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兵部侍郎劉學鏞在九天後,向朝廷上了乞休的奏章,他才六十多歲,應該還可以幹幾年的,可是他一連告了三天的病假後,終於以體弱多病爲由,上了那道奏章,而朝廷也很快的批准了。

據說原因是他在幾天前一個晚上,聽見外面有聲響,派人出去一看,才見他的貼身衛士何茂雄,被人倒剪雙手,吊搏在一棵大樹椏上,樹下放着一個銀貢盒。

打開盒蓋,裡面是兩顆首級,一顆是他遣去行刺的馬尚志,另一顆則是李益身邊的妾侍小紅的。

盒中另外還有一張字條,寫着兩句很耐人尋味的話:“投我以李桃,報之以瓊瑤,三日後,當再來訪。”

就是那句話,嚇破了劉學鏞的膽,殺死一個馬尚志,他根本不在乎,因爲他還有的是死士,但是把小紅的首級也送了來,就使得劉學鏞心驚膽戰了,那表示了李益另有更強的防護力量,根本不寄望於小紅的保護。

接着而來的消息則是由鄭州傳來那天晚上的情形,馬尚志是被李益自己用箭射死的,而小紅則是李益以通敵之嫌處死的,送回人頭,表示了李益即將採取反擊。

劉學鏞戰戰兢兢地懷着那一紙警告函入宮,面叩皇帝求援,而且還準備告李益一狀。

皇帝看了反問他:“這上面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劉學鏞不敢隱瞞,只好把內情說了,皇帝冷笑道:“原來是你先派人去行刺他的,那麼他反擊回敬也很公平了。”

劉學鏞連連叩首道:“啓奏聖上,臣不敢如此狂妄,臣不是爲私怨而殺他,而是爲了國事。”

“李十郎犯了什麼欺君禍國,必死之罪呢?”

“有人認爲他在涼州擅殺節使,心中不平,誓必欲除之而後快,臣如不照做,恐將邊境不靖!”

“朕若是下旨殺了李十郎,你能保證邊境能穩了嗎?”

“聖上如是聖明,邊庭諒必仰沐聖德,效忠不二。”

皇帝一聲冷笑:“朕要的一聲確實的保證,不是這種空洞的甘言蜜語,你說的邊廷不靖,不過是指四五個節度使而言,李十郎未出任前,他們也沒有什麼太忠心的表現呀,自請留後,私相授受,視國家爵位爲私產,爲朝廷軍馬爲私人,所謂效忠,不過是沒造反而已!”

“臣無能,不過此事責不全在臣,魚朝恩掌握禁衛神策軍,內壟朝政,外圖文權邊鎮,故意放縱他們如此,積習已深,非臣所能改變者……”

“可是李十郎卻把涼州河西四郡,治得乖乖的。朕如有所命,一紙旨下,無不遵行,他以一介書生,未用朝廷一卒一兵,能外製強兵,內懾悍將,你手中把握了那麼一大批密探,卻又做到了些什麼呢?”

劉學鏞一聽皇帝的口氣不對,只得來硬的了,再度叩首道:“臣無能,但臣以私交至少能維持那幾處邊鎮安份,臣若死,那幾個人一定立有不穩之象;而李益若不死,那幾處兵馬,遲早也會有不穩之象。”

“哦!你跟他們的交情呢?”

“聖上明鑑,臣與外藩不敢有私交,這完全是因公的利害交情而已!”

皇帝道:“李十郎現在手中掌握着河西四鎮與東西突厥兩部,如果朕殺了李益,那地方恐有不穩之象,一旦事變,你能鎮得了嗎?那些要殺李益的,你的好朋友,能把他們的兵馬移到河西去爲朕退敵嗎?”

