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我曾有過第三個新的話務員,他以前是機槍手,從他一來,兩個老話務員就不喜歡他,排斥他,當然,他們倆誰也沒敢直接對新人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因爲新來的話務員很可能一個人就可以把他倆揍趴下,於是,他倆就不停地跟我說,新來的如何如何不適合幹這活兒。
這新來的話務員是個健壯、勇敢、努力、肯吃苦的傢伙,但兩個老話務員的話是對的,他不適合幹話務員-他不善交流,他的聲調太高,詞語貧乏。
本來,當有情況發生,亂做一團的時候,要想弄明白步話機裡喊些什麼就夠麻煩的了,這個新來的傢伙蹩腳的語言能力,只會使事情更糟,最終,我還是聽了兩個老話務員的,放逐了新來的傢伙。
我告訴他說,比起話務員來,我更需要的是機槍手,我跟他談話的時候,他的樣子,看起來是受到了傷害,畢竟,話務員還算是一個有身份的體面活兒,想必,敵人也是這麼認爲的,因爲越盟游擊隊一般總是試圖先幹掉話務員,這些人一定知道話務員就是愛說話。
話務員和我就是這麼一種關係,不管什麼原因,我們不問爲什麼我們要相互依賴,我們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且從來不置疑爲什麼要在一起,反正就這樣裹在一起過日子。
當着我的面,有其他人在時,話務員總是表現得對我很尊重,他們把命交到了我瘋狂的手裡,我聽他們的,但我從來也不瞭解他們,我們之間的關係,說不上是友誼或友情,我只是他們的工作對象,與其說他們是爲我,不如說他們只是在盡力做好本職工作。
戰場上,一個連級指揮官至少需要兩個話務員,一個綁定在連通訊頻道上,另一個保留在營指揮頻道上,如果我有第三個話務員,那這個就監聽先鋒排的通訊系統
。
我們連野外出動時,溝通營指揮頻道的話務員可以在我後面自由行動,只要他在能看見我,我也能看到他的範圍內,他做什麼完全自主。
負責連裡通訊的話務員就必須寸步不離緊跟着我,緊挨在我的右後邊,要通話時,我只需把步槍交到左手,右手就能抓到他的步話機話筒。
我不需要對他說什麼?甚至用不着回頭,只要槍一換手,他就明白,我往後一伸手,話筒就塞我手裡了,他對我完全忠誠,不管什麼時候,我一伸手,話筒肯定在。
負責溝通營指揮頻道的話務員是個技術熟練的老手,他還真是個人物,對現場發生的任何事情,他都有自己的見解,我喜歡他這樣,因爲營指揮部的那幫人總是太變態,我們外出巡邏時,聽着他們在步話機裡的叫喊,有時候你還以爲是他們營部遭到襲擊,而事實上,正在捱揍的,是我們。
你遭到襲擊時,第一時間,你首先擔心的是,會不會全部的越盟軍隊都在你的當面幹你,這時候,你最不想做的事兒,就是和營部通話。
我首先必須先溝通連裡各部,瞭解掌握情況,而不是和營部扯淡,但是,後方營指的那些變態的討厭鬼,總是這時候要我馬上報告情況。
事情剛發生,還不知道什麼情況,他們就要我立即報告?所以,在戰鬥間歇前,我一般都拒絕和營部通話,這個過程可能只有幾分鐘,但就這幾分鐘,好象營部裡每個人的神經都能至少崩斷兩根。
這時候,我的營話務員可派上用場了,這個人物很能撫慰他們,他以前肯定是幹推銷出身的,反正他現在特別能向營部推銷一些你想像不出來的最臭的狗屎,他繪聲繪色地告訴他們發生的情況----他自己想像着胡編的情況,他其實和我們所有在現場的人一樣,根本什麼都還不清楚,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口沫橫飛地亂編。
火科是我的其中一個話務員,參戰前是來自雲南蒙自的自耕農,和許多年輕的士兵一樣,他也缺了幾顆門牙,在步話機上談吐清晰、純正、冷靜,是他最大的特點,他有一張我所聽過的最快的嘴巴,作爲話務員,他真是無可挑剔,快速、清晰、簡潔
。
火科可以算是我的老師。他向我反映的情況,我認爲,比起其他人說的要可靠一些,我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這裡幹了9個月。
從他這兒,我明白了部下最想從他們的頭兒得到的是什麼?佔第一和首要的那就是,離他們遠點兒,不要干涉他們的事兒。
對我直接指揮下的尉官排長們,我可以隨意提要求,想怎麼對待他們都行,與此相對應的,班長必須由排長自己完全掌控,而每個班,又相應各是一個獨立的家庭單位。
我是這個高地的皇上沒錯,士兵們也接受這一點,但是我不能干涉他們內部已經成形的秩序,他們期待我的,只是告訴他們,什麼時候到哪兒巡邏,除此之外,就不要再幹預他們的份內事兒。
我的工作,只是確保他們的行動,能得到有關支援,但更重要的,是替他們擋開上頭的干擾,不要讓上級長官在他們背後指手劃腳,說三道四,在這兒的每個人,都準確知道自己在安南還要幹多久,在軍隊還有多長服役期。
與19歲的實際年齡相比,火科顯得要精明得多,我懷疑是戰爭使他變得如此聰明,問題是,他在戰爭練出來的這種聰明才智,回去後,又有什麼用呢?
我喜歡聽他講他老家果園裡的故事,象水果收穫後,他就會得到一雙新鞋和一身新衣服之列,他還講過雞蛋的故事, 雞窩裡一般留個蛋,這樣母雞就會不斷地回同一個地方下蛋,他在農場生活中最惡劣的事故,也只不過是,有個常留駐雞窩的蛋,一天在他的面前突然爆了,那是一個腐敗了的特別臭的臭雞蛋。
火科還教會了我--老麼咔癡眼兒是什麼意思。
“他是一個老麼咔癡眼兒的老頭。”,你眼前有沒有浮現出一個彎腰駝背、滿臉皺紋的小老頭?哈,哈,老麼咔癡眼兒。
我聽了不少各種各樣的故事。和其他人日復一日地住在一起,讓我學會了傾聽。
男人說話一般不怎麼嘮叨,起碼不象女人愛囉嗦,男人說話時,只會告訴你他是誰,怎麼啦!他有什麼想法,而女人會把當天發生的每一件細小的瑣事兒,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說給你聽,女人的談話,肯定只有女人喜歡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