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漢的家,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朱老漢有一雙兒女,小女兒十五歲時死於肺癆,大兒子又終年嗜賭如命,朱老漢常常感嘆,是這輩子殺豬造的血孽太多。
我跟我的哥哥姐姐們,被關在母親生前的豬圈裡,終日就是吃喝拉撒睡,不算快活倒也算輕鬆寫意。
豬與豬之間的交流,當然是用豬語,可你若不是豬,又有幾個人能聽明白呢?索性我翻譯給各位看官聽。
我有四個姐姐,三個哥哥,對於母親的死,他們顯然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畢竟我們是畜生,血肉之軀裡生來就帶着三分蠻性,那些緬懷思念什麼的,顯然不適合我們。
可我不一樣,我想俺娘了。
“老頭子,這八頭小豬,咱們怎麼辦?都說再隔三日,官府的人就要來村裡,挨家挨戶的搜……”朱老太把我抱在懷裡,她的雙手雖然乾枯,卻很溫暖。
很像在媽媽肚子裡的感覺。
朱老漢椅座在門檻上,眼角的褶皺彷彿一夕之間,又加深了好多,這冰天雪地裡,耄耋老人就這麼隨意的一座,好似不知冷。
他心裡有火,老花對他們朱家不薄,可最後還落得個這麼下場!哎……這世道,連頭豬都容不下……
朱老太見自家老頭半天無聲,他們畢竟夫妻半世,彼此也算有些心有靈犀。“老頭子
你倒是說句話啊,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可咱一介貧農,能有啥法子?
將煙帶鍋放在疙瘩鞋底下磕了磕,“還能咋辦!殺了吃肉!”我一聽這話,全身黑毛抽冷子抖了一下,這一激靈,也把朱老太嚇了一跳,差點沒抱住我。
“唉……都說這畜生不通人性,可我看啊!畜生有時候比人強,畜生就是畜生!可人有時候還真不是人!”朱老漢不吱聲,他心裡知道,老婆子這是又想起來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了。
“啥也別說了,張羅張羅,把鄉里鄉親的都招呼過來,今晚就吃那仨公的!”老花啊老花,我老朱對不起你啊!
你屍骨未寒,我這就張羅着要吃你兒女了……
“那剩下四個母的和這個小黑毛咋辦?”被他們吃,總比淪落到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兵的手裡,要好。
他們雖殺豬,可心裡敬畏着豬,也神聖着豬,不是肆意的發泄,更不是毫無止境的殺戮。
朱老漢眨巴眨巴乾枯的眼睛,頭上盤旋着三三兩兩的烏鴉,嘎嘎的鬼叫,讓人心煩意亂。
“剩下的三女一男,都放生,生死有命,就看它幾個自己的造化了……”
於是,我明白,我跟我的兄弟姐妹們,落錯了朝代,投錯了胎。
對於手足之間的死,我的感受遠不如母親離開,來的傷心
憔悴。雖然名義上是我的哥哥們,可在人們眼裡,我們不過就是幾個鮮嫩爽口的小豬崽兒。
當我看着自己的哥哥們,被朱老漢麻利痛快兒的一刀斃命時,甚至他們都來不及吭嘰一聲……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個滿是血色的未來,沒有大路,也沒有泅渡。
這頓豬肉宴,大家吃的心裡都不好受,我跟我四個姐姐,也被各自賞了一塊肉。可我們是什麼?是畜生!只要有吃的,就算是手足之軀,又能怎麼樣?
我吭嘰吭嘰吃的很香,我想,媽媽在生我們之前,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吧?
寧可撐死,也不能做個餓死鬼,癟着肚子去投胎,走在牲畜道上,怕是要被同類笑了去。
當衆人酒足飯飽之後,朱老漢和他的婆娘,趕着我們出了村,黑燈瞎火的來到山徑路口處,朱老漢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豬腚,我就慌不擇路的四蹄兒猛搗鼓。
“走吧,下輩子別做豬了!”我踉蹌踉蹌的走在最後,四個姐姐早已不知去向,隱藏在荒草最深處時,我忍不住回頭張望,有那麼一瞬間,我有點痛恨自己爲什麼不能說話。
如果我能開口說話,該多好。我會說,媽媽我想你,我也會告訴朱老漢,如果下輩子有的選,我依然選當一隻豬……
只是,心有一願,唯落得個太平盛世,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