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小紅爲他又搓又揉,倒了一杯熱茶,又傾了一點醒神去毒散,放在李益鼻前,讓李益嗅了,打了三四個噴嚏後,李益才定下了神,喝下了兩口熱茶,喘着氣道:“喔!真厲害,小紅,你燒的是什麼東西,怎麼那般怪味道?”
“是一種藥末,妾身不知道爺已經起身。而且就在旁邊,否則妾一定要爺屏住氣息,離遠着點兒的!”
李益又呼了口氣:“你這丫頭也真是,我不但起來,在你背後也半天了,你卻到現在才知道!”
小紅道:“那時妾身全神貫注,不敢少怠,所以對身外事物都忽略沒有注意。”
“全神貫注,只是爲了擦拭那枝匕首?”
“是的!爺!那種粉末是種劇毒,見血封喉,妾身必須十分小心,以免沾上傷了自己。”
“喔,兵刃淬毒,就是這樣子淬上去的?”
“不!那是將毒藥溶於水中,將剛出爐鍛紅的兵刃浸入毒水中,使毒爲刃吸收,永遠的保存在刃上,這樣一來,使用時就不太方便,而且兵刃變爲藍色也容易使人警覺。再者毒性不若妾身所用的方法劇烈。妾身將毒粉以綢布包着,在刃身上用勁地擦,使藥性大半附於刃上卻不會變色,雖只能使用一次,但是十分劇烈,只要沾上一點肌膚,挑破一點外皮,毒性浸入,七步斷魂……”
李益用手拍拍胸口道:“好厲害,好厲害。”
“這原是妾身備來行刺仇家於老賊時所用的,只是沒機會吧了,妾身就留下,想不到用在這地方了。”
李益道:“你也太謹慎了,我想用不着這麼費事的。”
小紅道:“爺!你知道要用來對付誰的?”
李益笑笑還:“自然是用來對付史仲義的,昨夜我在跟那個羅老夫子在談話時候,你在門外都聽見了。”
小紅倒是一怔。目泛奇光道:“爺知道我在偷聽?”
李益一笑:“當然知道,而且知道還是你,否則我早就聲張起來了,還會一直讓你聽下去?”
小紅不相信地道:“爺練過武功嗎?”
“看什麼武功,我出身世家,盤馬、彎弓、舞劍,一些粗淺的戰鬥動作,總要學幾下,用來鍛練身體的。”
“不!那種功夫不算,妾身說的是練氣吐納的內家技擊心法,爺一定練過,否則耳目怎得如此聰明?”
李益笑了:“我可沒有練過那種本事,只是耳目聰敏,不遜他人,那是我向一位老道士學的,我幼時讀書很苦,日以繼夜不息,那個老道士教我一個靜坐養神的方法。”
小紅失聲道:“那一定是上乘的內家秘訣,爺是怎麼練的,能夠說給妾身聽聽嗎?”
李益道:“能,不過就是一個靜坐的姿勢,五心向天,閉目內視,能見胸中諸雜念,或摒之,或聚之,能收放自如時即爲成功,我照着做了兩年,果然大有功效,目能視,耳能聞,一心兼可二用,所以在別人朗讀時,我就能看另外一本書,耳聽目視,俱能熟記,省了他人一半的時間,卻能陪收他人之效果,我在小時有神童之稱,大概就得力於此者不少,而且藉着這種秘訣,也使我的耳目特別靈敏,不過那個坐姿到後來就漸漸地因爲骨骼轉硬坐不成了。”
小紅道:“不可能,這分明是一種極爲上乘的內家練功要訣,爺只要勤練不輟,定必可日益精深的。”
李益道:“我說的是真話,在十四歲的時候,我再以那個坐姿行功,卻越坐越累,全身大汗,四肢抽痛。”
“那是什麼緣故呢?不應有此現像呀!”
李益笑笑,接着道:“那時那個老道士還在,我以這種現象去問他,他端詳了半天,問了我一句話,然後就連聲說可惜,可惜,接着自己又嘆息說他早該想到我既是一脈單傳,絕不可能成爲他的門中人,自此雲遊而去。”
小紅更爲詫然地問道:“他問了爺一句什麼話?”
李益道:“他問我是否破了色戒?”
小紅哦了一聲:“我明白了,爺練的果然是道家金丹飛昇之道,必得以童身修爲歷過九九大劫,道成丹固,纔可以從心所欲,十三四歲爲發身之期,四五月爲春思萌動之期,宜特別戒慎,因爲這就是道長所謂暗九之數,十三歲戒之在五月梅雨之際,十四歲則爲四月蠶桑之期,一三五、一四四,三數之和爲九,亦即暗九之成也……”
李益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一直認爲道家明九暗九的九九劫數爲無稽,聽奶這一解釋才明白了,十三四歲爲男子發身之時,雖曰少年,但大家還是以兒童視之。略少避忌。四五月是春思撩人之時,最多綺思,當其時也,家中成年女子春衫初易,肌膚偶露,對十三四歲少年,前者無戒防之心,後者則隱興沾澤之意,確是最尷尬之際,我完全是以一己的經驗體會,但想來在他人也是差不多的,道家暗九之劫,倒是有所根據的了。”
小紅道:“爺難道在十四歲那年就……”
她不好意思再問下去,李益道:“其實我在十三歲就已經初嘗異味了,那是我家中一個大丫頭,她在園中採桑,有時要爬到樹上去摘高處的新葉,我在樹下看書,不經意時,舉首上看,峰壑隱見,難免不砰然心動,而那個丫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有意把衣服穿得鬆鬆的,在我頭上跨來跨去,終於使我情不自禁而入了道兒……”
小紅的臉也不禁紅了道:“爺也真是的,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動……”
李益輕笑道:“孔夫子把修齊治平的大道理定出很多的規律,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完全地做到的,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只要能擇其要者而行,勿離大道,已經算是很難得的了,非禮勿視。是爲不見可欲而不動心,實在也是最難的。”
小紅紅着臉,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爺既然在十三歲就破了色戒而失童身,怎麼到了第二年纔有異狀呢?”
李益道:“那或許是我的資質過人,偶一爲之,無損於道基,到了十四歲的時候,人事已開竅,膽子也大了,偷期密約,時興,才把那些所謂元陽,-傷過度,纔算是把早幾年的努力都毀了,而且我認爲道基之養成,固非一日之功,真要毀基,也不是一兩次便能毀得了的,立以爲戒,戒之在始,只要一開始,就很難再收回來就是了。”
小紅嘆了口氣:“那個道士一定是位修爲有素的高人,他指點爺練氣的功夫,也是很難得的修真功訣,只可惜爺未能全始終,否則現在一定是個……”
李益搖頭道:“我其實對他所授的那些早就有所知覺,對於毀了道基,我一點都不後悔。而且他教我的功課原也不止那些,是我不願意進一步去修爲而已……”
“對呀;我想他既然看中了爺的資質,授以秘傳,必然會有更進一步的指示,故不至於輕易動心的,爺爲什麼……”
李益道:“爲的是我的志趣,我根本無意成仙成道,學一點健身益智,延年-病的方法就夠了,對他後來所講的明真見性,善養真如的法旨,我根本就沒再下功夫,因爲我自己是一脈單傳,不能絕了先人的香火,再者我認爲仙道無憑,很可能是空忙一場,再者我認爲仙道太無謂,縱然修成不死之身,也不過像棵不死的老樹一樣,縱然佔了一個地位,對人有什麼好處?遠世而隱,與鬆鹿爲侶,又有什麼意思?”小紅爲之語結,李益又道:“上天給予我這份聰明這份才具,父母生育我,養育我,天覆地載,慈親鞠育,這兩大至恩不報,而妄談修真之道,縱然成了神仙,也是個忘恩負義之徒。爲人爲己,我都應該做點什麼……”
小紅道:“爺,神仙一樣也可以救世的。”
李益搖搖頭:“那是騙人的,黃庭經卷,我看過一些,裡面全是些修己之道,至於有些自稱神仙的人,借看幻術惑入耳目,那根本就是旁門左道,神仙保氣之術由吐納入門,上乘者可辟穀而登仙,下者則輕身健步,力逾常人,成爲所謂的劍客,如此而已。”
小紅愕然道:“爺,原來你懂得很多!”
李益道:“不多,我只是略略曉得一點其中道理,所以我才能用琴聲來指點奶的劍技更進一層,也能授你無弦之琴之奏法,識得你心中之音意所寄,你也應該明白的,假如我不是具有這種修爲是做不到的。”
小紅道:“我可被爺騙苦了。原來爺高明得很。”
李益道:“那你又錯了,我只懂得道理,卻沒有下過苦功,內家吐納之旨是勤修不輟,才能日益精進,而我早在十三,四歲時就中輟了練習,少年即因縱慾過度,傷了真元,難望有大成,我也不想在這上面下太多的功夫。”
小紅道:“照爺的那番談話來看,爺懂得很多,爲什麼又不自剋制而自毀道墓呢?那對身體是有害的!”
李益一笑道:“我知道,我若不是那樣子來一下,又怎麼會叫那老道士對我感到失望而放棄了我呢?”
小紅睜大了眼睛道:“爺是故意的?”
李益道:“是的,他看中了我的資質,授我以修爲要旨真訣,助我速成,是想把我當作他的衣鉢傳人的,我對他那些啓發靈智,發揮聰明的方法感興趣,對他的修真大業則興趣索然,但我如不表現得與道有緣,他就不會肯教我那些,既然學了他的入門功夫,就不能不敷衍他,到了最後,我只有叫他自己失望回頭,免得再糾繾我。”
“爺,那個老道士的法號叫什麼?”
“他自稱羅真人,雲遊無定,爲了我,曾在姑臧小居三載,以後就又云遊莫知所終了。”
“羅真人是位得道的陸地神仙,多少人想入他的門牆而不可得,爺卻白白地放過了這個機會。”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想成仙得道,自然不會認爲可惜,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什麼真仙,否則他應該看得出我的功名利祿之心太重,根本不是神仙中人。”
小紅輕嘆無語,倒是李益道:“我昨夜聽到你在門外,可是事後你沒有問我,我知道你必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也就不再吩咐你,果然你都準備好了,小紅,得卿爲助,那實在是我最大的幸福,因爲奶從不需要我開口,就能知道我想做什麼。”
小紅微泛苦笑道:“爺,妾身說句話,爺不要生氣,爺的機心實在太重了。”
李益道:“小紅,我這是不得已,假如我不算計他,他就會要置我於死地了。”
小紅微怔道:“那怎麼會呢,史仲義只是爲求自保。”
李益冷笑道:“有些話我沒有對別人說,但我心中明白得很,史仲義這個人的機心太重,我承認是逼得他太緊了一點,但憑心而論,我只是爲了朝廷盡心,使兵權歸於朝廷節制,戍卒對調,他還是當他的節度使,與爭權無損是他自己想造成的一股威脅朝廷的實力,才捨不得放手,居然演出這一套把戲來了,我自然不能放過他。”
“可是他怎麼會有殺死爺的意思呢?”
怎麼說,但是我在河西,不管他事前怎麼嚴密部署,事後局勢一明,我總會知道的,他會讓我回到朝李益道:“他就是爲了我擠得他太緊,纔不惜發動胡亂以中止易戍之舉,朝廷由得他想怎麼說就廷去說明嗎?”
“但爺是朝廷派來督促修城的特差,他敢殺死爺嗎?”
李益笑道:“他當然不會自己殺死我。但是他卻可以借刀殺人。我既然是監督修城,動工時必然要到城牆外去勘察,塞外就是大唐與突厥人的界地,胡亂若起,我豈不是首當其衝,事後他報稱我死於亂軍,推得一乾二淨的了。”
小紅道:“爺是從那兒得來的這些奇想?”
“由我本身而想到的,我若跟他易地而處,我就會這麼做,史仲義看來也不笨,他自然也會這麼做的。”
“我實在難以相信。”
“那很簡單,等他來了我就先把他的計劃叫出來,他若是有此心,一定會做賊心虛,惱羞成怒,甚至會當時變臉想殺死我,那時你再下手也不遲。”
小紅臉色一變道:“果真如此,我殺死他就不會內咎了。爺!現在妾身再說句實話吧,昨夜我雖然聽了爺跟羅夫子的談話,心中頗不以爲然,爺只是揣測之詞,並沒有真懣實據;卻連個分辯的機會都不給人,就要致人於死地,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李益詫然道:“小紅,奶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
小紅道:“這本來就是事實,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豈非是早就有心置他於死地?”
“我跟他無怨無仇,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爲了實現爺的計劃呀!”
李益笑了一下:“小紅,你把我看得太神奇,也把我想得太狂了,不錯,易戍之計是我擬的,我是個文人,根本不懂得軍事兵法,那天只是跟高暉在談話,靈機一動,隨便提出個辦法來,那知道高暉竟連聲說好,逼着問我如何實行,我胸中本無成算,那裡會有什麼辦法。但是他問得很急,我也就信口開河,根據一點粗淺的瞭解,提出了一些辦法,高暉就認了真,當時就寫了幾封信給我,要我必須促成比事。”
小紅道:“由此可見爺在知事之明上,確有過人之處。”
李益嘆了口氣:“小紅,軍國大計,那裡能如此草率就定了案的,這個計劃即使高明萬分,高暉也無權作主,至少回朝向聖上請示過之後,得到了御命示可,才能付之實行,甚至於還要跟一些御前謀國的老臣再三商討後,才能算爲定案。”
“高大人事先並沒有肯定答覆認可,他只是寫了幾封私函,要爺來探聽一下邊鎮的語氣態度,所以他在事後請準了聖諭,甚至於也頒出兵符,卻仍然未能敲定,要使臣在前驛觀望等候,看情形再作斟酌。”
李益笑笑道:“你把軍國大計看成兒戲了,高暉給我的私函雖然措詞含混,但是他授權給我來探討邊鎮的意向,就是此事已爲定局,只是不敢輕舉妄動而激起各路邊鎮聞訊生變,所以,未敢遽發兵符,暫作觀望……”
小紅愕然地道:“那妾身就不懂了,爺的意思是說……”
李益道:“我當時也跟你一樣的胡塗,直到我來到河西帥府,向史仲義表明了意向,居然使他大爲緊張,我才知道我無意中想出的歪主意,卻是朝廷熟思已久的制邊之策,只因爲事關重大,一舉若不成,牽連到全國的兵鎮都會譁然生變,因此纔不敢宣佈,剛好我碰巧提出了,他覺得在河西有我姨丈的關係,利用甘,肅等郡與涼州互爲牽制之故,實力均衡,頗可一試,才立時作書,要我來碰碰運氣,否則高暉雖然職掌兵部,也不過在人事上對各節度使區聊作節制,那有權力作此重大的決定?”
“這麼說,他是在利用爺了!”李益一嘆:“可以這麼說,但他也不是存心,計劃是我提的,主意是我出的,他因勢利導,小作促成而已。因爲在河西,由我來遊說試探,事成與不成都不會釀成大變,是個最理想的試探方法,也正因爲早有定案,所以他纔敢立作決定,實時修書,更可惡的是他還借我之口,嚇姨丈一嚇,讓姨文也修下私函給我,帶來一試。”
小紅聽得呆了道:“高大人看來不似狡獪之徒!”
李益笑笑道:“他不是狡獪之徒,但至少也不是個老實人,稱得上是個頗有謀略的能臣,否則以他的年歲資歷,那有搖身一跳就是兵部尚書的職位!我在路上,還以爲這件事是我一時湊巧,想出來的絕妙主意,與致沖沖,也以爲到了這兒必可得到史帥的同意,直到我開口後史仲義居然大感緊張,我才知道問題的嚴重,一竅通而百竅通,我也知道了高暉擔心的問題,不在甘肅伊州及安西等郡,而是在河西中心的涼州。”
“那他爲什麼不直接告訴爺呢?”
李益道:“我只是名文官,而且初放外任,年事又輕,雖然在長安鬧了不少的新聞,扳倒了幾個豪門,那不過形勢早成,在我身上發作而已,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不過我挾在中間,確也表現了一些鬼才……”
小紅笑了道:“跟爺同宗同榜的那位李賀李才子是真正的鬼才,因爲他的詩句中充滿了鬼氣,至於爺嘛……”
她思索了良久,才笑着搖搖頭:“妾身倒是說不上來了,因爲爺的詩文無一不佳,無所不及,無所不至,豪放、壯闊、細膩、纏綿,兼而具之!”
