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去了歡迎的儀仗,散去喧譁的人羣,東平郡王一行人進入驛館內歇息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
室內燈火通明,照着描山水圍屏金光閃閃,兩邊是造型優美的鏤空薰爐,室內的擺設奢華而富麗,但卻偏偏讓人覺得高雅脫俗。
“田肥美,民殷富,此所謂天府。”一個文士環視室內感嘆說道,“一個小小的彭水驛館,竟然能佈置的如此奢華,堪比王府世家啊。”
“這巴蜀之地,一有硃砂,二有鹽礦,都是天下之不可或缺之物啊。”另一個文士說道。
珠簾響動,二人忙轉身,看到一個年輕人邁步走出來。
“我說你們兩個好歹也是安定王府出來的,別一副鄉下人進城的樣子好不好。”周成貞說道。
兩個文士笑了低頭施禮。
“去吧,十九叔說讓謝家的人進來吧。”周成貞說道。
兩個文士應聲是。
謝文興聽到傳喚時整了整衣衫,緊張倒不緊張,畢竟是見過皇帝的人。
“那件事。”他想到什麼又回頭看了眼謝文俊,“不問,不說。”
關於這位東平郡王前一段出現在彭水以及謝家老宅的事,他們認出了他,而東平郡王也說不定也知道自己被識破了。
“還好你當時沒有見他的面。”謝文興低聲說道。
否則現在裝傻就沒得裝了。
其實裝傻也不過是自己哄自己玩罷了,誰心裡不清楚啊,更何況這又是心比常人多一竅的皇室子弟。
謝文俊應聲是,又回頭看邵銘清。
“快走吧,又沒有傳他進去,別惹事。”謝文興皺眉說道,一面擡腳邁步。
見這個東平郡王還不知道有什麼事等着呢,不見就不見吧。
謝文俊衝邵銘清做個安撫的眼神,邵銘清含笑點點頭,看着他們疾步走了出去。
謝文俊邁進室內的時候,還掃了眼四周站立的皇家護衛。
但遺憾的是燈火搖擺,讓人的面容忽明忽暗,再加上這些人都是一模一樣的裝扮,甚至連個頭都差不多,一眼看去根本就分辨不出誰是誰,更別提認出這其中有沒有那日在謝家老宅見到的護衛。
邁進門,室內只有兩個文士,看到這兩個文士,謝文俊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而最要命的是那兩個文士衝他露出笑容。
“謝五爺,又見面了。”他們笑道。
想到千萬種見了面可能的情況,但偏偏沒想到對方竟然開門見山的承認了。
謝文興和謝文俊一時間呆住了。
珠簾響動,腳步聲傳來,二人下意識的尋聲看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邁步而出,玄色深衣,紅底白邊博帶,頭戴玉冠,身量高大修長,在明亮的光線裡優雅雍容。
原來那帳子後是這般的丰姿。
謝文俊心中說道。
“殿下。”兩個文士躬身施禮。
東平郡王邁步入座視線看向他們。
“坐吧。”他說道。
聲音清涼醇厚,地道的京城口音。
謝文俊低下頭躬身施禮。
“見過殿下。”
………….
邵銘清站在廡廊下,看着院子裡的護衛微微出神。
見不見這個東平郡王他其實並不在意,他現在只想見一見謝柔嘉,想要知道她到底用了什麼做交換。
這個丫頭又蠢又笨又狠,對自己狠。
他們是這樣的無力,要一點,就拿出一點來換,沒有依靠,除了自己。
邵銘清吐口氣,看着前方,前方的院子裡有人搖搖晃晃的走出來。
“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小爺我都餓死了。”他一面說道。
滿院鴉雀無聲中,他的聲音就格外的響亮。
這聲音傳入耳內,邵銘清一個機靈。
是他!
那個在玄真子道觀驚鴻一瞥的令道士們躲避不迭的鎮北王世子。
視線纔看過去,那個人就發現了,他幾乎在同時看過來,明暗交織的夜色裡,深邃的眸子閃過一絲銳利,旋即被散漫取代。
“喂。”他擡擡下巴,衝邵銘清伸手點了點,“你,過來。”
邵銘清深吸一口氣擡腳過去,躬身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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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世子爺。”他說道。
周成貞笑了。
“你認得我?”他問道,端詳着眼前的少年人,“你什麼人?”
適才進城他可沒有出現在人前,那些官員們都沒見到他,更何況這個明顯不是官吏隨從的人。
“小的邵銘清,璧山人,姑母嫁與謝家,小的在謝家礦山做事,是隨大老爺和五老爺過來迎接殿下的。”邵銘清說道,擡起頭,看着周成貞一笑,“小的年前與大老爺進京獻祥瑞。”
原來是去過京城。
周成貞閃過一絲冷笑。
那短短几日鑽研的不錯啊,看來打探過自己了,要不然怎麼一眼就認出自己。
邵銘清似乎沒有看到這個年輕世子冷笑,神態依舊。
“在京城小的有幸拜見玄真子道長。”他接着說道。
玄真子?
周成貞微微皺眉。
“……沒有見到玄真子道長時,被幾個小道士拉着關在大殿裡,恰好有幸從窗縫裡得見世子爺丰姿。”邵銘清接着說道,嘴邊的笑意更濃。
周成貞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你說的有趣。”他大笑道,“原來如此啊,那可真是巧啊。”
笑着又猛地一停,帶着幾分恍然,打量邵銘清。
“你在謝家哪個礦山的做事?”他問道。
“鬱山。”邵銘清說道。
周成貞哦了聲。
“原來如此啊。”他說道。
又原來如此?