劉學鏞一聽,臉都嚇白了,這個要求是絕無可能的,他只有道:“聖上明鑑,節鎮節略重兵屯於邊境,原爲鎮夷之用,如若輕易開拔調動,則邊防空虛,東敵未除,而西變又生,想聖上亦必早有明裁。”

“朕不知道,不過太子昨天進官也談到這件事,他的說法比你可靠得多,他說你如果不行,就放手讓別人來做,自然會有人比你做得好。而且,你那些有力的朋友如果真夠交情爲你撐腰的話,河西四郡及東西突厥兩部,另加吐蕃的數十萬勁旅都可以爲用,你看看太子這話是不是說得太過份了一點呢?”

劉學鏞的汗水都流了下來,他知道這是可能的,因爲李益對那三處外夷恩威並施,利害制衡,確能使他們乖乖地聽命,在私心之中,他不得不承認李益是個天才,因爲李益所做的一切,都是常人所做不到的。

到這個時候,他心中開始後悔了,自己把持住密探調度之權,只不過稍稍的一點制裁力量,實在微薄得可憐,如果早就跟李益輸誠合作,說不定還可以使自己的權限更大一點,都只爲了幾個人的私下慫恿,說李益的權限已經侵犯到自己,遲早會被他擠掉的,耳根子一軟,才惹下這個漏子,結果變成自己一個人坐監。

皇帝擱下的另一番話,卻把他的膽子都嚇破了:“學鏞,你也算是爲朕盡了多年的心了,朕不願太嚇你,這次是你自己太欠考慮,闖下這個禍,朕要維護你也沒辦法,第一是你惹人在先,第二是李十郎那張字條上既非他的親筆,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實據,那只是一句普通的應酬話,除了你當事人心中明白,誰也無法從上面看出什麼來,那怕你真掉了首級,把那張字條拿到大理寺去,也不能責成在李十朗身上。還有一件事,朕不能不替你擔心,你說東西是晚上送到你的臥房外面的?”

“是的,臣的衛士何茂雄被人倒吊在院中的樹上,留下了這個盒子,居然毫無聲息。”

“這何茂雄的身手如何?”

“身手不凡,是臣所聘的衛士中技能最好的一個!”

“是了,你最好的衙士被人家無聲無息地制住了,倒吊了起來,連對方是什麼人都沒看見;你的人太差了。”

“來人蒙着面,身手不弱,好象是個女人。”

“那就更糟,李十郎身邊只有一個小紅能技擊,但小紅已經被錮首盒中,不可能再來找你麻煩,此外朕知道他那兒沒有女劍士了,來人身手如此之高,只有一個人具此可能,那個人行事連朕都管不了,朕視之如畏友,她向朕要你的頭,朕也只有照給,你知道誰了吧?”

劉學鏞只有點頭,皇帝沒說出名字來,但是已明顯地指出是賈仙兒,這位姑奶奶是誰都惹不起,別說是要他劉學鏞的頭,就是她要皇帝的頭,皇帝也躲不掉。

因此劉學鏞只有連連在地下叩頭,道:“聖上念臣多年忠心,雖無功可言,但有勞堪憐,恕臣一死……”

他把頭都崩出血來了,皇帝一嘆道:“學鏞,你要明白,不是朕要殺你,那個人高來高去,只有她高興跑來看朕,朕想找她卻千難萬難,所以朕要爲你說情地無從說起,何況這件事是你辦得太莽撞了,李十郎並沒有害你的意思,你爲什麼要去惹他呢!”

劉學鏞一聽皇帝的口氣也不對勁,似乎偏向李益那邊,就知道大勢已去,皇帝在培植李益來取代他們這一批人了,再想想握住這點勢力對自己並沒有多大好處,官止於侍郎,兵部尚書是絕對輪不到他頭上的,倒是自己的族兄劉學鍇穩居禮部尚書,盧方更爬到中書令的高位,替他們維持地位,舍了自己這條老命,實在太不合算。

因此他繼續叩首道:“臣年老昏慵,不辨利害,聽人慫恿,才得罪了李君虞,伏望聖上……”

皇帝不等他說完就怫然地道:“學鏞,這是什麼話,你負的責任何其重大,凡事應該自己有主見纔是,怎麼可以受人擺佈呢,你太辜負朕的寄重了。”