小紅不是一個名家,可是她的批評使李益有深獲知己之感,因爲她的話,深深地說中了李益的長處。
但是遺憾的是李益無法去表示他的欣喜了,因爲他算算時間,史仲義應該快來了,而他的問題還沒有解決,他必須要說服小紅,這纔是最重要的工作。雖然,小紅的準備已經在表示要配合他的計劃了,可是這件事太不平常了,不能有一點差錯,所以小紅只是肯聽他的話還不夠的。
命令一個人,或者強迫一個人去做一件事,跟讓那個人心甘情願,自動去做一件事,效果會差得很多,前者只能做得成,而後者才能做得更好。
所以李益清了下喉嚨,莊容道:“小紅,你能認清這一點就好了,像我設謀狙殺魚朝恩,朝廷久有此心,也作了各方面的準備,但是都不敢輕易發動,最後找上了我,聖上並沒有期望必有所成,只是一個試探而已,朝廷把剷除魚黨的主力放在翼公秦氏父子的身上,他跟魚朝恩一起到郭汾陽王府來只是爲了絆住魚朝恩,秦公同時發動,把魚朝恩在朝中的幾個有力死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一舉撲殺,那纔是聖上的目的。這樣子一來,魚朝恩縱然走脫了也沒多大關係,羽翼盡除,就很難有所作爲了。”
小紅道:“這是怎麼說呢,魚朝恩在他的私邸中養着千百武士,都是精擅技擊的江湖亡命之徒,若非黃大俠伉儷能及時勸喻他們離去,那批人也能把長安鬧翻過來。”
李益笑道:“不錯,可是那些人能夠把朝廷推翻,擁立魚朝恩而有天下嗎?”
“那當然不能,名不正則言不順。”
“不僅如此,秦朗也早作了準備,魚朝恩一死,秦朗立刻就掌握了禁軍,並不是旦夕可及的事,-定是早有安排了,正因爲他們已經掌握了禁軍,纔敢對魚朝恩發動攻勢,魚朝恩的那些江湖死士也許能以一當十,但是絕對無法與十數萬禁軍相抗的。”
“禁軍不是由魚朝恩親自率領的嗎?他開始得勢。就是因爲掌握了禁軍。”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魚朝恩未得勢前,是掌握了禁軍,沒有什麼好處,反倒是後來跟着魚朝恩面前趨奉獻媚的小人,一個個都位居要津,享盡榮華,這種做法使得那些原本支持他的禁軍離心他附,奏家的勢力漸漸地透了進去……。”
小紅終於明白了,在別的女子是很難明白的,但他容易明白,因她是武將之後,懂得這個情形。
李益知道她已經明白了,笑笑又道:“第二件事是高暉取代於老兒,這是他跟朝廷之間的密約,早已內定,而高暉對於老兒坑陷了他的父親,一直耿耿於懷,無時不思報復,他安排的報復行動也許十分周密,但於老兒也不是個簡單的人,一直防備得很嚴,使他難以得逞,被我這無端擠了進去混攪一陣,居然把於老兒活活地氣死了,看起來似乎是我的力量,但實際上……”
小紅忙道:“實際上也是爺的力量逼死他的呀!”
李益輕嘆道:“我不過是一個新取進士,想跟手握天下兵符的兵部尚書相抗,無異以卵擊石,於老兒根本可以不加理會,就算我手中抓住了他通敵賣國的證據,也無法扳倒他的,於老兒之所以緊張得噴血而死顧忌的是高暉,而不是我。”
“高暉既然有迫死於老兒的力量,爲什麼他不加運用呢?”
李益笑笑道:“這是個最好的問題,高暉掌握着足以致於老兒死命的證據,可是他跟皇帝太接近了,他知道皇帝也是個好用心計的人,因此不敢輕易動用,因他恐怕那些證據會牽涉到皇帝,那樣一來,不僅扳不倒於老兒,還會把自己也賠進去,所以他在皇帝面前連提都不敢提,但是他又不甘心,剛好趁着我跟於老兒要鬧起來的機會,他才抖了出來,借我的手來利用那些證據……”
“高大人是那麼一個工於心計的人嗎?”
李益嘆了口氣:“兵部尚書是文官,卻執掌着天下的兵權,雖然沒有調兵遣將之權,卻可以決定將帥的任免,兵員的增刪,這又豈是一個書呆子能擔任得了的!於老兒本身就是個例子,高暉如若是個老實人,怎能挑起這副擔子,接下這個重任!”
小紅默然不說話,李益又道:“瞭解到高暉是怎麼一個人,再回到本題上就容易明白了,當我提出易戍的計劃時,高暉雖然滿口贊好,但是並不熱衷,因爲他警告過我,說這個計劃,必將招致主帥的反對,等到我再提供進一步的計劃時,他才欣然同意,立書私函給我……”
“爺進一步的計劃是什麼?”
李益比了個手勢道:“就是我目前要從事的。”
“高大人同意爺這麼做?”
“他口頭上沒有直接同意,而且還勸我看情形行事,不能太過份以激起變故,但是私心裡就是默許從事,因爲他比我看得透徹,掌兵權的人,沒一個肯放手的,這根本就是唯一的辦法。”
“他爲什麼不直接授權給爺呢?”
“小紅,你怎樣這麼傻,這種事怎麼可以直接授權,他不會落下個口柄的,因爲誰也不能爲失敗而負責,他口頭反對,心中默許,是爲了他知道我有這麼做的能力,萬一失敗,他又不必負責任。”
“他憑什麼以爲爺有這個能力呢?”
“他倒不是寄望在你身上,你行刺於老兒一次不成,所以他了解到奶的能力是不足以成事的,他認爲我有這個能力,是寄望在黃衫客與賈仙兒兩口子身上,他知道我跟這兩人的交情,認爲我在必要時,可以去請求那兩個人的幫助,以他們高來高去的身手,即便是戒備森嚴的帥府也擋不住他們,取頑將首級,有如探囊取物。”
“朝廷大計,居然要動用到江湖遊俠身上了?”
“不錯!這是解決問題最簡捷的法子事實上各地的節度使身邊,都是此類死士,在安史亂時,互相傾軋暗殺之事層出不窮,都是刺客所爲,魚朝恩當權之時,不也養着大批江湖上的技擊之士嗎?”
小紅點點頭道:“是的,妾身從公孫大娘門下學劍時,經常看到有些身份神秘的客人前來,都是那些顯宦當權者的代表,前來延聘高手刺客的,公孫大娘自己不受聘,但是她門下的弟子,卻有不少被人重金禮聘而去。”
李益道:“那些人能爲金錢所買動,就不會高明到那裡,權臣達門中蓄養死士之風,在隋代就很盛了,高租李淵在隋時爲太原守,得罪了丞相宇文化及,就遭到過刺客的暗襲,幸虧叔寶秦公途遇解救而得免於難,而翼國公秦氏一門的富貴,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只不過真正身負絕技的高人俠士不易爲富貴所動而已,像黃衫客夫婦,若不是機緣湊巧,跟我交上朋友,而又適逢其會,跟汾陽王郭老令公投緣,被延爲座上客時,爲朝廷效命,狙殺了魚朝思,平時誰也請不動他們。”
小紅道:“遊俠胸襟,本就是富貴不淫,威武不屈,貧賤不移,才能見其氣節,但他們與爺的關係不同……”
李益搖頭道:“高暉想錯了,他以爲黃衫客夫婦可以動情,以爲我跟他們的交情,必可請得動他們出力,但是我卻深知他們只有一個義字才能動得了他們,刺殺魚朝恩,是因爲他太專橫,太跋扈,早有取死之道,他們是仗義而爲之,如史仲義之流,只是爲了保有自己的兵權,尚無明顯的劣跡,黃大哥他們不會多管這個閒事的,我如開了口,不但會碰上一鼻子灰,也將失去了我們的友誼了,所以我根本不去想他們,只有一個情形下,他們會對付史仲義,那就是史仲義殺了我,他們替我報仇。”
“史仲義會不會這麼做呢?”
李益笑道:“他如果知道利害,自然不敢殺死我,胡胡塗塗衝動之下,就難說了。不過我不希望利用他們兩個人來保護我,所以寧可靠自己,靠你來成事。”
小紅道:“妾身淬毒刀刃,就是準備竭力以報爺了,只是妾身不敢說有多大的把握。”
李益道:“沒關係,盡力而爲好了,你我都不是爲了自己,殺了史仲義,我不可能去接他這個節度使的缺,正如我設謀搏殺了魚朝恩,未獲寸勳,反而惹來一身麻煩。”
“這就是妾身不明之處,爺到底是爲了什麼?”
李益苦笑道:“我原來根本沒有對付史仲義的意思,可是他被我一逼,居然連絡了東莫爾汗,煽動突厥內亂,這才使我與起了除他之意,如果讓他的計劃得逞,塞上血流千里,那重重殺劫,可都是我挑起來的。”
“那怎麼能怪爺呢,何況死的是他們胡人。”
李盆莊容道:“小紅,史仲義可以如此看,朝廷也能作如此看,我卻不能,我尊重每一個人的生命。”
這是李益的違心之言,但是他由於這一段時日以來,慣於勾心鬥角,已經養成了掩飾自己的事,控制自己情緒的本事,這句話說得慷慨激昂,正氣凜然。
小紅倏然一震,變容道:“是的,爺!妾身錯了!”
李益笑了一笑,他費了半天的精神等的就是這句話,期待的就是這一個反應,因爲他已經使小紅相信,這是一件神聖而莊嚴的工作了,只有這種情操,才能激起人全心全力,至死無悔的決心與勇氣的。
小紅不是一個容易激動的人,唯其如此,只要能感動她。她將是一柄殺人的利器。
小紅也不是個很容易受矇蔽的人,但是李益卻能把她說得死心塌地,這是李益成功的地方。
因爲李益的才智是小紅無法所及的,他做一件事,在目前也許毫無用處,但是卻能種因於未來。
正如他現在所從事的一樣,除掉了史侑義,於他毫無裨益,卻要冒很大的危險,李益大可振振有詞地搬出家國社稷那一番大道理,誰也無法窺測到他的意向。
但是他的下一步棋卻下得很遠,伏在瓦剌部的小王子身上,除掉了史仲義,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擡上王慕和,因爲王慕和目前是名正言順的副帥,三軍不可一日無主,他要楊夢雲去把特使與兵符調來正是爲促成這一件事。
王慕和即了帥位。兵符在手,可以指揮其餘六衛將軍,河西在握,可以影響到甘肅伊州安西敦煌諸郡,一起發兵,助瓦剌部並掉了東莫爾汗也先而與西莫爾分庭抗禮,甚至於得大唐之助,更進一步壓下西莫爾,取得突厥的霸權,目前是個機會,他可以假手兵符在握而便宜行事。
等到大局底定,小王子感恩圖報,對李益一定十分感激而言聽計從,何況瓦剌部本身並不強,要想維持他的霸業,勢必要靠大唐的支持,要想穩住他的支持,王慕和的河西節度使地位就穩了,但王慕和本身是個庸材,恐怕還得倚仗他的妻子脫歡兒女汗。女汗偏又是胡人,必須要求教於李益,李益本人不在這兒,卻留下了羅春霆,羅春霆的地位則是靠李益而維持的。
李益盤算了一下,整個河西的局勢,他可以遙爲控制,因爲整個通盤大計都是他一個人策劃的,他只要不把計劃一下子宣佈,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叫他們做下去,只要在離開之前做好一半的事,任何人都無法接下去。
然後他只要控制着這西南半壁河山,他的地位就穩牢得很,誰都要客氣三分。
一個人手握着這麼大的權勢,本是很危險的事,但是李益卻不怕。因爲他手上無兵無卒,也不實際掌權,爭權奪勢,擠不到他頭上,朝廷也不會去猜忌他。
李益懂得了一個訣竅,掌權的人不要站在明處,纔是最安全的自保之道,他想起在京中曾經見過玩雜藝者有扮皮影戲的藝匠,剪驢皮爲雛型,投影絹幕上,或歌或舞,或諧謔爲劇,很受一般民間販夫走卒們歡迎。
可是劇中人都是傀儡,操作者隱於幕後,觀劇者看不出操劇者,但真正的靈魂卻是那個隱於幕後的人。
這種玩意兄由於談話粗鄙,不入士族之門,但李益看了一次之後,卻得到了一個啓示,若雲人生如劇,他寧可不出而被人看見,也要做那個幕後提線的人,幕上生龍活虎,悲歡離合幕前如醉如癡,整個控制於一人之手,李益天生就不是個受人控制的人。
這邊剛把小紅的情緒引入境況,秋鴻已經來報說是節帥史大人微服來訪,李益忍不住笑了,一切都如他算了,幾乎連時間都拿捏得差不多,這證明他的確看得準。
史仲義在李益的恭迎下進了客房的正廳,客棧中的人早已迴避了,史仲義帶了兩名親隨也穿了便裝,他本人的臉上帶有風塵之色,顯見他這兩天往來奔波的確辛苦。
不過史仲義卻一點都沒有戒意,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都不會存有戒心的,因爲李益只是個文官,住在涼洲的客邸中,沒有一兵一卒相隨,史仲義以堂堂一鎮主帥,又是個久歷沙場的戰將,做夢也不會想到李益會算計他,或是敢算計他,能計算他。
李益這個計劃實在是大膽到近乎神奇的計劃,除了李益之外,也沒有一個人敢相信會成功,但李益卻十分有把握,他了解到一件別人很不容易瞭解的事,正因爲這是個任何人都想不到及認爲不可能的計劃,所以才一定可行。
正因爲他自信必成,所以他的言談態度,十分從容自然,甚至於言談聲色之間,沒有一點殺機,只可惜史仲義是個武將,不是個劍客,他學的是萬人敵的兵法韜略,不是流血五步的一擊,否則他至少可以從李益與小紅的眼中看出一絲殘忍的冷酷。
秋鴻獻上茶來,由小紅接過分送到賓主前面,史仲義對李益還有幾分客氣,那是爲了李益所負的特殊身份,對小紅這一個侍兒,當然沒有看她一下,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下手機會,但小紅沒有動作,襝衽屈膝請安後退下一邊。
李益也沒有什麼表示,他知道小紅還要等一個求證,以證實史仲義的企圖。李益說了半天的理由構成了史仲義必死無赦的罪行;但,那只是揣測、和判斷,沒有一點實證,小紅是個學劍的劍客,她絕不會輕易殺人的。
換了第二個人,一定會很懊惱,怪她錯過了一個機會,因爲她使的是短刃,必須要貼近才能出手的,錯過了這個獻茶的機會,以後就再也沒理由接近。但李益卻不急,反而更安心,他知道小紅能夠放過這次機會,就一定有更多把握,也知道她等待的是什麼,李益也不認爲她的過份,因爲那正是自己準備給她的。
雖然他作了許多安排,許多計劃,但都是根據一個臆測,一個推斷,假如史仲義沒作那些安排,那麼,他的一切安排也就變得沒有意義了,自然也不必要殺死史仲義了。史仲義如果真的沒有企圖聯絡東莫爾汗發動一次變亂,小王子他們也不會行動,那一切都是虛驚了,李益本人也希望得到一次證實的,證實自己的斷事能力。寒暄了幾句還是史仲義自己先開口:“李公子,很對不起,讓你等了兩三天,因爲高兄手書提及的那個計劃幾乎要調動河西全部兵員,下官雖然是主帥,但直接領軍卻是六衛郎將,下官須去跟他們商談一下。”
“這當然是應該的,督帥是否已經協調好了呢?”
史仲義微微一笑道:“大致差不多了,因爲這是朝廷的旨意,身爲臣屬,理應遵照的,雖然有一兩個人感到很惶恐,怕臨時更調來的士卒一時不易統御,而邊鎮軍務職責重大,萬一有變,恐怕難以應付,可是經過下官曉諭之後,他們都同意了,就等兵符一到,就可以付之實施了。”
這個答案大出李益所料,也破壞了他苦心構思的計劃,使他這兩三天來努力成了一場徒勞,因此這個打擊使得李益幾乎有點失措,連小紅都用一副怪異的眼光看着他。不過李益究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他仔細地想了想,覺得史仲義並不是那種肯把到手權勢放棄的人,這恐怕是他一句掩飾之詞,而且也聽出了一個語病。史仲義如果真的經過協調,就不會輕易地說那句兵符一到,便立即付之實施的話,這是一句最笨的話。
就算河西所部的六衛部沒有問題同意了,易戍之舉,也不可能就實施了的,至少要等他去到另外四郡去一一協商妥當才能請下兵符成事,史仲義是一鎮主帥,無論如何也不該說出這種沒有見識的話來。
由這句話,就可以看出他根本就信口應付一下而已,而且這是個很大問題,史仲義卻說得太輕鬆了,似乎根本不當一回事,這又是一個大漏洞,有了這個重大的發現,李益的精神爲之一振,他知道他計劃的事不會落空了,只是目前小紅卻爲史仲義的回答打消了殺意,李益必須要點醒她一下,因此他也裝作很高興地道:“好極了,據我所知,京中派來布達調戍兵符的特使劉學鏞劉大人,已經昨日出發,今天可以到涼州。”
這個消息使得史仲義微微一怔道:“劉大人今日可到了?”
