了天都谷石林深穴之中,周圍布有那麼強烈的法陣,若非李前輩,你恐怕根本就沒有出來的機會!”
阿雲擡起頭,看了看夜色之中那遙遙懸在空中的靈谷大殿,口氣之中不無悲涼的說道:“因爲當年,我本和你一樣,是這天都谷的弟子!”
顧勝瀾一愣,雙眼充滿了驚訝,似不相信一般的看着阿雲。
阿雲慘然一笑,說道:“任你聰明,卻也沒有想到吧!當年,我在天都谷之中,修習真法,是這天都谷特許下山弟子裡唯一的一個女弟子,也是裡面修行最高的人……”
說話間,阿雲的雙眼竟似有些溼潤一般,淒涼的說道:“那時候,我是師傅最疼愛的徒弟,幾乎有人說,天都谷以後將出一個女谷主”
“你不是……不是和天驕烈雲……”顧勝瀾有些迷惑的問道。
“就如你說的那樣,我們都不過是這棋盤上的一個棋子啊,冥冥之中,就註定了我,要遇見他……”
顧勝瀾默然相對,知道這裡面必然又有一場癡情恩怨。
“那時候烈雲雖然是個四處飄蕩的浪子,但卻憑藉手中的劍鬥敗了中原修真大派,讓各大派因此而蒙羞,雖然他因此而名聲大振,卻也爲自己埋下了禍根”
“那時候的我還不過是個在師傅疼愛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頭,只覺得自己天資過人,所以眼高於頂,所以藉着自己是下山弟子的名頭,找上了烈雲……”
“直到見到了他,我才知道,生命,原來還可以有這麼多的精彩,而自己,不過是在天都谷中被寵大的孩子……”
顧勝瀾看着阿雲,又想起了當日在古墓之中翻看李慶陽手記時看到的那段話:
道修天下方爲道,若非放眼何以開闊,數年苦惑與天都何如踏遍百川!念及天都芸芸衆人,不禁啞然而苦笑,遂留筆墨與人,須知世界廣闊而慶陽不弱與人……
心中不禁暗暗感嘆,若自己當年囚在這天都谷之中,如今不知道又會是個什麼樣子。
阿雲卻沒在意顧勝瀾的表情,仍是低聲說道:“原本是要鬥敗他,卻沒想到,一見之下,卻再也沒有力氣去鬥了……”
“他是爲正道修真所心恨的邪魔之人,而我卻是方正大派的得意弟子,這段感情,原本就不爲這塵世所容,只不過,我們卻都沒有後悔過,甚至爲了他,我背棄了師門,只願能一起跟着他到天涯海角……”
顧勝瀾看着阿雲,心裡暗暗說道:“你又可知道,李前輩只看了你冰棺裡的容顏,就爲你而成了天都谷的棄徒,他又何嘗不是和你這般的心思……”
“那時候我們兩人泛舟與水畔,觀日與山巔,我只覺得這便是生命之中最快樂的事情,即便修爲千載又能如何?”
“只是良辰美景,終是短暫,後來他當成了魔教之主,又得了圓月之輪,我只覺得他離我越來越遠了,漸漸的心裡變的不開心,儘管他仍會來哄我,可我自己卻不再如以前那般了……”
顧勝瀾心裡暗道:“天都谷似乎一向喜歡出古怪脾氣的女孩,象當日的小師姐,就是古怪不已,整日要人家陪在他身邊轉纔開心,又怎麼知道天地之廣闊……”遂又想起了琪琪,那般的乖巧而善解人意,不由得心裡又是一癡。
阿雲哪裡知道顧勝瀾心裡的所想,只是被這回憶所傷感,自顧自的說道:“我見他那麼癡心與圓月之輪,又聽他說起那圓月之輪的秘密,只以爲他這個人變了,變的野心勃勃,再不是以前我喜歡的那個浪子了……”
阿雲忽然一陣的悔恨,口氣之中也不由得一陣的哀傷。
“我終究還是不懂他啊,難爲他還那麼的疼我、愛我,可我卻在最後傷害了他……”
顧勝瀾似有奇怪,用一種詢問的眼神看着阿雲。
阿雲擺了擺手,哀傷的說道:“天下之間,只有他才擔的起一個英雄,可惜我當時卻是不懂他的心”
“只希望我如今所作的一切,能讓他怪我少一些,其實,他又怎麼可能不怪我……” 阿雲面容之間,此時已經是無比的慘然,一股絕望之色油然而出,讓人看的不由得心碎。
顧勝瀾也不知道該如何的來安慰她,更不好去問當日她是如何傷害了烈雲的,但看阿雲對天都谷的那種憤憤之情,暗暗猜想這裡面的曲折該與天都谷有關的。
天都谷依舊是如此的寂靜,兩個人就這麼默默的並着肩,任憑風滿衣袖。遠處那若金殿一般存在的靈谷大殿,仍若夜燈一般,可卻無法照亮這兩個人那沉沉的心緒。
過了好半天,阿雲才轉過頭來,看了看一直站在身邊的顧勝瀾,幽幽的說道:“我們離開這裡吧,在這裡會讓我想起太多的事情……”
顧勝瀾點了點頭,心裡卻似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只覺得這個女孩似乎已經疲憊了,從雲澤出來的那一刻,他就似乎察覺出女孩那異樣的心情,在冰棺之中沉睡了幾百年,只爲了能償還那內心深處的負債,可睜開眼睛之後,卻發現自己再無能爲力,所以她纔會那麼用心的去問着花香,去曬着陽光,或許這是對塵世的最後一次留戀了。
原本顧勝瀾對阿雲一直有一種恨意,恨她侵佔了琪琪的身體,可此一刻,他竟忽然覺得這個女孩有些可憐,試想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所看到的塵世是多麼的陌生……。
“你真的就不想再找到圓月之輪了嗎?”
阿雲搖了搖頭,不無悲涼的說道:“我原本希望這次回來,能毀掉它,可終究還是讓鬼冥給得去了,我再沒有力氣去阻止這場浩劫了,當年他的努力,也都是枉然”
顧勝瀾神色一動,說道:“若我沒有猜錯,用不了幾天,鬼冥必然會出現在一個地方”
他看了一眼阿雲,接着說道“再過幾天,整個中原修真將有一個大事發生,就是中原三大宗主將首次聯手,重新封印十萬大山之間通往蠻荒的縫隙,主持人就是這裡的谷主林破念!若是鬼冥已經得到了圓月之輪中的力量,那這對他來說,將是把魔教重新立於中原最好的機會……”
“那又能怎麼樣?如今魔帝重臨,即便是他在,也未敢能與之抗衡,我們又能做些什麼……”
顧勝瀾微微一笑,說道:“總要親眼看到才知道行不行的,否則在這裡又能做什麼?”說罷將那把紅蓮神劍握在了手中,藉着淡薄的月光,這把上古神兵竟似感覺到那一種不怯的豪情一般,隱隱閃過一絲光彩來。
阿雲看着顧勝瀾的樣子,心裡一動,那表情竟和當年的烈雲如此的相似,明明是兩個人,但卻是都把一無所畏的豪情含在那輕鬆的一笑之間。
“若是如此,那我們就走一遭吧……”阿雲眼神一亂,應聲說道。
顧勝瀾看着手中那把紅蓮,暗暗的在心裡說道:“就看看我這顆變棋到底能不能扭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