“是!是!臣無能,有負聖望,唯懇聖上念及臣多年效忠,尚無大錯,準臣告致,歸隱田園,閉門思過。”

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通:“好吧,一兩天內你趕緊把奏本呈上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朕想你不擔這份職勞了,李十郎也就沒有再找你麻煩的道理,賈仙兒也不至於對你如何了,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

劉學鏞怔然道:“一兩天內實在太急促了,臣總得把手頭的工作作一番整理,以便移交……”

皇帝的臉沉了下來:“學鏞,你掛名不過兵部侍郎而已。上有尚書,下有左右郎中,你的職務不過是承上啓下,居間連繫而已,沒什麼可以整理移交的。”

“臣是指那些未經公開的瑣務。”

“未經公開的瑣務,根本不必移交,那隻要等你的休致邸抄行文到達各處後,各人自然知道,不會再跟你去連繫了,這種工作是各管各的,你所用的人,後任未必會用,你所相信的人,後任未必相信,交不交都是一樣。”

劉學鏞整個地涼了,皇帝的意思很明白,自己休致後,就跟那些連繫完全地切斷了。也就是說,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就此中輟了,朝廷不再重視這些力量了。

所謂移交,當然不可交給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繼任者也未必定是自己推薦的私人,那麼自己還能左右着一部分勢力,現在聽皇帝的口氣,是根本就不讓自己再掌權,也不再需要自己這方面的效力了。

初時一-那間,他還很憤慨,但是看見皇帝若無其事的神態,他忽然一驚,全都明白了。

像這種密探事務,如若遽爾易長,很可能會激起大變的,但朝廷表示得如此輕率與淡漠,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朝廷早已在暗中安排好了接替的人手,或是另外有了一個更爲精密的體制,對原來的那批人,不是有了新的任用,就是認爲無關重要,予以淘汰了。

劉學鏞再冷靜地思索了一陣,簡直是不寒而慄了,他才發現自己雖然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多年,卻並沒有建立起真正的權威,對於手下的人,並沒有太多的約束力量,所以他在涼州,只有眼看着李益獨斷獨行,一點辦法都沒有。

雖然經管着全國的密探,但是他清楚得很,那些人只是爲了替朝廷而盡力,不會爲了他劉學鏞賣命的,即使他家中的那些侍衛人員,也都是衝着他的職權而聽從他的指揮,對他這個人並沒有太多的好感。

這不能怪人,怪只怪自己對人刻薄寡恩,而且私心太重,把一些較爲重要有好處的差事,全都派了自己的私人,阻遏了別人的上升機會,當時以爲內外一把抓,可以使得權勢永固,誰也撤換不了自己。

現在看看皇帝的態度,恐怕自己的手下人早有朝廷另遣的人員在內,自己的一切行爲,也沒有能瞞過朝廷,現在有了李益,就決心撤換他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趁早乖乖地交出一切,還可以保得頭顱而終,如果再戀棧不去,很可能連腦袋都呆不住了。自己密遣殺手的事,這都是很秘密的事,看來皇帝都已經知道了。

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灰心與內疚,劉學鏞的臉色蒼白,滿頭冷汗,連連地叩頭道:“愚臣昏庸,有負天恩,蒙聖上不棄,賜準告致,得保首級以歸,臣不勝感激……。”

皇帝已經不耐煩了,揮揮手道:“好了!好了!回去寫奏章吧,可別像諸葛孔明的出師表,來個臨表涕泣,不知所云,在朝房中傅成笑話。”

劉學鏞惶恐地叩頭謝恩退出,皇帝最後的那句話,不僅使他心驚膽怕,也更見到朝廷的厲害,皇帝的話語雖然像是在開玩笑,但實際上卻是提出了嚴重的警告,叫他今後要特別小心,少亂說話,真正的重點就是在那不知所云四個字上。