“是的,是再晚叫盧安催他的,尚書高公所以要另行着人賚送兵符,是顧慮到朝廷威信,唯恐有些節便不像督帥這樣深明大義,會反對易戍之策遽發兵符,對方來個陽奉陰違,豈不是弄得很難堪。再晚與督帥懇談過後,見督帥對易戍之策深表贊同,想來不會有問題了,故此才叫盧安前去請那位劉大人儘速啓程前來。”
史懷義的神色有點不自然,但也不過頓一頓,隨即恢復了笑容道:“好極了,本爵所部六衛即將因爲要奉行調戍之策,都把士卒開到涼州來了,若是劉大人來到後,即可請兵符,按照部議着手分配易戍。”
他似乎胸有成竹,知道兵符來了也調不成的,所以言談之下,樂得大方一點,表現得很積極,李益卻故作失驚地:“督帥已經把各戍所的兵都調集了?”
“是的,邊卒調戍必須迅速機密,以免爲外胡得知消息,趁機蠢動,本爵想要做就要快,所以乾脆叫他們將士卒調集涼州立分行發。”
“督帥跟貴屬都協議定當了?”
“是的,現在羅老夫子正在帥府草擬分配的事宜,等他作成計劃後,請下兵符,立作布達,就可以叫他們領着人前往調戍的地方去報到。”
“督帥行事幹淨俐落,且有鬼神莫測之機。”
“哈哈……李公子,本爵是行伍出身,一生都在戎馬中虛度,別的沒有學會,只把握住一個原則──兵貴神速,既然決定了要怎麼做,就得預着先鞭!”
神色已掩不住他得意之情,李益這才道:“督帥,這件事可做得太魯莽了,易戍之舉是兩邊對調的,你安排好了,對方還沒有安排好呀。”
史仲義不禁一怔,也發覺自己的語病忙加掩飾道:“本爵還以爲李公子早就把那邊說好了的。”
李益道:“再晚要到甘肅等郡去,一定要經過涼州,督帥這兒是第一站,怎麼能先到那邊去呢?再說易戍之舉,也是以涼州爲主,貴部調動最大,自然要等督帥這邊協商好了,方可以進行其它幾個部。”
史仲義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本爵沒想到這點,因爲六衛即將中有人不太願意,本爵這費盡了口舌,說得他們點頭後,唯恐夜長夢多,立刻就叫他們來了。”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過也沒有關係,先由本部安排好了連同兵符直接把人開往各郡,使事情也辦得順利些,那幾個恐怕還會有點意見,等他們見到本部的兵員已開了去,縱然有異也不敢表示。”
“督帥這麼做,對高公太支持了。”
史仲義裝出一副慨然之態道:“本府舊佳節帥盧公是我的上憲恩相,而高尚書的尊翁是我的受業師尊。我之所有今日,全賴先師的教誨與盧公與高尚書二人所命,仲義怎敢不力疾以報。”話說得好聽,態度更是感動人了,小紅已受感動了,李益卻淡淡地笑道:“督帥,這一次調戍,其餘四郡只是部分更動,涼州卻是全數更易了,假如照督帥的計劃,一下子把人全遣走了,即使事情順利,就最近的甘州,新遣戍卒也得在一個月之後才能到達,難道涼州這一個月就唱空城計嗎?”
史仲義這纔想到自己鬧了個大笑話,臉上紅紅地道:“這……是下官爲了報效忠心切,故慮未及此。”
李益臉色一莊道:“督帥!如此重大的問題,你會沒考慮到而貿然行動嗎?我雖是個文人,不解用兵,也不會說出這種荒唐計劃的,督帥難道連我都不如了?假如督帥真是那樣的人,又豈能成爲朝廷重寄,而戍守一方呢?”
史仲義一怔後,神色也就不好看了:“李公子,本帥賢愚,自有朝廷定奪,公子不妨將本帥的言行歸告高尚書,參奏劾換好了!本帥卻不必聽你的這些。”
他已經怫然站起,李益笑道:“督帥你果敢有爲,高尚書及家嶽曾言之再三,李益相信督帥絕非泛泛之輩,剛纔所以說出那番話,是督帥對易戍之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過,你聽了那個方案後,就立意反對了,你離開四天,不是去與貴部協議易戍,而是去商討如何推翻這個計劃,現在已經有了結果,才用那番話來敷衍我。”
史仲義又是一怔,他開始感覺到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了,起立的身子又坐下來:“李公子說得對,易戍之舉,立意雖佳,但實行起來會有許多困難……”
李益道:“但困難不應該出現在涼州,節鎮跋扈,桀然抗命已不是一朝一夕之患,朝廷這個方策決心,督帥能夠繼續家嶽而長涼州,朝廷深感欣慰,所以才把易戍之策,第一個就告知督帥,希望督就是爲了分散他們的兵力,使軍權逐漸集中於朝廷,督帥受學於高老大人門下時,就已經明白朝廷的帥能全力支持的。”
語氣越來越重,使得史仲義的不安更深,長長一揖道:“李公子說的是,但是公子不明白邊塞的情形,胡人靜極思動,隱有不臣之意,最近是集結塞上……”
李益笑道:“我知道,昨天我還夜訪涼州府衛郎將王慕和副帥的城堡。”
“王慕和副帥的城堡?王慕和自稱爲副帥?”
“沒有!這是盧安告訴我的,他說一般習慣上都是以府衛郎將爲節度使留後,督帥也是由這個職位上升的。”
史仲義開心地笑口道:“但是王慕和不可能,他那個人不是將帥之才,又娶了個回部女王爲妻,就更沒有資格了,瓦剌部在突厥也是個小族,如果不是嫁了王慕和,得到大唐的支持,那一族早就併吞了,而朝廷同意王慕和這樣做,則是利用瓦剌部的關係,深入瞭解胡人的動靜,他的年歲比本帥還大上了近二十歲,因爲本帥尚未覓妥留後人選,才讓他居於府衛郎將以爲緩衝。”
李益微笑道:“督帥好算計,聽說令郎今年已經十五歲,王慕和如果能幹個十年,令郎就可以起來接替他了,那時才名符其實的副帥了。”
史仲義被說中心事,倒也不否認,笑笑說道:“本帥是有這個打算的,小犬有我這個老子,可以坐享其成,不像我,爬到今天這個地位,實在是不容易,等小犬日後請準留後時,還望李公子多予賜助!”
這是句順水人情的客氣話,史仲義說來並不很熱衷,因爲他很清楚,邊鎮奏請留後,只是一道手續,朝廷從無不準的,節度使自擇繼承人,早已成爲風氣了。
但李益的回答卻使他很意外:“督帥所託,再晚當得記在心中,但到時恐怕難以爲力,因爲留後要在任的節度使舉奏請旨賜準,如若無人薦舉,朝廷也未便指定……”
史仲義費了半天才想明瞭他的話中之意,臉色就不太自然了,冷冷地道:“公子是說下官當不了那麼久?”
“是的,調戍之策雖議出於兵部,但發自天裁,涼州是第一個施行的地方,督帥的這種態度,恐怕很難取得朝廷的諒解,尤其是聽見消息後,集結全部兵員……”
史仲義心中雖然已有成竹,但是對李益的這番話還是很着急的,連忙解釋道:“公子別以爲下官此舉是別有用心,涼州全部兵員不過七萬多人,造不起反來的。”
李益笑道:“督帥又誤會了,督帥一片爲國之忱,朝廷是深知的,誰也不會想到督帥會有不臣之心。”
史仲義吁了口氣道:“公子明鑑,下官調集兵員,是因爲這幾天胡人齊集涼州塞外,佈陣於春玉海與白亭湖之間,距本府不過百餘里,下官不得不備。”
李益一笑道:“其實督帥是多慮了,他們聚居塞外,是因爲每年一度的大公會議在此召開,來的胡人雖多,只是各部汗的親兵而已,突厥內分爲幾十部,時起衝突,問題很多,一時團結不起來。”
史仲義臉色微變道:“公子是聽誰講的?哦!我忘了,公子昨夜到過王慕和的胡城,想必是從那兒聽來的!”
李益道:“府衛兵員多半是督帥的親信,再晚到過胡城的事,督帥早就知道了。”
史仲義訕然道:“下官回到帥幕就跟羅老夫子商量了一下,立即就趕到公子這兒來了,下官齊集兵員,原是爲防備胡人蠢動,都是該死的羅春霆,信口謅了一套胡話,說是公子一介斯文,恐怕受不得驚嚇,說來寬慰公子安心。”
李益道:“這麼說來,關於調戍的問題……”
史仲義道:“自然也提一提,但是事關重大,未能草率決定,下官等事後再跟他們詳細磋商後,務必要勸說他們履行的,所以下官已經叫羅老夫子着手草擬,分成調配的計劃,李公子不信,可以去查證一下。”
李益道:“那倒不必,再晚相信羅老夫子一定正在着手草擬,因爲那本是做給再晚看的。”
史仲義一怔道:“李公子這話是怎麼說呢?”
李益道:“胡人們齊集塞外是十天以前的事,督帥卻是在四天之前才啓程到各衛所將人員調來,可見在督帥的心中,已明知胡酋齊集會聚,只是例行的會衆,不值得重視,因此督帥調集兵員顯然是另有他故。”
史仲義臉上的寒意更深,心中的怯意也加深了:“李公子,邊塞的軍情你不清楚,最好不要亂作揣測。”
李益笑道:“再晚既然受命來代兵部協調易戍之策,自然對邊情有個瞭解,而且再晚曾經參謀過狙殺魚朝恩之役,自然也不是個聽見兵刃之聲就嚇得面無人色的文弱之士,且督帥根本就沒有易戍之意,卻叫羅老夫子着手草擬分戍的計劃,豈不是應付再晚的話?何況分戍之舉,調動了全部的兵員,何等重大,督帥卻叫一名文案師爺來計劃,那更是笑話了,掩耳盜鈴,益見司馬昭之心!”
史仲義臉色更難看了:“李公子是指本帥有反意?”
他的態度實在不夠沉着,有時自稱下官,有時又自稱本帥,那完全是根據他的情緒而定,他在委屈求全的時候。才自稱下官謙虛一番,等到他認爲事情已經不必妥協,立刻就恢復了本帥的稱呼。
這種隨態度而改變,足以證明他是個多疑善變的人,但也顯示了他內心的缺點,所以李益的態度反而從容起來了,淡淡地道:“你不敢,因爲你自己明白,涼州一地只有七萬兵員,還不足以抗天朝大軍,但是卻沾了遠處邊陲的光,朝廷不至於勞師動衆,遣師遠伐,但求相安無事就行了,所以督帥才把易戍之議不當回事。”
史仲義臉色又變了一陣,才冷笑道:“李公子原來是個明白人,那倒反而好說話了。”
李益笑道:“再晚明白,只怕督帥不明白,涼州離朝廷雖遠,卻把持了秦中門戶,而且在其它諸鎮中,離長安是最近的,更爲重要的是涼州與長安之間,沒有大軍扼守,所以朝廷對涼州最爲注意,絕不容一人把持,否則也不會叫督帥來把家嶽擠了回去,調戍之策,在別處可以不行,在涼州卻必須貫澈力行,使朝廷能直接掌握,督帥這種種行爲,豈是朝廷所能容!”
語氣越來越峻厲,史仲義不其而然地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到了森森的殺氣,連忙又賠禮道:“公子明教,下官立刻就着手準備易戍事務。”
李益冷笑道:“太晚了,來不及了!現在就算督帥願意易戍,別的人也不會答應督帥罷手了。”
史仲義又是一驚道:“李公子此言何意?”
李益沉聲道:“那些因爲私移城磚來營建私宅的將尉們在督帥危言聳聽之下,才貿然地把部卒晝夜兼行,放棄了本身戍守的職責而齊集涼州,就等着督帥發動一次奇襲,而將功折罪的,他們怎肯輕易的接受易戍而放着一個隨時可被殺頭的罪名在那兒呢?”
史仲義這次是真正沉不住氣了,霍地起立,進前一步,逼近李益的身邊,習慣地伸手握向腰間,可是他穿著便裝,腰間並沒有帶劍,他摸不到什麼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萬分尷尬地乾笑了一聲:“李公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種話關係非淺,沒有證據,怎可輕易出口!”
李益見他如此着慌,可見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於是更具信心,乾脆唬到底,笑笑道:
“督帥,再晚既然敢說出來,自然就有相當的證據。”
“什麼證據?”
“這個,在此時此刻,自是不便提出在督帥之前。督帥,朝廷苦心把你培植起來,漸漸地才接替了家嶽的職權,那絕不是靠着你一個人爭氣有出息才辦得了的,明地暗裡,總要有很多人幫助支持你才行的,督帥想想,你待人是否會比家嶽更寬厚呢?”
這似乎是題外話,但史仲義的汗水已從額上滾流而下,因爲李益的話中有話,在亮出他的證據。
這些證據,看來確有其事而非空穴來風了,李益更加重他的緊張,進一步逼着他:“督帥待人不會比家嶽寬厚多少,而那些人都是家嶽的袍澤舊部,何以要寧肯背叛故主之險來支持督帥?這不是爲了跟督帥的交情,而是爲了朝廷之託,他們能於昔日支持督帥,自然也能於現在反對督帥……”
史仲義的反應幾乎是難以相信的衝動,大聲叫道:“是那一個,那一個混帳東西,我是爲他們着想,犯罪的是他們。我是爲他們設法擺脫,他們竟忘恩負義地出賣我,李公子,你說出那個人來,我先劈了他……”
李益負手冷笑道:“督帥,這話不是問得太幼稚嗎?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
史仲義嗒然若失,他也知道這話太幼稚,李益絕不肯說出什麼人的。好在他神色一轉,又淡然一笑道:“沒關係,本帥最多擔個失察的不是,那幾個叛賊,卻非死不可,私拆城磚而營私宅是死罪,身居守戍而爲之,是知法而犯法罪加一等,本帥可以不待朝令而先斬了他。”
李益淡淡地道:“督帥總得先找出是什麼人才能加以處置,總不成五衛郎將全部加以處置吧?”
史仲義忽然發現這個年輕人的厲害了,因爲李益太冷靜,似乎一切都已胸有成竹,吃定了自己似的,以堂堂一鎮節度使,來訪一個新進的綠豆芝麻官兒,史仲義本就感到十分委屈,李益的這個態度他受不了。
因此,他知道必須先要鎮住這個年輕人,事情纔能有轉機,所以他的神色一轉爲倨傲:
“李公子你要明白,本帥所以如此客氣,完全是爲了私誼以及對盧恩相的尊敬,如果站在公事上,僅憑部裡一個委員,本帥根本可以不加理會。”
李益仍是含笑道:“是的,再晚初到涼州,按照公事手續,趨帥府投文叩詣,就沒有看着督帥大人的金面,只由一名老夫子敷衍幾句,賞了二十兩金子……”
史仲義以爲李益還記恨那件事,口氣略略緩和了一點道:“那是羅春霆胡塗,沒有弄清公子的底細,本帥知道公子是盧公的乘龍快婿後,深咎失禮,立即就來回拜道歉,在人情上,本帥也已經盡到禮數,相信盧公知道了,對本帥也不致再加苛責。”
李益笑道:“當然不會,家嶽對督帥很敬重的。”
史仲義道:“盧公對我或有不滿,可是他也應該知道,史某對他已經仁至義盡,換了個人……”
李益神色一沉道:“家嶽與督帥之間的交往,李益並無所知,倒是督師如何接替家嶽的職位內情家嶽還是在李益處得知的。”
史仲義又是一怔,李益道:“督帥如果對京師的消息靈通一點,就知道家嶽與李益之間,並不很愉快,我們結這門親事,是家嶽沾了我李益的光多,現在我說出這些人並非對家嶽有何不敬。而是讓督帥明白。李益此來,不想靠着家嶽的人情而使督帥另眼相待。”
話說得很明白,史仲義也不必再擡出盧方來作所要求,史仲義心頭轉了一轉道:“李公子,我知道你在京師交遊廣闊,上動公卿,下結江湖豪客……”
李益道:“督帥過獎,不過這些關係沒有多大用處,最要緊的還是要靠自己。”
“李公子,本帥提出這些,也不是在乎那些關係,老實說,即使公子與當今聖上交情莫逆,能平起平坐,甚至於出入宮門無禁,那也僅是私交,除非聖上當朝頒旨,封下你一個官職,否則你仍是一個布衣百姓。”
“督帥說得完全對,李益在郭老令公的汾陽王府,與聖上同席侍宴,確也曾並起並生過,而且即席定謀,擊殺了逆閹魚朝恩,但並末以此而邀賞,朝廷用人以才,擢拔以績,殺死魚朝恩固然是功,卻難以公諸天下,因爲要定魚朝恩的罪名很難,認真追數,魚逆固萬死莫贖,天威亦將蒙羞,即使如督帥等封疆重鎮,亦難免有失職之罪,尤其是禍國脅君之鉅奸大惡,竟死於布衣之手,置廷上諸公與四野重臣於何地?爲了各位的體面,那件大功由翼國公秦爵與汾陽王郭老令公領了,李益這個六品功名,還是憑着真才實學掄選而得到的。”
“公子知道是六品冠帶就行了。”
“李益自然知道,督帥如果是官服戎裝而來,李益理當跪叩應對,正因爲督帥是微服私訪,李益才能放肆直言。”
史仲義笑道:“李公子果然是明白人,那就用不到本帥回到帥府再以公命相請了。”
李益笑笑道:“督帥坐長邊境軍務,李益則是奉旨督促修城,彼此不相隸屬,督帥如果真要以公命相召,李益也可以不奉召的。”
“那怕由不得公子呢,別說公子只是一品六品部員而已,就是當地四品太守,本帥照樣也有權節制的。”
“不錯,楊太守的職守上是要受河西的兵鎮節制,因爲他是河西的牧守,督帥管得到四品太守,卻管不到南鄭縣一個小小的八品縣丞,因爲那裡不是河西的轄區。至於李益嗎?督帥除非等日後調進尚書省,否則也是風馬牛而不相干,因爲李益此刻隸屬兵工兩部,就是兵部尚書要想砍我李益的腦袋也得請準上憲,會同工部才能實施呢!”