邵銘清不解,周成貞伸手拍了下他的肩頭。
“小子,跟我來。”他說道,轉身向內走去。
邵銘清愣了下,片刻遲疑後便跟了上去。
…………
此時的大廳裡,謝文俊額頭上冒出一層密密的汗,不是因爲四周明亮的燈火炙烤,而是因爲眼前坐着的年輕人。
“這次請謝五爺你來,只是要問一句話。”東平郡王說道,看着謝文俊,“你是怎麼看出猜我們的身份的?”
“殿下說笑了,我根本就沒猜到。”謝文俊苦笑一下說道。
這也是實話,他真沒猜到。
“那日聽說你病的不輕,礦上的大夫我也不放心。”他接着說道,“正巧知府的幕僚蔡先生在鬱山,爲了迎接殿下你們的到來做一些指導,他出身杏林世家,醫術很好,所以我就請他來看一看,沒想到,他見過殿下您,也是嚇了一跳,但我們也不敢確信,只是猜測。”
東平郡王點點頭。
“你不認得我。”他說道,“不是你認出來的。”
謝文俊應聲是。
謝文興在一旁也鬆口氣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這真是蔡先生說的。”他說道。
東平郡王嗯了聲。
“那是誰猜到的所以你纔去請這位蔡先生來確認的?”他忽的又問道。
謝文俊一口氣差點沒憋過去。
他從小就在外行走,各式各樣的人都打過交道,也知道怎麼說話讓人可信,真正高明的假話是要說的半真半假。
但這個東平郡王竟然無視那些真的,只抓住假的不放。
“是蔡先生啊。”謝文俊面色不變答道,似乎沒聽懂東平郡王的話,“我就是想請他來給殿下看病的,我和他都沒想到竟然是殿下您。”
東平郡王看着他一笑。
“我不信。”他說道。
謝文俊啞然。
謝文興也愣住了,帶着幾分狐疑看向謝文俊。
難道真不是蔡先生?難道謝文俊起疑心是有其他人提醒?
“那人是誰?”東平郡王看着他,臉上笑意散去。
確切的說,他原本就不怎麼笑,神情一直是溫和但讓人不可親近,此時眼神凝結在一處,透出幾分寒氣。
這是見過血殺過人的人才有的眼神。
謝文俊想到他那一口純正的挑不出一點破綻的吳語,這種語言不是跟着幾個人學就能學好的,而是必須生活在那種環境裡。
安定王的封地可不在吳地,他一個親王之子難道不是生活在安逸富貴的王府,而是在外遊歷生活的?
謝文俊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似乎這樣能阻止他張開口說出那個名字。
“十九叔!”
一個聲音從外傳來,打破了屋子裡的凝滯。
周成貞大步邁進來。
這聲音謝文興也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然後他看到了緊跟着這位丰姿俊秀的年輕人進來的人。
邵銘清!
這小子!怎麼又進來了!怎麼在這裡也能混進來?
謝文興面色如同見鬼。
“什麼事?”東平郡王說道。
周成貞看了眼謝文俊,走到東平郡王身邊。
“我知道他怎麼認出我們了。”他笑道。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人都愣了。
周成貞伸手指了着邵銘清。
“這小子在京城見過我,他就在鬱山,那日在鬱山謝家看見我了,所以認出來了。”他笑道。
啊?
邵銘清一愣,謝文俊則心中大喜。
對啊,邵銘清!邵銘清!
邵銘清總比謝柔嘉要好,以前見過所以認得,總比巫清娘娘指引要讓人信服的多,省卻了連他們自己都解釋不清的解釋,也省卻了更多的質疑和揣測。
東平郡王看向邵銘清。
“啊!”而與此同時謝文興恍然也喊了聲,看着周成貞,“您是鎮北王世子。”
周成貞看向他。
“你也認得我?”他說道。
“那日,那日我去拜見玄真子,在道觀……”謝文興忙說道。
無懈可擊!
謝文俊心裡大喊一聲,恨不得長吐一口氣。
巫清娘娘保佑!巫清娘娘保佑啊!
周成貞哈的笑着打斷了他。
“十九叔,他們。”他說道,指着謝文興和邵銘清低聲對東平郡王說了幾句話,“所以,那日他肯定是在謝家的宅子裡看到我了。”
原來如此啊。
東平郡王看向邵銘清。
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邵銘清已經帶着幾分惶恐低下頭。
“認出就認出了。”東平郡王說道,“何必這麼遮掩。”
謝文俊深深躬身。
“殿下,我們,畏懼啊。”他苦笑說道,“不敢相信不知所措。”
這是大實話。
東平郡王嘴邊浮現一絲笑意。
“不用多慮。”他說道,“我只是很好奇彭水民風民情,想要親自看一看,所以就閒逛轉過來了,驚嚇了你們倒是我的疏忽了。”
“不敢不敢。”謝文興忙說道,“殿下想看盡管看。”
東平郡王點點頭,看向謝文俊。
“那還請謝五爺作陪,引我看看。”他說道。
謝文興面色微微尷尬,謝文俊再次躬身施禮。
“不勝榮幸。”他說道。
他還未起身,周成貞又看着邵銘清擡了擡下巴。
“喂小子。”他說道,“我對硃砂什麼的不感興趣,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你引我看看去。”
這小子還真是人緣也太好了吧?什麼人都能搭上啊。下一次絕對不能再給他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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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興看向邵銘清。
邵銘清利索的衝周成貞施禮。
“不勝榮幸。”他說道。
過個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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