出了朝門之後,他心中又氣又苦,自己是完了,但是有兩個人也不能讓他們痛快,本來自己老老實實,幹着這份差,只要不出漏子,不玩花樣,李益再得上寵,也動不了自己的地位的。一個密探的體系的建立,不知要費多少的心血,人力財力,絕不會輕易的易長的。

都是族兄劉學鍇跟盧方兩個人,整天在自己耳邊說李益那個人心雄萬丈,狡獪多智,在涼洲已經看穿了自己是個只老虎,以後更將變本加厲,定會硬生生把自己擠開去,欲保青雲衣冠,只有先下手爲強。

在涼卅是受了一肚子氣,經他們兩個人一激一逼,才胡里胡塗,跟李益作起對來,卻招來了這個後果。

他們兩人是郎舅之親,而盧方又是李益的岳父,多少都沾點親,李益不便明白地對付他們的,卻輪到自己在作臘,越想越不甘心,一腳來到盧家。

進門剛好看見一乘轎子擡進去,隨轎的是李益的老家人李升,而且盧方夫婦兩人都出門來把轎中的那個中年婦人接了進去。

劉學鏞由於是已將卸職,那一身侍郎的冠帶穿著都刺心,出宮第一件就是換了常衣,輕車簡從而出門的。

到了盧府也沒驚動人,盧方似乎沒看見他。夫婦兩人把那個客人接進了中門,劉學鏞下了車子,門上見到他的臉後才認了出來,連忙行禮請安了道:“劉大人,你今兒個怎麼換了常服來了呢?”

劉學鏞淡淡地一笑道:“自家親戚,冠袍履帶地來擺給誰看,還是常服方便些,剛纔是那家的客人。居然驚動了你家大人地出來迎迓了?”

“啊!你問的剛纔呀,那是夫人的堂姐老夫人,也是我家小姐未來的婆母,是夫人派人去把她從姑臧給接了來,大概是商量着要迎娶的事。”

劉學鏞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李十郎的老孃。”

“可不是嗎?劉大人,人若是生個爭氣的兒子,比什麼都好,上次小的隨家大人晉京時,途過姑臧,也去繞道探過她,可只有夫人一個人上他家去,家大人則到附近李故相國大人的府上去拜會了,是那位老夫人到相府來見家大人的。這一次可大大的不同了,家大人不但吩咐開中門親迎,而且還把您府上的大老爺及夫人也邀來作陪。”

劉學鏞先是一怔,沒聽懂門上的話,因爲自己並無手足兄長,那兒來的大老爺。

繼而一想,才明白是指現任禮部尚書的劉學鍇,是自己的族兄,他們是郎舅之親,難怪邀來陪親家了。

這一-那間,劉學鏞的火更大了,他們鼓着自己出頭去對付李益,然後他們兩個人卻在私底下把李益的寡母接了來,商談嫁女之事,讓自己一個人作惡人了。

一火之下,回身就走,卻被另一個人叫住,那正是自己的族侄,在這兒被稱爲表少爺的劉平。

一面招呼着,一面追了上來道:“叔叔,你來得正好,我父親來了,舅父命侄兒去接叔叔的。”

劉學鏞冷笑道:“你母親跟李十郎的老孃,就着盧家關係還可以沾上一個親字,我又算什麼呢?我犯不上巴結李十郎,跑來拜見他的老孃吧。”

劉平忙又追了幾步:“叔叔,你弄錯了,陪客的有舅母跟我母親,父親在舅舅的書房裡根本就沒出來,要侄兒把叔叔接了來,有要事相商。”

劉學鏞這才哦了一聲:“有什麼事,巴巴地找我來商量?”他的腳步已然停止了。

“這個侄兒可不知,侄兒本來是在書房裡侍奉父親的,舅舅一進來就打發侄兒趕緊去接叔叔了,叔叔恰好來了,侄兒就可以偷個懶了,叔叔您請吧,咱們繞過一邊。上書房去。”

劉學鏞的火還沒有消除,這會兒又添了一層:“李益的老孃來了,盧家開中門迎接,我這堂堂的兵部侍郎卻要走邊門繞到花園去,希侯,你舅舅只不過進了中書省,還沒有真除左中書令,稱不得一個真正的宰相,照他這樣混法,將來也風光不到那兒去,現在就如此欺人了,難道是看準我劉學鏞垮定了!”