他把官府隸屑的職權弄得很清楚,使得史仲義恨得牙癢癢的,臉色一沉道:“李公子,少要抓破了臉,本帥倒不信治不了你!”
李益笑道:“有辦法的,督帥可以下令派兵來。把我接進帥府去。”
史仲義道:“本帥真要派了兵來,就不會是接你了!”
李益道:“不!督帥把我弄到帥署後,如何處置都行,但是在未進帥署前,卻必須用這個接字,因爲不管李某身犯何罪,都還輪不到督帥越俎代庖。我替督帥想過了,你只有藉口邊境不靜,恐有變亂,強行把我接進府中去保護,才能交代得過去,因爲這是督帥的職權之內,可是即使進了帥署又待如何呢,督帥又敢殺我嗎?”
“爲什麼不敢,在帥府內……”
李益再唬他一下道:“在帥府內未必每個人都會聽督帥的,如果李益沒有這份把握,又怎敢來與督帥談易戍之策?”
史仲義果然被唬住了,微微一笑道:“李公子果然高明,史某不請你上帥府了,但是多虧你指點一條明路,史某隻要派上一標的人,守住這家客棧就行。”
“不行的,督帥,你不知道派那一標兵來才靠得住,而你若那樣做了,李某也有把握,立即能調動十標的兵來同樣地對督帥進行保護!”
史仲義又被鎮住了,因爲李益造成的局勢,使得史仲義不敢不懷疑他確有這個能力,而且李益的態度那樣鎮定自如,使史仲義更不敢輕動了,好在他城府很深,居然又堆下一臉笑容道:“李公子,佩服!佩服,你雖是個文官,卻有武將臨危不亂的鎮定,我這個玩笑竟然嚇不倒你。”
李益笑道:“正因爲我知道督帥是開玩笑,所以才膽子壯一點,因爲督帥要被我太簡單了,實在用不着費那麼大的事的,隨便帶上個三五親兵,跑過來揮劍一斬,然後對外宣稱我意圖通敵,故而就地正法。”
史仲義一笑道:“公子別開玩笑了。”
李益道:“不是開玩笑,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突厥人將起內亂,督帥隨便安點證據就可以坐實我的罪名了,反正人死無對證。督帥怎麼編排都行。”
史仲義的神色突地大變:“李公子怎知突厥有變?”
李益笑道:“督帥不是跟東莫爾部的也先汗聯絡好了嗎?集結所部,就是支持他大公會議中擊殺西莫爾汗,而奪得突厥的霸權,而再利用也先與吐蕃的關係,三面會合,盡殲西莫爾的聯盟各部。”
“這是從那兒來的消息?李公子,你別又推說是由衛所的耳目向你報告,這件事各衛的郎將都不知道,爲了怕消息外泄,我連他們都沒說。”
李益笑道:“但是督帥私訪東莫爾汗也先時,卻有人看見了,別人不知道督帥去幹什麼,我卻清楚得很,督帥如果想阻止朝廷易戍之舉,只有這個辦法!”
“哦,李公子居然就憑想象而能測知軍機?”
李益道:“是的,觀其所之,察其所由,知其所以然。督師輕騎簡從,私入胡營,密晤胡酋,必有所爲,突厥的西莫爾主盟多年,西莫爾汗哈卜達中庸守成,而無大志,故河西多年平靜無事,僅東莫爾汗也先雄心勃勃,結姻吐蕃公主,頗思有所作爲,督帥如若許以大唐兵馬爲之聲援,助其奪盟突厥,彼必樂而從之。”
史仲義頓了一頓才道:“李公子,還有誰知道這個消息?因爲這太重要了,如若輕泄,就會禍亂立生。”
李益道:“督帥不必去擔心這個問題,倒是該自己爲自己打算一下。”
史仲義道:“本帥沒有什麼好擔慮的,河西設塞置鎮就是爲了拒突厥與吐蕃之入寇,但光是置軍以待寇,那是消極的辦法,本帥之計若成,則兼可交好突厥與吐蕃二族,使河西永絕邊患。”
李益一笑道:“胡人性情多變而好伐,豈是交好所能安撫的?漢代屢次以公主或宮人下嫁胡人和輕,而邊患迄末稍遏,倒是衛青,霍去病,竇憲等率軍遠征,殺得他們遠竄而奔,胡患乃絕。”
史仲義冷笑一聲道:“漢時胡患如絕,現時就不應再設邊鎮,李公子,紙上談兵容易,這不是你們懂得的。”
李益道:“我是不太懂得用兵,不過我倒是懂得一些本朝律令,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邊鎮大臣私相結交外廷酋主。擅啓兵戰,這都是有違禁令的。”
史仲義神色一變道:“李公子如果要以此相罪,本帥聽候廷裁好了,不過在朝廷遣派的欽差或是欽旨未曾來到之前,本帥爲權宜之計,不得不限制一下公子的行動,從現在起,公子不得離開這旅邸一步,來人哪!”
聲音叫得很響亮,站在院子裡的兩名親丁很快就來到了堂屋門口,史仲義已經站起身子道:“你們就在門口站好,看守着這屋子裡的人又不得出入,如果有擅行故違者,以陣前抗命論,殺無赦!”
兩名親丁顯得很惶惑,李益也冷笑道:“史仲義,你私通外邦,違拒聖旨,意圖叛亂,這是族滅大罪。”
史仲義道:“李公子,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你要拿出證據來才行!”
李益道:“我當然有證據,但現在卻不能提出來。”
史仲義道:“那就等你把事情轉報朝廷後再行對質好了,現在本帥卻是此地的最高決策司令。”
李益看見小紅已經站到門邊,知道她已完成了狙擊準備,於是也冷笑道:“史仲義,現在我也宣佈奶的通敵罪,應予就地正法,請兩位將爺立即執行!”
史仲義聽見李益居然叫他的親丁殺自己,不禁一聲笑道:“李公子,奶是要他們來殺本帥?”
李益道:“不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除非他們也像奶一樣,意圖叛變!”
史仲義哈哈大笑道:“很好,你慢慢對他們解釋吧,本帥戎務在身,無瑕久陪也;陳武,徐康,你們兩人在此監視着李公子的行動,不得有誤,本帥回到帥署,立即遣調衛士前來接替,在這段時間內,如有差錯,將唯你們是問,你們可得特別注意!”
那兩名親丁雖然答應了,卻有點惶恐,因之左邊的一個漢子遲疑地道:“元帥,這小的責任太重了。”
史仲義道:“陳武!本帥既然授權給你們可依軍令行事,自然會替你們擔待的。”
李益道:“二位將爺,授權給你們的意思就是便宜行事,當史仲義一走,你們就應立即去行動,不管我是否有逃走的行動,你們都必須殺了我以爲滅口,但是我要說一句,不管兩位做些什麼,你們都死定了,因爲我已經將史仲義與胡酋密商謀亂的證據,叫盧安會同涼州太府楊夢雲楊大人,於昨夜急馳古浪,邀請兵部特使劉學鏞大人,攜帶兵符前來制裁史仲義,到時侯證捱確蹙,史仲義就無法再爲兩位擔待了,恐怕也不會再讓兩位有見到劉大人的機會,這是說兩位殺了我。如果兩位只是看守着我而無行動,那就更危險了,史仲義只要一回去,要想解釋拘禁我的理由,一定會去找楊太守共同協商,知道楊太守已經離開府郡未歸,連兩位都是見證,他會叫人把我們一起殺了的。”
史仲義神色大變道:“你真這麼做了?”
李益道:“當然!我手中無甲無兵,又沒有權利立即制裁你,只要把一切速報兵部,採取行動,我如果沒有那些安排,怎麼會跟你攤明一切?”
史仲義冷笑道:“關於跟東莫爾汗協議的事,本師不否認,但本帥另有解釋,既然你已經呈報兵部了,本帥倒是不便處置你,陳武,徐康,你們看住他就行了……”
李益道:“兩位將爺,你們既是史仲義的親隨,自然知道他有沒有到過胡營,只此一點,已經構成了違禁之實,兩位如果不攔住他,回頭二位也將不保。”
史仲義道:“李公子,這兩個人是我最親信的部屬,他們不會相信奶的挑撥的。”
李益笑道:“親信到什麼程度,你勾結東莫爾,準備掀起暴亂的事,有沒有告訴過他們!”這句話很有力量,果然使得那兩個人有點動搖了。這是李益最厲害的一手攻心之計,他早已算準史仲義不會把這種秘情讓手下人知道的。史仲義看看兩個部屬已有活動之意,沉聲喝道:“陳武,徐康,你們可是懷疑本帥?”
他畢竟還有主將之威,震懾得二人一驚,連忙恭身道:“小的們不敢!”
史仲義道:“那就好,你們在這兒守着李公子,等兵部的劉大人到來,本帥自有妥當的解釋。”
李益笑道:“只怕劉大人未到,我們就沒命了。”
陳武道:“李公子,這個你可以放心,我們在涼州多年,跟本郡的軍中袍澤都很熟,不管是誰前來,都不會不問青紅皁白就胡亂殺人的。”
李益笑道:“如果是胡人前來呢?”
陳武道:“那怎麼可能呢?胡人都爲我大軍所阻,不可能進入到涼洲的。”
李益道:“大公會議在王副帥的城堡中召開,每一位胡汗都有十幾名親兵跟着前來的,真要有所行動,有十幾個人已經足夠了。”
“城堡戒備森嚴,胡人不許離開城堡半步。”
“如果史仲義親自帶人率同胡人越境,有誰會阻止呢?東莫爾汗慨然跟史仲義約定了,聽見消息外泄,一定會指使他的親兵來殺人滅口的,甚至於會犧牲那十幾個人,在他們殺死我們後,再由史仲義把他們狙殺,這麼一來史仲義就更有藉口了,指說胡人作亂,拒劉欽差於城外,等他跟東莫爾人聯手造成亂勢之後,大勢在握,朝廷明知其不軌,對他也無可奈何了。”
這番言詞果然有效,史仲義勃然震怒道:“李公子,照奶的說法,本帥豈不是膽大妄爲,不顧王法了?”
李益朗聲道:“奶不敢,你只是想保全奶的兵權,不肯受朝廷的節制而已。”
史仲義一笑道:“你終於說了良心話,本帥只要不是有謀反之意,任何權宜之計,本帥認爲可行的,都可以徑行自決,成敗功過,本帥一肩擔承。”
李益道:“但是奶的做法,朝廷卻不會同意。”
“節度使自行權宜,非獨涼州一郡爲然,每一個地方都差不多,這點本帥卻無須多作置辯。”
李益笑道:“你爲了保護奶的兵權,李某則爲貫澈朝廷的決策,我們相持還有一說,但是這兩個部將在裡面白送一命,卻又爲的什麼?”
“李公子,本帥並沒有要他們的命的意思。”
李益道:“現在他們已經知道得太多,奶不會留下兩個抓住你把柄的人爲活口的。”
轉頭對那兩個親兵道:“兩位跟隨史懷義有年,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兩位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兩位真的相信他,儘管讓他離開,否則兩位就必須留下他以爲自保。”
史仲義冷笑道:“留下我,留到什麼時候?”
“留到兵部特使劉大人到來,以兵符褫奪了奶的帥印後,聽行公決,有罪無罪,自見分曉。”
史仲義道:“軍情緊急,本帥可沒有時間陪着你在這兒牽扯,陳武、徐康,你們已經聽見了本帥的口諭……”
陳武頓了一頓道:“小的們追隨元帥回署。”
史仲義一怔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陳武道:“元帥如果問心無愧,就沒有拘禁李公子的必要,小的相信元帥盡忠國事……”
史仲義道:“陳武,你胡塗了,假如他把那個消息宣泄出去,西莫爾汗哈卜達立將生變……”
“他們變不起來的,全部的胡人不過萬餘……”
史仲義道:“不錯,目前他們只有萬餘人,不敢有所行動,可是消息一泄,他們就不會來赴會,”那也沒關係,東莫爾汗與元帥既有協議,絕對不會跟他一起作亂的。“立即率部回到本族後,再重起大軍前來,那就嚴重了。”
史仲義沉聲道:“陳武,奶懂什麼,東莫爾汗也先雖與本帥有約,那是要助他取得突厥的霸權,如果消息外泄,西莫爾汗赫卜達有了準備,東莫爾取不得霸權,又將爲同部所不容,只有使風轉舵,責怪本帥背信,會同西莫爾汗一起作亂了。”
陳武道:“西莫爾人會容得了他嗎?”
史仲義苦笑道:“他們究竟是同部,把隔閡消除了,自然能合在一塊兒,胡人好戰,這幾年平靜無事,他們的部下族人都靜極思動,而且新長成的一批壯丁久經訓練之後,更是渴求一戰,只要有仗打,他們並不在乎對誰。”
李益道:“天下本無事,這可是督帥自己挑起來的。”
史仲義厲聲道:“李益,你只是書生之見,懂得什麼,本師在邊塞有年,深悉胡人之性情,他們安穩不了幾年,因爲邊境生活困苦,可供放牧之地無多,只有靠戰爭來削減人口才不會有飢餓之虞。十幾年的平靜,每一個部族的人口都激增,生活所需已不敷供求,胡人好戰之性也是因此而養成的,突厥遲早總不免會有一戰,即使現在不發作,再過三五年,也必定要發作的。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他們自己內鬨,本帥這個計劃構思已久,只是提早發動而已,此舉對朝廷有益而無害……”
李益冷笑道:“但是軍權掌在你這種悍將桀臣手中亦非朝廷之福!至於制胡之策,並非你一個人高明,朝廷也有了安排之策。”
“什麼方法會比本帥所構思的更好?”
“這個無須告訴你,等你交出兵權,自會另有妥當人選前來接替,實施新的制胡之策。”
史仲義道:“這麼說來,朝廷早就有意撤換本帥了?”
“那倒不一定,朝廷只是看着你的態度,如果奶肯接受朝廷的調度,贊行易撤之舉,則朝廷自會將新的策略告訴你,現在你不但無意接受朝廷的安排,而且還想出種種方法違抗廷旨以圖長掌兵權,則你對朝廷的威脅,尤較胡人爲烈。史督帥,趁着你還沒有犯大錯之前,從速自求補過,靜候朝廷的處置,雖然丟了兵權,朝廷念你多年戍邊辛勞,多少還會有個補報。”
“笑話,李公子,本帥可不像令岳盧方那樣庸弱無能,本帥一生事業在於軍戎,怎甘心調回長安去當個文官,受傖夫的氣。”
李益沉聲道:“督帥,望你三思而行,若你一意孤行不但首級不保事小,恐怕還會貽禍親族。”
史仲義見顏面已經抓破了,冷笑一聲道:“笑話,本帥只要把突厥的控制掌握了,看看朝廷是否敢拿本帥問罪?陳武,徐康你們跟隨本帥多年,本帥一向視你們爲心腹,想不到今天你們竟敢違抗本帥的軍令,心生二意!”
陳武看看徐康,二人不知如何是好,史仲義沉聲道:“你們兩人究竟怎麼樣?”
陳武道:“元帥,小的們實在爲難,李公子是朝廷的專使,元帥是朝廷的重臣,小的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史仲義冷笑道:“但是你們兩人是在本帥的節制之下。”
陳武頓了一頓,終於鼓起勇氣道:“元帥,小的們不是元帥的家奴,受元帥的節制,只因爲是元帥的部屬,尊敬元帥,也因爲元帥是朝廷欽命的重臣,因此小的們效忠的是朝廷而不是元帥,如果元帥是爲了朝廷而頒下的軍令,小的們萬死不辭,可是元帥要小的們殺害朝廷的專使……”
史仲義知道李益的話已經在這兩名親隨心中起了作用,怔了一怔才道:“本帥並沒有要你們殺死什麼人!”