“不!不!叔叔誤會了,舅舅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話跟叔叔商量,他要侄兒來請叔叔走邊門,乃是爲了保密,他已吩咐下來,由邊門到小書房不留一個人,除了侄兒之外,誰也不準在園中走動。”

“哦!他這麼秘密幹什麼?”劉學鏞心裡的氣也平了一點了,盧方不是故意冷落他,看樣子是真的有巾麼重要的事相告,因此也就站定了腳步,等劉希侯過來,兩人才轉折向旁門走去,口中還問:“盧公知道我來了?”

“知道!叔叔在府前下車時,舅舅不是剛好出來嗎,怎麼有看不見的呢?正因爲見到叔叔着了便裝,不便招呼,否則被人看見了,事情就不太好了。那位李老夫人對她兒子與叔叔不睦的事,可能已有知聞,但是對舅舅與叔叔來往的事,一定還不知道,所以……”

劉學鏞沒有讓他說下去,語氣已經很冷峻地道:“希侯,我們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的自己人,榮辱與共,所以我這時要說句老實話,你這位母舅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劉希侯不禁一怔,劉學鏞道:“李君虞兼取涼州,合併四郡,跟我的關係並不大,而且他對我還很客氣尊敬,如若我給予李十郎全力支持的話,他感恩圖報,今天我不但不會如此狼狽,而且還穩如盤石……”

劉希侯不知他何以出此言,只有先聽了,劉學鏞嘆了口氣:“真正受李十郎的影響的還是他姓盧的,河西四郡跟涼洲的史仲義,本來都是他的靠山,卻一下子全垮了,雖然落在他女婿的手中,但是他們翁婿之間早已就不和了!”

劉希侯輕嘆了口氣:“這件事說起來是曲在舅舅,第一是於善謙剛死的時候,他爲了怕擔干係,又不明白內情利害,居然不顧親誼,跟幾個傢伙作成了決議,讓十郎去挑擔子,十郎憑着本事自己把事情撕擄開了,舅舅枉作了一場小人。”

“是啊,李十郎那次對他曲意維護,保全了他的老面子,他也該知足了,卻又爲了爭奪一個娼女而跟李十郎鬧開了,又落了一場沒趣,到最後把我也拉進去了,現在我弄得灰頭土臉,他卻腳踩兩條船,把親家母接來,準備嫁女兒了,這種人還能相處嗎?”

劉希侯怔了怔道:“聽舅舅說,他把李老夫人接到長安來是另有妙用,只是不知道是………”

劉學鏞輕輕嘆道:“不管他是什麼妙策,最好他一個人自己去施吧,我可要撒手了。”

劉希侯一驚道:“叔叔要放手了?”

“是的,李十郎的勢力並不可懼。可懼的是朝廷對他的支持,主上大概有意要遜位東宮,太子自然要用他自己的人,我們這些人既然擠不進去,遲早都要滾蛋的,又何必跟自已過不去,非要去得罪一個難惹的人呢。”

劉希侯見叔叔的態度突變,不禁愕然道:“叔叔!你管的這一部份是不受禪替影響的,那怕是十易其君,你還是會受到重視,不隨波浮沉的。”

劉學鏞冷笑道:“那是以前的事,現在太子已經另建了一個體系,嫌我們在礙事了。”

這個消息,這句話對劉希候的打擊很大,那不僅是他族叔一個人的進退榮辱,也關係着他們劉氏一族的政治地位與前途,他急急地問道:“叔叔!是真的?”

劉學鏞悽然一聲嘆息道:“那還會假?如果能有一點辦法,我會甘心放棄這一切嗎?

唉!這一切雖是勢所必然,但是沒有你舅舅這樣攪和催一下,我還不至於公然跟李十郎過不去,慢慢地縱然沒有機會挽回,還可以作個退身的打算,現在卻一切都晚了。”

劉希侯呆了,他心中的雖過程度,尤甚於劉學鏞,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劉學鏞道:“你還不至於,你在長安的人緣極佳,跟李益也沒有權利的衝突,你父親也是一樣官拜尚書,位尊而權小,與人無爭,只要不再跟你舅舅走得太近,不要被他牽連着,足可保住平安無事的。”

劉希侯沮喪地道:“叔叔,侄兒不是怕李十郎容不下我,而是想到我跟英表妹這一段姻緣是完定了。”

“什麼?他們的名分已定,你還在打胡塗主意?”

“不是胡塗主意,舅舅說跟李十郎已經非成水火難容,英表妹與李家雖有名分,也只是口頭上糊說而已,並沒有正式納采下定,也沒有交換庚帖婚書。”

劉學鏞道:“那只是作爲證物而已,他們那一門婚事在長安無人不知,無須任何證物,也不能悔掉了。”

劉希侯道:“悔婚固難,但退婚卻可能的,只要表妹還沒有嫁過去,而李十郎又能被整倒下來的話,彼此失和在先也是事實,舅舅可以取消這門婚事……。”

“現在也可以呀,就看你舅舅幹不幹。”

劉希侯一嘆道:“舅舅是早就想退婚了,可是英表妹不肯,現在舅母因爲十郎能罩得住,也堅持不肯,舅舅如果太堅持的話,舅母打算自己作主,把英表妹送到鄭州去完婚了,舅舅怕他們母女真來上這一手,只好忍着……”

“那你還有什麼希望?”

“希望在舅母身上,英表妹自己究竟難以作主,只要父母都不支持她,她也沒辦法了,即使她敢私奔,李十郎也不敢收留,但舅母肯作主,李十郎就能名正言順地納婚了,舅母是個熱衷權勢的人,她們崔家一直不大得意,使她在盧家也很委屈,現在有個孃家的侄子站了起來,她怎不興頭呢。要是李十郎失了勢,她就沒那麼起勁了。”

劉學鏞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膊道:“希侯,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第一,你跟十郎比起來相差太遠,你表妹那顆心怎麼會移到你身上?第二,李十郎目前正是麗日中天,我都整不了他,還有誰能整他……”

劉希侯萬分惆悵地把劉學鏞送到邊門,然後指指小書房道:“父親跟舅舅都在那兒等着,叔叔自己過去吧。”

劉學鏞去了,劉希侯自己守在花徑上,可見這是一次多麼秘密的會晤,盧方連自己家的人都不信任了。

但是劉希侯守了多沒久,背後傳來了悉悉之聲,顯然是有人偷聽,回頭一看,卻是盧閏英,不由大吃一驚,失聲地道:“表妹,你怎麼來了?”

盧閏英雙眉深鎖,似乎有着莫大的心事,但她仍然輕佻地道:“散步呀,難道我在自家的花園裡逛逛都不行?”

劉希侯有點窘迫地道:“表妹,你知道舅舅跟我父親在小書房裡面議事。”

“我知道,還有你的那個叔叔也在,但是這跟我有關係嗎?”

“舅舅說不準任何人靠近小書房去的。”

“不錯,那是商量重要公事的地方,以前他要處理一些秘密要公的時候,總是叫我跟雅萍一起爲他守住花園,今天要表哥在這裡也是爲了這個了?”

劉希侯如釋重負地道:“是的!是的!”

“那可真不敢當。爹也是的,表哥是客人,怎麼能讓你做這個事兒呢,好在我現在有空了,表哥可以去歇着了。”

“不!不,表妹,我不要歇着,我不累!”