陳武道:“但元帥方纔已經作了暗示。”
“胡說!本帥何曾作什麼暗示,只要你們看住這姓李的,如他有強行離去之意才準你們殺他。”
“如若元帥問心無愧,就沒有監禁李公子的必要。”
“本帥怕的是他向別人泄了軍機。”
“元帥,軍機恐怕早就泄露了,元帥訂計之時本軍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小的們一直追隨着元帥,甚至於還同赴胡營去拜會東莫爾汗,也不知道元帥與人相約之事,而李公子卻知道了。”
史仲義一怔道:“對啊,這事情是怎麼外泄的呢?”
陳武道:“東莫爾汗也先不通漢語,元帥又不通胡語,商談之際,必然要人通譯,或許消息就是這樣泄露了。”
“胡說,東莫爾汗向本帥保證過,他那個通譯是他的親信左右,絕對可以信任的。”
陳武笑道:“元帥,也先不通漢語,怎麼能向元帥保證呢?如果這些話是通譯轉述,又怎可以輕信?據小的所知,胡人所用的通譯,多半是漢人居留在胡地的商人,因爲口齒伶便,漸得胡酋親信而被徵召作爲智囊,這些人中有很多是與朝廷暗通消息的。”
史仲義臉一變,李益的心中也是一動,他們都發覺了一件事,就是這個陳武的身份並不簡單,很可能就是朝廷遣在邊境的密探耳目,所以才知道得這麼多。
不過這情勢是對李益有利的,因爲他的立場他得到了更有力的支持,但是李益往深處一想,卻並不高興。
這個人既是朝廷的耳目,對李益的計劃就有了妨礙,尤其是目前的一切,陳武誤以爲李益是真正得到了朝廷賦與的特權。纔會得知這麼多的秘密,殊不知這些都是李益憑自己的智慧。推敲臆測而得的,事後若是對證起來,自己並沒有接獲任何的密報,完全是獨斷獨行,自作聰明地居間撩起一場大風波,那是很危險的事。史仲義固然要除掉,這個人也不能留。
史仲義的震驚更深,他意會到陳武的身份後,也體會到朝廷的厲害,在自己的身邊都安了人,而自己的作爲就很難取得朝廷的諒解了。除非是完全控制着邊境的局勢,使得朝廷有所顧忌,才能保得住自己。
心念一動,他已經有了計較,淡淡地道:“好吧!陳武,奶的計較也對!現在你們跟本帥一起回去。”
陳武與徐康應了一聲,史仲義又向李益道:“李公子,本帥的構思容或與朝廷不合,但是本帥的居心是爲了朝廷,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是在此能辯得明的,本帥等候劉大人到來之後再作議處。”
李益爲人機警,他已從史仲義眼中看出殺機,也知道史仲義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是他沒有說破。
陳武與徐康則因爲在史仲義的背後,看不見史仲義的表情,以爲史仲義已經屈服了,他們的立場自然也不能過份地對史仲義作何干涉,因此史仲義回頭向外走去,經過他們兩人身邊時,兩人同時彎腰低頭拱揖行禮。
史仲義此來是便服訪客,腰邊沒有佩劍,但陳武與徐康卻是主帥的護衛,縱然未着戎裝,兵器卻是隨身的。
史仲義趁他們低頭之際,突然伸手,掣出了陳武的佩劍,青虹突閃,陳武還不及有所行動,劍光下落,已經砍落了他的首級,徐康見狀大驚,連忙跳開。
史仲義手按長劍,厲聲道:“徐康!”
徐康惶恐地在遠處恭身道:“小的在。”
史仲義冷冷地道:“陳武違抗軍令,故而本帥立予斬首,奶是否也想跟他一樣?”
徐康的臉都嚇白了,連忙道:“小的不敢,元帥饒命。”
史仲義對徐康背景可能瞭解得清楚一點,對他並沒有殺意,只是厲聲道:“陳武也許是仗着背後別有所恃,所以纔敢違抗本帥的命令,你卻是本師在涼州就地徵召的親兵,也可以說是由本帥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徐康顫着聲音道:“元帥對小人恩深義重。”
“你明白就好,因此本帥原諒奶的無知,而且更挑你一場富貴,替本帥辦好一件事,本帥立升你爲營衛統領郎將,擔任帥府侍衛之職。”
“多謝元帥提拔,不知元帥有何指示?”
“在這兒保護着李公子,等本帥走了之後,陳武心圖不軌,刺殺李公子,而你殺死了陳武……”
“這……不太妥當吧。元帥,陳武絕不會意圖不軌的……”
史仲義哦了一聲道:“爲什麼不會呢?”
徐康遲疑了片刻才道:“小的跟陳武同居一室,知道……”
“你知道什麼?”
“知道他跟營中一些將校們都有往來,似乎也聽他說過,他在京師尚有一些親戚,都是擔任要職的,日後必可發達,叫小人跟着他一起,必定有好處的。”
“他要你做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只是要對小的對他的行動略加掩飾一下,有時他在休息時,離營外出,有時有人來找,叫小人在外面替他看看,不叫人接近。”
“他究竟在做些什麼,你難道不明白嗎?”
“小人多少也有點知覺,他是朝廷的密探,將邊境的情形密報朝廷,正因爲小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泄露。”
“跟他來往的人你都見過了?”
“大部份都見過,因爲他們也知陳武對小人作過某些暗示,不避諱小人。”
史仲義勃然怒道:“混帳東西,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徐康苦笑着道:“元帥,小人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就算稟告了元帥,元帥也不便如何地處置他們的,可是小人卻再也無法立足了,甚且有性命之憂。再說小的雖是元帥的親隨護衛,由於資歷尚淺,根本就沒機會接近元帥,如若小人想私自進謁元帥,也可能見不到元帥。”
此人相當聰明,說話的技巧極佳,他的話雖然平淡無奇,似乎是在爲自己辯解,但是卻已巧妙地暗示了史仲義的身邊有着陳武的同伴──朝廷的密探。
史仲義自然聽得懂,而且也明白了徐康的另一暗示,點點頭道:“好!徐康,過去的事不談了,奶的忠心。本帥自會善加補到,以前本帥爲了表示心中無他,對身邊的人從未嚴加甄選。也沒有把自己的心腹弟兄留在身邊,想不到朝廷對本帥並未寄予信任,依然在本帥身邊密佈耳目,今後本帥倒是該小心用人了,徐康,你好好地守護在此地,本帥很快就會派人來接替奶的。”
他在說到小心用人四個字上特別加重了語氣,也等於對徐康的第二個暗示作了答覆,因此,他最後說的很快派人來接替的話。則是補充說明,表示要派來的人,絕對是靠得住的人。徐康只是恭敬地答應了一聲,抱劍肅立,眼睛盯着李益,表示完全領會了史仲義的意思。
史仲義很放心地舉步向廳外走去,小紅站在門口,看見史仲義過來,連忙跪下來,顫着聲音道:“督帥大人請饒命,小女只是李公子的侍婢……”
她跪的位置恰好擋住了史仲義的去路,史仲義皺皺眉頭,顯然不願在此時多事糾纏,彎腰伸手把小紅撥向一邊道:“沒有奶的事,你在廳裡等着,本師不會難爲奶。”
他急於離去,撥開了小紅之後,快步擦過向外走去,正因爲他急急想離開,纔沒有注意到背後,走出三四步,驀覺後腰上一涼一疼,踉蹌跌前兩步,總算是他久經戰陣,電疾轉身穩步,舉手作勢,看見小紅已經站了起來,卻沒有進撲過來的意思,才伸手去摸腰間,摸到了一枝匕首,插在後腰上。
他也是懂得厲害的,用手扶住匕首的柄,卻沒有拔出來,只是沉聲道:“好!李益,你居然埋伏了殺手,暗刺本帥,徐康,立刻砍了他們!”
李益見小紅一擊得手,心中大定,吐了一口氣,朝徐康道:“徐壯士,你已經看得清楚,史仲義心存二志,妄圖不軌,本使已經對他一再理諭勸悔,因爲他執迷不悟,本使才作了斷然處置,你別再聽他的蠱惑作出胡塗事。”
史仲義卻不容徐康多作猶豫,厲聲催促道:“殺,徐康,殺了他們,本帥自會擔代。”
他怕徐康不敢下手,忙又補充道:“李益,你雖然是兵部高大人的私人代表,銜有使命而來,到底不是欽命的使臣,本帥先前不殺你,只是怕造成更多的誤會,現在你居然敢藏兇手,謀刺本帥,本帥就不怕非議了。”
李益笑道:“史仲義,你先前不殺我,只是怕被人知道,無以自辯而已,其實心中已經決定要我的命了。”
史仲義道:“不錯,本來你還可以多活片刻,爲了使你死得自然一點,本帥還要另作安排,現在你的侍姬行刺本師屬實,本帥可以名正言順地殺你了,徐康!”
李益不讓他多說下去,微徽一笑道:“徐壯士,你最好還是考慮一下,史仲義如果不死,他可能還有能力爲你擔代一二,他如活不死,謀逆之罪已無可逭,你若是跟着蠢動,就是同黨謀逆,那是誅連九族的大罪,你是本郡人氏,家小親族都在本郡,逃都逃不了。”
史仲義冷笑道:“這麼一柄匕首,又不是傷在要害,豈能殺得了本帥,徐康,不必多慮,替我砍了再說。”
徐康看史仲義腰間的匕首隻刺進寸許,顯非致命之傷,而且有了這個事實,他殺死李益是可以不負責任了,因此舉劍向李益逼去,小紅跨前幾步,沉聲道:“徐康,你好大的膽子,當真不怕犯死罪了?”
徐康持劍繼續逼向李益,小紅的身子像旋風般地跨進來,腳踢臂探,輕易地奪下了他的長劍,把他踢向一邊,史仲義臉色一變道:“你居然是個諳技擊的高手?”
李益笑道:“督帥大人現在才明白不是太遲了嗎?我如果沒有充分的準備,怎會如此魯莽,在兵符未達之前輕舉妄動,指謫你的罪狀,挑明你的陰謀而自取死路?”
史仲義頓了一頓,也冷笑道:“李益,你的確是個很陰險的人,只是你的這個殺手經驗還不足,沒有能一刀將本帥殺死,你就失算了,徐康,不必管他們,過來護衛本帥回署,立即派遣重兵前來捕殺他們。”
徐康戰戰競競地退了出來,看見小紅無意追過來,不但如此,而且還把奪去的長劍丟在他的腳前道:“把你的劍帶走,看史仲義是否能活着走出門口!”徐康拾起了劍,慢慢返到了史仲義身邊,史仲義扭轉身子,大步向外跨去,徐康卻不敢立即追上去,仍是看着李益與小紅,慢慢地向後退去。
小紅含笑地數着:“一步,兩步……五步,六步,史督帥,再走一步,就是你畢命之時。”
徐康聞言一驚,連忙回頭看去,史仲義連第七步都沒有跨出,人已倒了下去,他大驚上前正要攙扶,小紅已沉聲道:“不要碰他,他身上中了我七步追魂劇毒,現在毒已外發至肌膚,沾上了你也難逃活命。”
史仲義的臉色已變成烏黑,可見毒性之烈,把徐康嚇壞了,而且正在這個時候,盧安領頭,帶着涼州太守楊夢雲與方子逸,伴着個一身冠冕的中年人進來。
李益迎了上去,舉手長揖道:“劉大人,你來得稍遲一步,河西節度史仲義勾結胡人,圖亂邊鎮爲再晚揭破,他正要殺人滅口,幸而再晚已有準備,及時反擊,誅卻逆賊,一切經過,有這位徐護衛在旁目擊,大人問他好了?”
劉學鏞看看死在地上的史仲義,臉色大變,走了過去,拉住了李益的手:“十郎,這次的事情鬧大了……”
李益笑笑道:“沒什麼了不起,再晚早有計較安排,大人從速問明經過,出示兵符,以便處置善後。”
劉學鏞簡直不知怎麼辦纔好了。
倒是楊夢雲還沉得住氣,朝徐康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還不趕快稟告劉大人知道!”
徐康已經嚇呆了,李益笑道:“進到廳裡再說,楊太守請到門外去吩咐一聲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子逸,你去到帥署,把羅春霆跟副帥王慕和找了來。”
楊夢雲道:“下官追隨劉大人來到之後,聽說史仲義在裡面。已經對店中說過了,而且下官也告訴過屬下的班房人員,守着這間客棧,不準人隨意出入,李公子所從事的是件極大的機密,下官自不敢掉以輕。”
他倒不愧爲幹吏,辦這種事十分穩健牢靠,但李益卻微微一變色道:“尊守的行蹤已經讓貴屬知道了?”
楊太守立刻知道了李益的意思,笑着道:“公子昨夜再三囑咐務須守秘,下官怎敢有違,昨夕行前下官召集下屬,吩咐他們必須緊密地守着客棧周圍,而且要便服潛居民家,不讓任何人知道,以便保護公子。”
李益道:“多承尊守關心。”
語氣很冷淡,楊太守笑道:“公子可能誤會下官之意,認爲下官是監視公子的行動了?”
李益淡然道:“萬一李某所謀不成,尊守大人對史仲義必須有個交代,這倒是怪不得尊守要小心了?”
楊太守笑道:“李公子,如果你的所謀不成,史仲義爲小郡節度使,手握兵權,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何況此地百里之外內,都是河西轄區,公子就是插了翅膀,也逃不過驍騎的追索,下官根本不必管那些事,何況史仲義也不會讓下官參加,下官那麼做,的確是爲了保護公子。”
方子逸也道:“君虞,楊太守對兄弟解釋過了,他倒的確安一片好心,你掌握了史帥的機密,史帥如果預先得知消息,必然不肯放過你,但也不敢公然對你如何,唯一的辦法是弄出些意外,那就推在地方司守的頭上了。”
楊太守一嘆道:“是的,史帥爲人,下官十分清楚,他手握兵權,下官的三班衙役,總合起來也不到三五十人,跟他是無法爭的,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不讓他使弄手段,弄些人在此看緊了,使他有點顧忌,才能保全公子。”
李益想了一下,知道這是他的狡猾處,他要保的實際是他自己,史仲義果真的要加害他李益,弄成意外,最後把責任掛在地方身上是很可能的事,照史仲義的爲人,也絕對會這樣做。
一郡民牧跟當地的節度使是鬥不過的,但楊夢雲也不甘心替人背黑鍋,所以必須要作些安排的。
這是李益沒想到的,但楊太守卻想到了,難怪他昨天聽見計劃時那麼惶恐,而且也那麼合作,星夜啓程,這麼快就把劉學鏞給搬了來,他是急於出脫自己。
現在看見史仲義已經死了,樂得送這個順水人情。
這傢伙夠精明,但是李益卻不喜歡太精明的人,因爲事情已經接近了成功,史仲義一死,河西的大局都將由自己掌握,留個精明的人在這兒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所以李益的語氣仍是很冷淡:“尊守大人的盛情,李某應該感激,可是李某卻實在未蒙實惠。”
楊太守哦了一聲道:“難道敝屬未能盡職鬧了漏子?”
李益道:“那倒沒有,他們稱職得很,自尊守大人去後,李某就沒有看見過一位貴屬。”
“這是下官再三吩咐,要他們務須隱秘,尤其不可使營中的人看見,以免讓史帥起疑,壤了公子的安排,這班人是多年的幹役,下官相信他們不致誤事的。”
李益冷笑道:“他們太謹慎了,沒被營中的人發現,可是也沒對李某增加多少安全感,方纔史仲義惱羞成怒,當時就想殺了我滅口,若非我這侍兒會兩手防身的技擊之術,及時狙殺了史仲義,李某早已身首異處了。”
楊太守微驚道:“那是下官疏忽了,下官以爲史帥將不致於如此莽撞的,他縱然要做什麼,也不敢親手而爲,下官曾吩咐下屬,在潛藏保護公子時,必須要觀察動靜,如果史帥前來,切不可輕動,等到史帥離去後,立即前來保護公子。史帥尚留客棧中,他們自不敢輕舉妄動的,不過下官的想法中,史帥不是躁急的人,必然有着特殊的理由,纔會有所行動的,下官交代敝屬時,方先生在旁可以作證……”
這傢伙的確是有兩下子,李益倒覺得不能再太過給他難堪了,否則事情對自己並無好處,倒不如領了他的情,以後想法子讓他弄點好處高升他處吧。
於是才一嘆道:“尊守行事周密,關顧之情,李某仍是心感的,只是尊守如果能先向李某透露一下,李某就不會擔受那一場生死關頭的驚怕了,事情的經過好在有證人在比,叫這個徐康說吧。”
他把大家邀請廳裡,劉學鏞看見地下還橫着一具斬了首的屍體,嚇得直抖,李益笑笑道:“劉大人,這人叫陳武,是史仲義的親隨,倒是個忠心朝廷的漢子。”
劉學鏞抖着聲音道:“這……下官知道。”
李益目泛異采道:“原來劉大人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好極了,他是史仲義殺死的,劉大人,你既然清楚陳武的爲人,就會對史仲義的平素行徑也有個耳聞,兵部既然頒下了兵符,劉大人卻坐居古我在道兒空口白話,頭顱幾將不保,幸虧是我安排得好,而且又能洞悉先機,得知史仲義勾結胡人的內幕,先發制人,否則李某白丟了一條命不足惜,史仲義狡謀得逞,爲朝廷又添了一重心腹禍患,對朝廷威信的打擊,這個責任誰負?”
劉學鏞沒想到李益會把不是轉到自己頭上來了,他有許多難言之隱,對着李益的指斥,不知如何是好。
李益冷笑道:“我知道劉大人曾經奉有指示,要見機行事,因勢而制宜,不便輕舉妄動。”
“是,是的,十郎是明白人,下官必須慎重。”
李益冷笑道:“我明白,也幸虧我明白,纔沒有胡塗送命,也沒有使事情弄糟,否則全盤大局都毀在劉大人的慎重上了,大人既奉有指示權宜行事,就該深入瞭解,才能因勢而制宜,守在古浪又能知道什麼,我不去相請,大人還不肯移玉呢,在我需要大人支持時,大人卻趕不及來,那不是要我好看,而是拿朝廷的安危來開玩笑了,假如我弄砸了,這因勢不能制宜,大人負得起責任嗎?”
劉學鏞本來還不覺得自己怎麼樣,聽了方子逸與楊太守的話後,知道事態急趕了來,還打算怪李益太過於輕躁浮動,萬一所謀不成,逼反了史仲義,事情就鬧大了。
他任職兵部,雖不能掌握全機,卻對天下情勢十分了解,大唐號稱擁兵萬餘衆,威撫四夷,爲羣邦尊爲天朝,尊唐家天子爲可汗,但那是太宗盛唐之際的事,年復一年的安逸生活,連綿不斷的內廷權爭,以及不斷髮生的小規模戰亂,耗盡了國家元氣,再加上後人的君王已無祖上的說氣英武,幾度的女禍,使得志士灰心,忠良不進,大帝國只有空架子。
天寶一亂,暴露了內政的弱點,所幸是邊境的節度使都還能掌握着相當的兵源,抵制了外族的人入侵。
這使得大唐雖有內憂,尚無外患,但也正因爲對邊鎮的依賴太重,使得那些節度使驕橫自大,雖然沒有明目張膽地割據自封諸侯,但實質上已經不太受朝廷的節制。
安祿山,史思明之亂雖仗郭子儀敉平,而邊鎮之跋扈如舊,朝廷動過腦筋,有些地方,遣人去慢慢滲透分化,但是效果不彰,因爲那些人取得了權勢之後,只不過稍微好一點,抓到手的軍權卻是不肯放的。
大唐目前還有二十餘萬禁衛軍,那是新從朝魚恩手中接下來的,由郭秦兩家的世子來指揮統卸,大致雖有眉目,但還不能夠全部地掌握,雖可一戰,卻也不敢輕調遠征,這一點朝廷有說不出的苦。
史仲義不敢反,朝廷也不怕他反,光是河西一地反起來,朝廷也還控制得了。
但是朝廷的禁軍卻要留以對付那些更爲頭痛的地區,像安祿山跟史思明的舊部所擬的魏搏等使區五大重鎮,佔了東北地區,節度使爲胡人,對安史二人依然尊稱二聖,視廷旨若罔聞,隨時可能再叛的。
朝廷若用兵河西,正是給他們一個入侵的良機,比其一,再者,跟史仲義同時遣出的一批人,分別在其它各區中有了相當的地位,如果史仲義反了,跟那些人有人聯繫,問題將更嚴重,這是劉學鏞急急趕來的原因。
高暉希望李益能用易戍之計說動史仲義,因爲他是個好大喜功,不安份的人,如果另一套理由被他接受了,使他能全權控制另外的四郡,他也會同意的。
所以高暉才寫了封私函給李益帶致史仲義,卻沒有告訴李益實在的情況,讓李益認爲是朝廷的意思,在整肅另外的四郡,以李益的口才,或許能達成這個任務。
易戍之計如能完成,則朝廷對另外四郡再少施壓力,將史收統全局之功,但是高暉也怕史仲義不那麼簡單,看透了朝廷的真正意向而加拒絕,那就不能勉強,所以兵符雖發,卻叫劉學鏞在古浪停留視事機而定宜。
那知道李益太厲害,逼得史仲義要變動塞外的突厥現狀而拉制易戍之策,這個計劃如若成功,事情就糟了,史仲義可以利用突厥的壓力而迫使另外四郡盡歸統制。
這一來,劉學鏞的坐待就誤了事了,他如早發兵符,則在名義上還可壓制一下史仲義,甚至於遊說四郡,共迫史仲義就範的,劉學鏞匆匆趕來,原是得跟史仲義好好地洽商一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突厥人插了進來。
但是他也知道,這恐怕已經晚了,史仲義如果跟東莫爾部酋也先汗協商妥當後,怎麼樣也不肯棄這個獨攬河西大勢,稱霸一方的機會。
史仲義會耍出這一招不僅是朝廷想不到,也是他劉學鏞沒想得到,先前,他怪李益不知厲害而輕動,可是李益提出反詰後,他才嚇了一大跳。
不錯,李益是局外人,他卻是深明其中厲害的,到了古浪之後,猶豫觀望,未能及時制宜,他的失職之處,比李益要重上千倍,萬死都不足以卸。
看來李益很厲害,似乎對邊廷的局勢也十分清楚,所以纔敢貿然下手,刺殺了史仲義,也不敢如此對他詰問,以一個六品外吏,詰問他這堂堂三品的部員侍郎,當然是有所恃的。
何況李益在長安鬧的事情也夠大的了,原任兵部尚書於善謙是那麼厲害的一個人,部麼雄厚的底子,李益都能整下來,自己這個侍郎如果跟他碰,掉腦袋也大有可能,再說李益此刻正抓住了理由。
劉學鏞爲人有個長處是能屈能伸,所以派他帶着兵符前來,也是爲了他看事深,沒有火性。
一看李益發了脾氣,他立刻就軟下來,連忙拱手道:“十郎,下官失察,下官失察,不過這也難怪,下官怎麼也想不到史仲義會大膽妄爲至此,而且他的行事毫無跡象,任何人都想不到,幸得十郎卓智天成,察微知漸,弭患於未然,下官深自感愧,還望十郎不辭辛勞,大力策劃。”
李益見他鬆了口,也不願意太給他難堪,因爲自己雖是高暉的私人代表,究竟不是朝廷正式的欽差。
而且職位太低,不足以取信於人,還是要他來擋一擋的,但行事的大權則必須抓在自己的手中,所以要逼他一下,也是這個緣故,目的達到了就要見好就收,因此淡然一笑道:
“大人言重了,事急從權,再晚不得已而採取了斷然措施,但仍然要大人來作個處置的。”
“這……十郎不必客氣了,下官全聽鈞裁。”
口氣已近乎謙卑了,他見李益要召王慕和來,知道李益必然是已有安排,自己根本插手不進去。
因爲邊廷的情勢很微妙,自己對這兒的情況不熟悉,如果接過手來,很可能弄個全盤皆砸。
李益笑了一笑:“大人不妨先問問這個徐康的口供。”
“那還問什麼?十郎就加處置便了。”
“不,必須要問清楚,軍中易師,而主帥暴斃,這是何等大事,一定要有個明白的交代,才能使軍心安服,史仲義也有不少私人人,如果不讓他們知道主帥何以會致死,以及一個衆所昭明的罪名,極易生變。”
這也是實情,劉學鏞壯着膽子坐了下來,楊太守很機靈,忙道:“卑職自薦爲筆錄,此事關係重大,目前不宜外泄,徐康,你把史仲義的謀反情形從實說出來。”
徐康很聰明,史仲義已死,他就必須要保全自己了,連忙跪下叩頭搗蒜道:“大人明鑑,小的不知道。”
李益冷冷地道:“徐康,劉大人進來時,你還在意圖殺死本使,但是我原諒你無知,還可以爲奶開脫一下,如果你再敢刁。本使就認定奶是同謀了。”
“李公子,你明明知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知內情,小的是督帥親隨,督帥要小的怎麼做小的怎敢違抗,關於督帥的行事,小的一無所知。”
“混帳東西,軍令如山,你該順從的,但也要分辨清楚,亂命有所不受,你看看陳武的例子。”
徐康不作聲了,半晌才道:“李公子,小的口齒笨拙,記性又不好,已經不記得了……”
李益道:“你向史仲義招供陳武的活動,倒是清清楚楚,連一點小節都沒漏掉,記性很好呀,史仲義許了你一個府衛郎,打算把跟陳武有來往的人,由你去指認,一網打盡,這時候你卻來放刁了,莫非你在家裡很不得意,九族父老都跟你有過節,所以你纔想拼個一死,把他們都拖了進來嗎?”
這個罪名太重了,徐康也知道不能再使刁了,顯聲叩頭道:“小的不敢,公子要小的說什麼,小的都……”
李益冷冷地道:“史仲義罪證鑿鑿,死有餘辜,我不要你再爲他加什麼罪條了,你只要說老實話把經過的情形一絲不改地說出來!”
於是徐康一五一十,不但說出了經過,而且連李益跟史仲義的對話,也約略地摘要說了一遍,最後才道:“小的所知就是這些,至於公子跟史帥先前的談話,小的沒聽見,就不敢妄加揣測了。”
李益道:“那些不要你證實,本使另行具文詳呈。”
劉學鏞變色道:“就是這些已經夠了,徐康,你既然知道了陳武的身份與使命,也看見他不受亂命而斥拒史仲義,就該知所依循,你居然利慾薰心……”
徐康一聽嚇壞了,看樣子劉學鏞不肯放過他,連連叩頭求饒,李益卻道:“大人,這徐康是個無知兵丁,自不能與陳武相提並論,他雖然有罪,卻不能過份地苛責。”
“如此一個不知朝廷,罔顧春秋大義的匹夫,怎可輕恕,非處以極刑,不足以儆其餘。”
李益道:“這個人殺不得。”
劉學鏞道:“爲什麼,李公子莫非還要爲他求情?”
李益冷冷地道:“我不必爲他求情,他犯的不是死罪,大人之所以不放過他,無非因爲他知道了陳武的事。”
劉學鏞尷尬地道:“李公子,朝廷爲了解邊廷動靜,好不容易纔建立一個體系,用以-制悍帥頑將,這個內情實在不容輕泄……”
李益冷笑道:“謀之在朝,行之在人,如不得其人,雖有安邦定國的良謀,亦難當大事,如果再不得其人,則只有更糟,陳武等人雖爲朝廷安插在此的線人,但是卻爲了外人知悉失去了作用。”
劉學鏞忙道:“他們同居一室,自是難以保持秘密。”
李益道:“可是他們也沒有完全能偵悉史仲義的行動,豈非形同虛設。而且經過的情形,劉公已在徐康口中得知了,那個陳武明知史仲義心謀不軌,卻不敢毅然而施制裁,由此可知,這個辦法還是行不通。”
劉學鏞苦笑道:“李公子有所不知,這……這道理一時也說不清楚,下官等有暇時再與公子詳加談論。”
李益知道他必然有着許多不便明言的隱衷,倒是很識趣地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加詰問了,但是他卻必須保住徐康的性命,因此笑笑道:“這徐康雖然知道了陳武等人的秘密,卻並沒有對任何人泄過半句,否則史仲義早就有所警覺了,由此可知他是個很謹慎的人,我們就不該治他的死罪,楊大人,麻煩你把供詞給他畫押之後,吩咐貴屬進來將這所客棧戒備起來,等我與劉大人商定一個概要後,再行定奪。並請貴屬急速旁王副帥請來,子逸,你辛苦了,就陪徐壯士在側房暫坐休息一下,小紅,你招呼一下。”
方子逸聽說他要陪着徐康,未免有點膽怯,及至聽見李益又叫小紅在旁招呼纔算放了心。
他怕的是徐康爲圖保命而頑抗逃走,他是個文人,自然無法制止一個武夫的,李益叫小紅在旁招呼,無異也是監視看徐康的行動,對這位姑奶奶的能耐方子逸倒是很清楚的,所以欣然地答應了。
徐康卻不放心地望着李益,李益笑着把他們送進側廂道:“徐壯士,你放心,我不把你交給楊大人的皁隸們看管,就怕他們暗害你,我說過保護你,就一定會做到,我要方先生陪着你,等於是拿他做個人質,押在你身邊,你的身邊還帶着劍……”
“小人不敢,小的只求李公子救命……”
李益嘆了口氣:“我要小妾陪着你們,又叫方先生陪着你,就是要保全你,楊大人跟劉大人之間可能有了默契,不肯放過你,小妾一個人也許招呼不了,不過有方先生在旁邊,就不打緊了,如果情況有異,你不妨拔劍脅住方先生,別人就不敢亂來了,我如此保全你,你還不明白?”
徐康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李益笑笑道:“劉大人所以不放過你,無非是爲了怕你泄漏陳武等人的秘密,我跟劉大人談話的時候,你不妨把你知道的那份人名告訴方先生寫下來,這樣,秘密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知道的秘密,殺了你也沒用了。”
徐康微有難色。李益道:“我雖是兵部高大人的將使,但是劉大人身綰兵符,他纔是名正言順的欽差,而且可能還是專門司理陳武等人密探事務的大員,他一定要除去你我是無法跟他爭的,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而且還要快,楊太守叫人去了,我看見劉大人臨走跟他打個眼色,大概就是示意他滅口,因此你必要趁快,名單書就後,交小妾立刻交給我,那才能真正的保住你。”
“可是小的以後怎麼辦呢?”
“徐康,你不是笨人,應該看得出,涼州這個地方你是待不下去了,只有跟着我,你才能安全,而且我可以保證你一定會有出息。”
“是!是!公子雄才大略,英明過人,小的如能追隨公子,爲牛爲馬也甘心的。”
李益笑道:“我看你很機伶,也是個聰敏的人,所以纔要你,自然是要你辦大事的,我身邊還怕少了侍候的人,用不着你做牛馬,劉大人不敢殺我,所以你那份名單越快交出來越好,不過我要用這份名單來跟劉大人討價以保全你,可不能有半點虛假。”
李益再度出來將劉學鏞邀到一邊的小靜室中,劉學鏞迫不及待地道:“李公子,剛纔人多,下官不便啓齒,這個徐康絕對留不得,朝廷派遣密探偵伺各地主帥動靜,是很機密的事,如若消息外泄,傳到別的地方去,很可能引起各地邊鎮的驚疑不安,亂子就大了。”
李益道:“劉公,一個機密如經三人之耳,就不能算是秘密了,史仲義早有所覺,所以他纔在身邊不置一個私人,聽任陳武等人活動以舒朝廷之心,卻把他的心腹遍佈軍中,掌握實權,河西六衛郎將,除掉了府衛王慕和之外,全是他的心腹,這不是更爲厲害……”
“是的,他這一手的確高明,所以高尚書明知此人桀傲而不敢動他,就是這個緣故,不過史仲義的情況略有不同,他出自先故高大人的門下,原本是這個圈子裡出來的,較爲清楚,在別的地方卻仍然是個秘密。”
“劉公一直是主理這部份的事務嗎?”
“實不相瞞,密探之設。就是故高公與於善謙兩人的籌劃,高大人與於老兒各掌一半的職權,後來因爲高大人與各地的密探接觸較深,關係也較密切,行將蓋過於老兒,引起他的猜忌,才假魚朝恩之手殺害了高大人,但是高大人早有遠見,把所部都交給了他的令郎,也就是現任尚書高暉,於善謙並沒有攬得多大的權限,這部門的業務還是由他們倆人分掌着,下官只是兩位的副手,居間協調,一直到現在,兩部職權纔算是統一指揮,因此……”
“我明白,但是徐康絕不能殺!”
“爲什麼?此人所知雖僅涼洲一部份,但是這個機密如若外泄,則將影響全局……”
“我可以叫徐康不亂說話!”
“李公子,你與徐康非親非故;而且差一點還死在他手下,爲什麼你要這樣袒護他呢?”
李益一笑道:“史仲義既是那個圈子裡出來的人,他多少對密探的內情知道一些的,他的心腹人員,像涼洲的五衛郎將也一定知道一些,史仲義伏誅,那五衛的郎將一定多所猜忌,如果沒有個使他們懾服的理由,這些人仍難以穩得住。”
劉學鏞道:“史仲義圖謀不軌,已是不爭之實。”
“那些人並不知道史仲義的計劃,他們支持史仲義,乃是爲了鞏固他們的地位以及手中的軍權,卻不敢有不臣之心,這在邊鎮間已是不容諱言的事實,別人都那樣做,他們自然也能那樣做。”
“有了徐康的口供與親筆的畫押,那還不夠嗎?”
“如果徐康死了,誰知道那口供是真假,畫押更是靠不住,屈打成招之下可以成供,抓起死人的手劃兩筆,也沒人知道是真是假,只有活口才可以證實那篇供詞的真實。”
“他們難道還敢造反不成?”
“劉公!這話就不高明瞭,狗逼急了會跳牆,人逼急了什麼事做不出來?何況他們手中握着兵,這些戍卒在他們手下帶了好幾年了。”
劉學鏞神色一驚,又幹笑道:“真要造反還沒這麼容易,河西也不過幾萬人,成得了什麼事?何況幾萬人也不會完全聽他的。”
“劉公,奶是真胡塗還是裝胡塗?我知道你認爲在這兒還有着朝廷的密探。”
“是的,李公子,對你,老朽無須相瞞,在這河西帥府中派遣的人數雖然不多,但是也都是具有相當地位的……”
李益冷笑道:“我知道,史仲義說過了,他的身邊沒有一個私人,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他把私人都派出去駐守邊屯,就算能整個府衛都能爲兵部所控制,充其量也不過一萬多人,六衛郎將各領萬人,以一對一,固能佔點優勢,但是以一對六,卻差得太多,史仲義是圈子裡出來的人,他會不懂得利害,身居虎穴,朝廷不敢動他分毫,他又憑的是什麼?”
劉學鏞臉上不覺色變,這是他沒有考慮到的問題,他原以爲控制住主帥就沒有問題了,現在聽李益一說,似乎史仲義早就有了對策,而且還相當的高明。
不過,他主管這部門的事務,被一個門外的年輕人壓了下去,似乎又不太甘心,想想又道:“史仲義活着,或許還有點扎手,史仲義死了,那六衛郎將又能如何?”
“不怎麼樣,反叛,他們的力量不夠,但是他們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帶着人投到別的節鎮那兒去,那卻是大受歡迎的。”
劉學鏞差點沒跳起來,急聲道:“這……這的確是個很棘手的問題,公子莫非已得有所聞了?”
李益一笑道:“劉公的消息靈通,又是直接經手各地軍情的,怎麼會問起我來了?”
劉學鏞忙道:“李公子,這……可不是開玩笑,你如果聽見有什麼風聲,即請告知下官。”
李益只是按照自己的構想,隨便擺出一句話而已。
可是他看見劉學鏞的惶急之狀,卻不免心中一動,知道這一着又蒙對了,這個可能性顯然連朝中那些決策的大員們都沒想到,但卻是一個邊防軍務上的大漏洞。
抓住這個漏洞,他自然不肯輕易放鬆,因此淡然一笑道:“這是萬不得已的下策,只要有一分生機,諒也不願意這麼做的,投庇到別處去寄人籬下,只是保全性命而已,總不會愉快,再說別人對他們的投奔雖然歡迎,卻也不會寄於完全的信任,日子也很難過,劉公只要不逼他們上絕路,他們尚不至於如此做的,劉公大可放心。”
“老朽並沒有要逼他們上絕路呀?”
“劉公要殺掉徐康,就是逼他們上絕路。”
“徐康這個人如此重要嗎?”
“不重要,只是史仲義的一名親隨,但他卻是一個人證,一個史仲義圖謀不軌的人證,只有他活着,才能使人相信史仲義是死有應得,不是被朝廷因爲他專權而被殺的,而且史仲義一死,擔去了全部的罪過,那些人沒了靠山,只要還能保全自己,就會安安份份地接受調度。史仲義殺了陳武而留下了徐康,而且敢以重幣高位來打動徐康,至少他的話會比別人的話可信些。”
語中的暗示,劉學鏞全懂了,因此忙長揖道:“李公子高明,老朽昏庸,多承公子指點迷津。”
“史仲義已死,河西的大局很紛亂,只有一個人可以代之而起穩定全局。”
“誰?什麼人能穩定大局?”
“王慕和,他是府衛郎將,是名正言順的副帥,自然也是名正言順的繼任人,而且他爲人謙和,跟同僚間感情不錯,這副擔子由他來挑最適合。”
“這個……公子,王慕和實非將帥之選。”
“不錯!他稍微懦弱了一點,正因爲如此,他才能穩定大局,六衛郎將對他也很放心,如果朝廷再派個精明的人來,除非帶着十數萬大軍前來鎮壓……”
“這是不可能的,別說朝廷抽不出這麼多人來,而且也不能這麼做。”
李益微笑道:“何況精明的人就不會安份,史仲義就是個例子,朝廷意在制邊,王慕和不敢生有異心,自然會接受朝廷的指揮,他升任了主帥,那些衛戍的郎將也較爲安心地聽他的調度了。河西大局在握,進而可以影響到甘肅二州、安西、敦煌二府,於是這一邊的大局就全部底定了。”
劉學鏞嘆了口氣:“李公子,節度使的主要任務是戍邊,將帥如非其選,一旦有變,又將如何定策禦敵?”
“只要王慕和坐鎮河西,這兒就不會有問題。”
“公子何以會如此肯定?”
“突厥瓦刺部小汗即將成年接任,他是王慕和的次子,兒子總不會攻打老子吧!”
“瓦刺部只是突厥的一個小部族,要不是女汗嫁給了王慕和;得到了大唐的庇護,早就被他們同族瓜分了,靠瓦刺部怎能遏制胡人的東侵?”
李益微笑道:“但是把瓦刺部扶植起來,兼領東莫爾汗所部,聲勢就不同了,不但足與西莫爾汗赫卜達分庭抗禮,而且尚可凌駕乎上。”
“這妥當嗎?李公子,胡人的事,我們最好不要去介入。”
“史仲義已經介入了,他跟東莫爾汗的密約,西莫爾汗赫卜達已略有所知,而且也作了準備!”
“那就讓他們自己去鬧好了。”
“劉公!不能讓他們去鬧,也先跟史仲義商定了合狙赫上達,奪取突厥的霸權,使得赫卜達對大唐的惡感已生。如果我們不加以疏導,恨念難消,而我們殺了史仲義,自然也不會再發兵去幫助東莫爾汗,他以爲大唐背信,心中也難免懷恨,如果他們之間相互取得了諒解,聯手東進,我們兩面不討好,兵禍立生,問題就大了。”
“那……那該怎麼辦?”
此公久居長安,從未經過戰爭,閉門構策,或許還行,一聽見要打仗,又嚇得面無人色,坐在椅子上抖了起來,李益倒很從容地笑道:“因此我們必須擇一而取,殺了史仲義,自然難以取得東莫爾汗的信任,只有交好另一邊,但如使西莫爾汗掌握了突厥,權柄太盛,亦非良策,所以我纔有扶起瓦刺部的構想……”
“李公子,老朽對一切都不清楚,公子想必早有籌劃,老朽把兵符託付,全由公子作主好了!”
“那怎麼行,老大人,奶是兵部的侍郎,而且又是正式受命的欽差大臣,自然要老大人作主。”
“老朽的兵符只是下達朝廷易戍的旨意,並沒有要我去參與胡人的內戰。”
“可是現在事急從權,易戍之策,刻下卻是行不得。老大人應該當機立斷,通權達變……”
“老朽對戰陣一竅不通,即使到了胡人那兒,老朽也是無能爲力,李公子,你要兵符,老朽可以立即奉上,至於其它的事,老朽一概不管。”
李益嘆了口氣,心中卻暗暗得意,劉學鏞的怯弱,對他絕對有利的,因此微笑道:“劉公,事情已經擠在頭上,奶不管是不行的,否則回朝也交不了差,這樣吧,等王慕和來了,老大人先叫他以副帥的身份,接掌帥印,讓他取得河西的指揮權,以後就是他的事了。”
“這當然可以,只是他能處理得了嗎?”
“他處理不了的事,老大人可以同時授命再晚監軍,由再晚跟他會同處理,然後老大人坐鎮涼州好了。”
這是唯一的辦法,劉學鏞也知道不聞不問,拔腿一走是不可能了。只有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
王幕和很快地來了,看見史仲義已死,他倒是什麼也沒說,只表示一切聽候鈞裁。
楊太守帶了七八名衙役進來再度請示,他是想得到劉學鏞一句肯定的話下來,立即搏殺徐康的。
可是看見劉學鏞噤若寒蟬,一言不發,就知道這位侍郎欽差是個繡花枕頭,他很見機,立刻又向李益請示了,李益笑笑道:“逆旅不是辦公的地方,恐怕要暫借尊守公署一用。”
楊太守立刻道:“下官當得效犬馬之勞,請示……”
李益道:“先把劉大人保護到尊署去。”
劉學鏞巴不得早離是非之地,立刻就想走了,李益笑笑道:“楊太守,此刻變起非常,兵慌馬亂之際,極易生變,只有嚴格封鎖住消息。纔不會使百姓聞訊而亂,否則這涼州城恐怕立刻就會有如沸鼎。你可要特別謹慎,因爲到現在爲止,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此事。”
楊太守惶恐地道:“是!是!下官知道利害。”
李益笑笑道:“還有就是劉大人的安全,大人借府署處理要公,駐節貴署,你尤其要特別小心,劉大人若是有了失閃,這責任誰都負不起。”
“下官自會嚴密保護,一個人都不讓他們進衙署。”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李益的意思,固然是要他保護劉學鏞,但更重要的是要他看住劉學鏞,不使他跟別的人接觸,所以也在話裡回答了,李益笑笑道:“我這就隨同王副帥到帥署去,把另外六衛郎將召集,回頭一起到尊署去,那時正式公開頒下兵符,使王副帥真除河西節度督帥的帥印,此後奶的責任纔算盡了。”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李益道:“尊守是同榜前輩,任仕有年,官情通達,王副帥接任後,更將借重長才,相信你們今後會合作得更愉快!”
楊太守拱手道:“下官全仗栽培。”
李益笑道:“節帥轄區內,最高的牧官就是太守,在河西,對尊守的借重雖多。可報之處有限,但是隻要能夠順順利利地把這一次的變事弭平,大家都有功勳,等劉大人回朝述職時,尊守的辛苦總會有收穫的。”
“公子言重,下官但求無過,怎敢言功!”
“尊守客氣了,尊守星夜奔馳,能及時把劉大人請到涼州,主持大局,就是首功。”
楊太守背上才幹的冷汗,頓時又有溼潤的感覺,他發現這個年輕人豈止精明,簡直是厲害了。
劉學鏞是他去請來的,如果事情一個辦不好,他就要負全責,雖然,一切都是李益在擺佈,但名義上李益只是個部委的督工差員,以品銜而言,從六品的官兒比他這正五品的太守也小上一截,說他是聽李益的調度而去,怎麼樣都交待不過去的,這個年輕人一手掀起了滔天的,卻不負一點實際的責任,這一手可把他們坑慘了。
而且,看王慕和的態度,似乎也跟李益早有默契,一切都聽由李益調度,自己只有認了。
劉學鏞可以怕事拔腿一走,或者是另外區處,但自己這個涼州太守卻無法擅離職守也跟着走。
如果跑了劉學鏞,朝令一時難至,而李益翻下臉來,可以叫玉慕和立時砍掉他的腦袋。
看來除了死心塌地跟李益合作,接受他的安排,簡直沒有第二條路好走,只有連連點頭答應。
召集了衙役,把劉學鏞恭恭敬敬地請出了客邸,他發現更爲嚴重了,因爲王慕和帶了一標親兵也封鎖了客棧。
他們動身時,那一標親兵分出了一半,執戈披甲,半爲護送,半爲監視,擁着他們去到了府署,然後就嚴密地戒備邏守着,更苦的是李益把小紅跟方子逸也派了同行,名義上只是侍奉劉欽差以盡其子侄的禮數,實際上是監督着他們,使得劉學鏞跟他說句私話都沒辦法。
楊太守知道王慕和與李益之間已有了成算,也不容許他作怪了,兢兢業業地等在府衙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劉學鏞臉色蒼白,一個勁兒地直嘆氣。
小紅佩劍緊挨劉學鏞背後,更把楊太守的四名姬人都叫了來,侑酒歌彈,更談不成一句正經話。
這都是李益的安排,足足苦捱了兩個時辰,天色已近深夜,李益跟王慕和之間卻又完成了更多的安排。
他先叫徐康去到胡營,秘密地會晤了東莫爾也先轉述了史仲義的指令。
徐康是跟史仲義一起去過東莫爾營地的,也先自然相信不疑,入夜,突厥的大公酋長會議如期在王慕和的回城中開始,四周唐軍堅鋌重鎧,嚴密地守備着,一如往昔;各部酋長帶來的親隨原是要經過王慕和的接待的,也如同往例進行如常。
可是也先帶來的人多出了兩倍,王慕和裝作看不見,把例行的人數放進了回城,卻把其餘三分之二的人帶進了一邊的軍帳,給他們換上了唐軍的服裝。
這是約好的,也先感到很高興,還親自去看了一下,更低聲問王慕和道:“將軍,史元帥怎麼不見?”
“元帥不便在此現身,因爲這是貴邦的大公會議,他自然要避嫌,不過元帥已經吩咐過末將,一切如約行事,大汗放心好了。”
“好!好!王將軍,本王成事後,會好好的謝你的。”
“不敢,未將只希望大汗對拙荊那一部多加照顧,再者拙荊想在會議上提出早一點將汗位傳繼給世子,也希望大汗多加支持。”
“沒問題!沒問題!本王並了赫卜達之後,撥三個城給令郎,作爲慶賀他就位的見面禮。”
他儼然以塞外的霸主自居了,王慕和也客氣了一番,在大帳中的大公會議已經開始了。
脫歡兒女汗首先就提出了禪汗的事,請求大家承認,小王子才十六歲,照規定是還差兩年,自然會引起一些人的反對,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西莫爾汗赫卜達首表贊同了,一向跟赫卜達唱反調的也先也同意了,而且更說小王子年輕有爲,英明果決,少年老成。
這兩個爲頭的汗主都贊同了,反對者也都沒有了響應,就算通過了。當時發表了吉斯王子爲瓦剌部的新汗,舉行了儀式後,脫歡兒女汗告退,讓她的兒子以新汗的身份參予會議。
東莫爾汗先聲奪人,起立陳言,指責西莫爾汗赫卜達昏庸無能,沉湎酒色,不足以爲其主,要求他讓賢。
這是一篇驚人的演說,也先居然也有兩三個支持者立表贊同,於是赫卜達憤而退出會議,帶走了他的支持者。
剛纔開始的大公會議就這麼流產了,也先毫不在意,因爲這是他跟史仲義約好的步驟。
預定在赫卜達的退走途中。由他帶來喬裝爲唐軍的親兵加以狙殺的,所以也先高踞首位,朗聲大笑,告訴那些留下的人,說他跟史仲義已有密約,合作狙殺赫卜達,叫大家靜候佳音,今後的霸主將由他來接任。
留在席上的王公們有的是附和也先的,他們興高采烈地發出了歡呼,他們已經舉酒祝賀也先,祝賀他們的新盟主的成功。有些是屬於中立的,他們保持緘默,因爲他們必須等待事實的發展才決定他們的態度。
營外傳來了廝殺聲、呼喝聲,似乎戰鬥進行很激烈,也先十分放心地道:“狙擊開始了,我們等着欣賞赫卜達那狗賊的首級!”
戰鬥似乎結束得很快,沒有多久就完全靜止了下來,身爲主人的瓦剌部新汗吉斯起了站來道:“我出去看看!”
也先道:“我們一起去。”
吉斯連忙道:“大汗萬不可輕離,這次行動只是主帥與家父和幾個人知道,在唐軍中。
還有幾個人是跟西莫爾交好的,家父不敢讓他們知聞,但現在他們一定知道了,在這裡面,家父可以不讓他們進來,但主帥如果離開了城堡,很難預料他們不會有其它的行動!”
也先微微一怔道:“史元帥難道還不能約束部屬嗎?”
吉斯笑笑道:“元帥自然有權約束,所以貴部在截殺赫卜達時,史帥方能坐鎮號令,要大家不去幹涉突厥的內爭,否則史帥就自己動手了,所以還要貴部來參與行動。”
“那爲什麼要我帶來的人換上唐裝呢?”
也先還是很精明,聽出其中有點不對勁的地方,吉斯笑道:“大汗,你帶來的人比別族的多出幾倍,如果不換衣服,又怎能埋伏在城外呢?史帥是指派他們出去巡邏,埋伏起來,等行動時,再脫去唐裝。”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那以後史帥又將如何支持我呢?”
“赫卜達伏誅,大汗去進剿他的所都時,事關邊境的安靖,史帥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參與行動了。”
放低聲音又道:“大唐朝廷怕的是輕舉妄動,徒惹戰端,真等事成之後,大汗的霸業已成定局,大唐朝廷爲了修好突厥,對史帥支持大汗的事也只有贊同了。可是目前,大唐卻不願意明裡得罪西莫爾部,因爲他究竟是突厥最大的一部,這是大汗必須承認的。”
也先傲然道:“很快就不是了。”
吉斯笑道:“不錯,但是這個計劃知者無多,等赫卜達授首之後,有了事實的表現,自然也沒人敢動他念了。”
這番話果然把也先說動了,吉斯又低聲道:“目前即使赫卜達被誅,但西莫爾部未定,赫卜達尚有世子,大汗如果輕離此地,難保沒有人會想借機立功,如果殺了大汗去討好西莫爾人,未嘗不可以建下殊功的……”
也先連連點點頭道:“這話不錯,畢竟是史元帥想得周到,那孤王就等在這兒了!麻煩新汗出去看看,孤王確實擔心得很,戰事已息,怎麼不見人來回報?”
吉斯道:“大汗!貴部已經回覆了本裝,自然不能帶着首級公然進入回城,因爲外面還有別的衛軍守着,小王由於家父的關係,出入可以無禁,所以只有小王可以出去,大汗在此等候佳音好了!”
他壓低了聲音又道:“還有一點,小王看席上的各位王公,有些還沒有表明態度,很可能還會有赫卜達的人在,大汗不可不備,小王出去看到結果後,不立即進來告結果,如若貴部已經得手,小王就命一批人進來旨酒,暗示慶賀,如若赫卜達脫逃,小王就叫人進來上餚……”
“爲什麼要這麼秘密呢?”
“赫卜達如死,大汗就應該立率貴部,會合小王的人,馳赴白亭海畔的營地,把他們的人殺光,再會師進迫西莫爾本部,如若赫卜達突圍逃走,一定會急速回部整軍備戰。大汗就不必管那邊,也急速回到本部領軍與史帥共同追擊,但無論如何,大汗得到暗示後,必須不動聲色,隨便找個理由,單身一人由側門退出,切記萬不可帶一個從人。”
“爲什麼呢?”
“不動聲色,爭取時機,如果要會師追剿,當提防有人偷偷溜到西莫商報信。如果是爲赫卜達突圍而去,大汗悄悄出去,會合貴部再悄悄地帶人進來,把那幾個中立的王公扣押起來,帶回東莫爾去脅令他們所部,配合我們聯手作戰。”
“辦法是不錯的,但爲什麼要孤王去呢……如果赫卜達得逃狗命,新汗就把孤王的兒郎帶回來好了。”
吉斯搖頭道:“大汗,這是個秘密行動,小王不便參加,大汗自己帶了人來,家父可以對同僚說突厥內部的事,唐朝不便插手,壓住其它的人。如果小王也參與了,他們可以說家父也參與活動,就壓不住他們了。”
也先聽他說得頭頭是道,點點頭笑道:“新汗果然年輕有爲,好兄弟,孤王十分欣賞你,如果大事有成,孤把西莫爾的十個城劃給你,跟你拜爲兄弟,這樣以後就沒有人再敢欺侮你了。”
分割十個城,加上瓦剌本部,在突厥可以踞第四大部了,瓦刺在突厥十六部中,列居末位,也先覺得這對瓦剌已經十分慷慨了。
可是吉斯不會動心的,因爲李益許他是整個突厥的霸權,這雖是一項渺茫的許諾,但是吉斯的這番話,完全是李益的授意,居然把也先哄得相信了,使得吉斯對李益的信心倍增,所以他臉上裝出十分感激的樣子退了出去。
回到後帳,李益在等着,笑笑道:“新汗,情況如何?”
“也先已完全入殼,公子計無遺算,外面呢?”
“西莫爾汗赫卜達配合了貴部的人,已經把也先的人全部肅清,現在正兼程趕往青玉湖畔,殲殺其餘。新汗,這裡的事你只須照計辦理,我要令尊到太守府去完成令尊掌節帥印的大典,受印後,利用兵符,立發大軍,配合奶的行動,你可得沉住氣!”
“也先已經上當,殺他絕無問題,可是另外那幾個……”
李益道:“那幾個人?”
“附合也先的四部王公,轄地與東莫爾接鄰,恐怕不會屈服,小侄的威望也不足,至於那些中立的更難對付。”
李益想想道:“秘密處殺也先後,假借他的名義,迎合那四部附從者王公,當席擊殺中立者,卻把他們的部屬放回去,等我與令尊回來,那四部附合也先的人就歸於你了。”
“李公子,這小侄不懂了。我們應該交好中立者纔對。”
“不,瓦剌部太弱,欲圖振作必須行非常之計,讓他們殺死了中立部族的王公,卻又放逸從者,那些人回去後,一定記怨四部王公,他們有也先撐腰,自然不怕,可是也先死了,他們無所依靠,西莫爾汗更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兩面受敵,就只有依附瓦刺部了。”
“李公子,他們那一部都此小侄所部強,怎麼會臣服於小侄呢?”
“靠瓦刺部的力量是不足的,但是令尊帶來了史仲義的首級與帥府兵符,你就是強者了,他們只有歸附你,得四部之助,再並掉了東莫爾,奶的力量已足可與西莫爾一抗了,以後的事,我再爲奶策劃一下。”
吉斯十分傾服,李益的計劃聽起來很冒險;然而卻絕對可行,使強於自己的敵人孤立,樹下更強的敵人,他們只有往自己這邊靠了,因爲自己的力量雖小,但自己的父親做了河西節度使,掌握了河西七萬餘大軍,就是一股十分強大的力量,因此他深深一揖,答謝李益道:“小侄如有所成,皆出公子所賜。”
李益口中謙虛了一陣,心中卻更得意,因爲這個計劃如果完成,將是莫大的勳業不談,最重要的是河西這一個地區,完全是他李益的天下了。
跟王慕和邀齊了六衛部將,一起到達太守署衙並不容易,因爲史仲義已經跟那六個人略說了一些利害,使他們很猶豫,可是李益早有安排,他叫羅春霆以史懷義的名義把六部郎將誘到帥署議事的。
然後又把徐康所供的跟陳武來往的那些朝廷密探召齊,用劉學鏞的名義要他們聽命效力。
那居然有二十多人,而這二十多人中有四百名夫長統率所屬,就有四百多人了,輕而易舉地制住了六衛郎將,等於是硬押着他們去的。
到了太守署衙,李益先把突厥所生的變故一說,大家都嚇白了臉,這一鬧非同小可。
李益再宣佈了史仲義的罪狀,取出梟下的首級示衆,對六衙郎將曲意撫慰,把他們私挪城磚,營建私宅的罪名都推在了史仲義的身上,然後再發表了王幕和的新職。
六衛郎將對王慕和並不見得服氣,可是不得不宣誓效忠,因爲只有這條路才能使他們保全目前的地位,而王慕和兒子接汗瓦刺部,交好西莫爾部汗赫卜達纔是他們的致命傷,他們就是想把兵拉走投奔別府,也無法通過突厥人的轄地而借道了。
王慕和的權柄確定了,勢成騎虎,劉學鏞也不得不採用李益的計劃,全力支持瓦刺部了。
得到六衛郎將的支持,他們重返王慕和的回城,七萬大軍齊集邊境,先密密重重地包圍了回城。
吉斯在城內也順利地誘殺了也先,族動回部大公,擊殺了五部中立的王公卻放走了他們的部屬,那是利用也先的名義做的,同時還警告了五部王公的隨臣,要他們回去準備歸降東莫爾,否則即予以殲減。
當這些人帶着死去王公的遺體,心懷悲憤地離去後,王慕和才以河西督帥的身份,徑持史仲義與也先的首級進人回營,陳說這兩個人狼狽爲奸,不僅圖謀突厥的霸權,而且還意圖勾結爲亂中原,爲天朝上差所悉,予以誅殺,說那四部王公都是幫兇,也要誅殺。
這一下可把四部王公嚇壞了,身在對方的勢力之下,自然不敢反抗。只有連聲推諉,而且吉斯也爲他們求情,說是他們乃受也先的蠱惑,聯史仲義是爭取突厥霸業,絕無反抗天朝之心,也不知道也先與史仲義有這個打算,說他自己也是受騙者,王慕和則裝模做樣,連吉斯也要殺。
他是王慕和的兒子,絕不敢欺騙王慕和的,李益這時才以天朝上使的身份出現,力陳吉斯的無辜而且說他之所以得到密報,也是吉斯得到了消息,偷聽得史仲義與也先的談話,因而得知的。
史仲義是大唐的邊將,心謀不軌,故而誅殺;東莫爾汗也先,野心勃勃,勾結大唐守將,除予誅殺外,並飭令王慕和立率大軍,加以征伐。
至於這四部大公,則因事先不知情,予以免究,着令加以釋還,往後不得再生異志。
瓦刺部新汗吉斯,舉發奸逆有功,可率所部,會同河西大軍征伐東莫爾,俟平定該地後,將東莫爾部歸入瓦刺部兼領,這一番措施可以說很寬大了。
四部大公死裡逃生,先還額手稱慶,可是仔細一想又着了慌,因爲他們既爲附合東莫爾汗也先,開罪了西莫爾汗赫卜達,又在不久前搏殺了五部中立派的大公,東莫爾汗被殺,他們沒有靠山,而西莫爾汗不會放過他們,那五部中立的大公臣屬也一定要找他們報仇,這四部人合起來也只是突厥的二分實力,無論如何是難以抵抗強大的西莫爾都與另外五部的,在無可奈何之下,只有向瓦刺部新汗求庇。瓦刺部雖不可恃,可是他父親有河西的兵權,有大唐爲靠山,方可以保障他們的安全。
一連串的分化離間,遠交近攻之策,完全獲了成功,東莫爾有騎兵四萬人,也先帶了一萬人來,在青玉湖畔被西莫爾汗赫卜違會齊所部與附合者殺了一大半,他爲了配合史仲義的計劃,另外調來的一萬五千人,則被瓦剌部新王配合了新歸附的四部人馬,在半途上迎住了。
他們還不知汗王已死,那四部王公跟他們是認識的,言談之除自無戒心,甚至於王慕和所率大唐軍馬前來時他們也還是根據先前也先給他們的指示,以爲是來配合作戰的,接近會合後;猝然發難,全軍皆墨。
等浩蕩大軍開到東莫爾部境僅剩下一萬五千衆,怎麼能夠抵禦呢,只有投降了。
也先的新續絃妻子是吐蕃公主,只帶了幾百人逃回了吐蕃,瓦剌部正式吞併了東莫爾。
吐蕃狼主爲了替女婿報仇,遣軍進攻,因爲地近西莫爾部,自然也先攻打西莫爾。
赫卜達早已作了備戰部署,兩軍相遇,苦戰不下,赫卜達向大唐求援,李益等他們雙方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以兵符調遣了甘州、肅州、安西、敦煌四郡的人,配合了河西大軍,兩邊夾攻,吐蕃終告不敵而求和。
李益接受了和議,且還進一步爲瓦剌部新汗吉斯乞婚吐蕃主幼女爲後。許也先遺孀重返東莫爾,立也先的新生遺腹子爲東莫爾部儲汗,認吉斯爲叔,未成年前由吉斯爲監護人,歸還東莫爾一半的地方。
這是非常寬大的措施,東莫爾舊部固然感激涕零,也先的遺孀因爲跟吉斯成了親戚,孤子有依,故夫舊業得平復,心中也着實感激。
於是李益奇蹟般憑一介斯文,在塞外造成了真正的奇蹟,把一個最弱的瓦剌都造成霸主的地位,也把一個甫成年的少年擡上了西方最大的汗主,連西莫爾汗也不得不對瓦剌部另眼相待了。
李益還做了一些工作,最成功的就是促成了易戍的決策,他以河西的軍力,加上突厥與吐蕃的壓力,迫使那四郡的節帥不得不乖乖地受命。
當然李益對那些人還有一番秘密的說詞,保證了他們的權位,但也造成了他們之間相互利害的牽連,使得每一個人,都必須串通了李益的關係才足以自保。
在塞外整整一年,李益躊躇滿志而作歸計了。這一年中,朝廷數度遣人前來,想接替一部份工作的,但是都無功而退,因爲他們發現,整條線都牽在李益的手中,誰也無法接手過去。
朝廷也因爲李益的措施太專橫了,特別派了他的好友──郭威前來,一面勸誡,一面觀察。
郭威來了之後,卻找不出一絲頭緒,因爲李益的線都是暗的,他跟每一個人都是暗中的接觸,事情非他才辦得通,而他自己本身卻不掌一點權。
而他真正的身份,還是一名六品的外員,借調西部行走,說什麼也安不上他一個專權的名目。他的整個佈局,彷佛西蜀侯諸葛孔明所設的八陣圖,取自然形勢相生相應,相制相剋,具驚天動地,神哭鬼泣之威而無須一兵一勇。
郭威回報朝廷的奏章中,只有一段話,李君虞天縱奇才,集縱橫兵法三家之大成,前無古人,後亦難有來者。亂世可爲廟堂之具,盛世則宜置之高閣,備其才而不用,爲良才而非賢吏,能臣而不可爲良相。
這是一段很公平的評語,而且也是很有力的一段觀察,它決定了李益的一生,如果晚十年才展露他的才華,他可以入閣拜相而掌天下之權的,只可惜他表現得太早了,他的心計之工,使人對他害怕了。
李益卻不知道,他相信他回去至少可以飛黃騰達了,縱不能立致尚書,至少該有個侍郎乾乾了。
在這段時間內,他的詩並沒有放下,詩簡中佳作很多,像他送劉學鏞回京覆命時,登夏州城,賦得長章:“文州胡兒少番話,十歲騎羊逐沙鼠,沙頭牧馬孤雁飛,漢軍遊騎貂錦衣。雲中征戍三千里,今日徵行何歲歸,無定河畔數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胡兒起作六番歌,齊唱嗚嗚盡垂手。心知舊國西州遠,面向胡天望鄉久,回頭勿作異牙聲,一聲回盡徵人首。”
“番音虜曲一難分,似說邊情向塞雲,故國關山無限路,風沙滿眼堪斷魂,不見天邊青作冢,古來愁殺王昭君。”
詩抄就請劉學鏞帶回去給盧方賜教,其實那是客氣話,他知道盧方的那點才華對他的詩不能易一字,豈止盧方不能,他相信滿朝文武,甚至長安濟濟多士,誰也無法改得了他的話,因爲沒人比他更瞭解胡人,沒人有他這份豪氣與作爲,胡兒起作六番歌,齊唱嗚嗚盡垂手……
能叫胡兒盡垂手,這是誰也做不到的事,而他李益以一介書生,手無寸鐵,未將一兵一勇竟然做到了。
誰能有這份才華,他的詩裡自然地流露出驕氣,但也是一項警告,他能使六番胡人垂手,就也有本事使得胡兒舉手持戈地亂上一亂,誰要找上他的麻煩,必須要考慮一下,因爲他很清楚,這一次,他得罪的人很多。
尤其是斬了史仲義,給了高暉很大的難堪,史仲義跋扈是一個事實,卻沒有膽子敢造反,史仲義也許有意抗拒朝廷易戍之策,但是對高家還是相當友善的,由於史仲義的死,使得高暉放在別處的人也受到很大的影響。
他們對朝廷失去了信心,對高暉也失去了依恃,甚至於會影響到高暉在朝中的地位。暴露了高氏一族,爲朝廷苦心經營密探的缺點,假如高暉也控制不了那些人,則這批派出去的少壯將領,無異又是一批新的悍將而已。
他知道高暉對這件事很不滿意,史仲義跟高暉之間,多少還有點默契,不管他的行爲多跋扈,對高暉還是十分支持的,高暉要史仲義接受易戍之策,目的在要史仲義對河西四郡加強控制。
只是高暉不明瞭一件事,就是史仲義對涼州本署的人也未能完全控制,高暉授權給李益,是希望李益以盧方的關係去壓一壓甘、肅、安西、敦煌四郡,把那邊整頓定了,他再設法跟史仲義疏通處理的。
可是李益辦得太急,第一個就找上了史仲義,而且李益用的方法太狠、太絕,逼得史仲義不得不自謀爲計。
那是李益在整頓史仲義所留的文牘,看見了高暉與史仲義來往的私函。才知道兩人的關係很深。
李益知道自己見到高暉後,可以爲他獻策,另外再作一番部署的,但是這件事一定要面談才行,兩地相去萬里,又不能見諸文字,他不得不把高暉先穩住才行,而且若無這一番翻雲覆雨的手段,高暉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議。
另一點,他很聰明,知道自己的作法太過火,使得很多人不安,因此,必須在詩中表露一下歸思以表示自已在這邊只是因勢而制宜,無意在此久留,更沒有意思在河西建立自已的勢力,使得朝廷放心。
這一首長詩到了盧方手中,一定會遍誦長安,他也不能不用點心,使得盧閏英、霍小玉看到了詩後,也能讀到他留在字裡行間的思念之意。
但是他是個文人,而且還是個目空一切、自大已慣的文人,總免不了那股狂氣,要自我標榜一下的。
“未見天邊青作冢,古來愁殺王昭君。”這收尾的兩句固然把他的狂態表盧無遺,也着實地舒道了他心中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