“你不累也該到前面去坐坐,爹是因爲家裡來了客人,怕我分不開身,纔要表哥暫時委屈一下,現在我已經抽出身子來了,就沒有再麻煩表哥的道理了。”

“沒……沒關係,我喜歡在外面逛逛。”

“表哥喜歡在外面就在外面好了,我可沒空陪你。”

她說着向書房走去,劉希侯忙擋在前面,支支吾吾地道:“表妹,舅舅說不準人接近的。”

盧閏英笑一笑道:“我知道,但是你表哥可不是外人,自然不在禁止之例,你要去儘管過去。”

“我……我不要過去。”

“那就不要擋着我的路,我要過去。”

劉希侯嘆口氣:“表妹,你何必要使我爲難呢?”

“你的意思是不讓我過去了?”

劉希侯囁嚅良久,最後終於鼓起勇氣道:“表妹,說實在話吧,舅舅小書房輕易也沒人敢去,我守在這兒,主要就是阻攔你前去。”

盧閏英身子一顫,睜圓了眼睛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在她銳利的眼光逼視下劉希侯不自而然抖縮了一下,退後兩步:“表妹,這是舅舅吩咐的。”

盧閏英點點頭道:“我知道,你那位好叔叔來了,他們一定在商量着如何對付十郎的事,所以才避着我,表哥,憑良心說一句;這麼做對不對?”

“我!我可不便置詞。”

“你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上說句公道話好了。”

“我想他們雙方都有不是處,舅舅對十郎固然是過份了一點,但十郎對舅舅也太狠了,舅舅的背後支持,就是河西四郡,十郎一下子就奪了去。”

“河西四郡是不是全受我爹的控制呢?”

“雖不全受控制,但也互爲聲援。”

“那是以前,現在我才知道,爹的河西節度使是被史仲義擠掉的,連自己抓在手裡的大權,爹都掌不住,更何況是隔鄰的兵權呢?爹也只是哄着自己而已,他沒有能掌握住的力量,十郎控制住了,怎麼能說是奪呢?”

“但……舅舅卻連一點依仗都沒有了。”

“那是他自已要那麼想,其實十郎是他的女婿,誼屬半子,權力握在十郎手中,等於是他自己握住一樣。”

“可是舅舅並不如此想,他跟十郎……”

“我知道,他跟十郎不和,主要是爲了鬥於老兒的時候,於老兒一死,爹沒了主意,聽從了別人的話,把責任推在十郎頭上,但是十郎自己把問題擺平了,而且把準備坑他的人反擊了一掌,爹怕十郎也會對他報復,可是十郎並沒有如此,反而極力爲爹開脫。”

劉希侯一嘆道:“表妹,事情誠如所言,但是我們都知道,十郎那個人實在太厲害了,他年紀雖輕,可是心計之工,城府之深卻無人能及,他赤手空拳能夠在河西把手把十萬兵符的節度使斬於轄區之內,說來都難以令人相信。”

“那是他的本事。”

“表妹我不是嫉妒他的本事,論才華,我知道自己比他差到十萬八千里,但是我始終認爲此人不可以近,想來舅舅也是如此看法。”

盧閏英道:“你們可以持這種看法,我跟他名分已定,已無人不知,想改都改不了。”

“你還沒嫁過去,怎麼不能改呢?”

盧閏英沉聲道:“人若是決心做一件事,自然沒有辦不到的,就算我已經嫁過去了,想要悔婚離異,我也能做得到,可是我不想悔婚,那怕根本未定名份,我也守定了他,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心中守定了誰,父母之命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心。”

劉希侯望着美麗的表妹,她臉上堅決的表情使他從頭涼到了腳,不必問她是否已經下定決心要嫁李益了。

盧閏英的語氣、態度,已是最好的說明,強烈的失望,無限的惆悵,使他知道這一輩子,他都與這個美麗的女郎無緣了,他只有長長的嘆了口氣。

盧閏英像是知道他的心事,聲音轉柔道:“表哥,我們是親戚,又是好朋友,我希望還能維持這份情誼,你不要胡塗,把這一點也破壤了。”

劉希侯默然無言地退後,然後道:“表妹,你要過去就過去吧,其實你去了也聽不出什麼結果來的,他們三個人加起來都鬥不過十郎,而且剛纔我叔叔的口氣已表示要撤退了,他是實際掌權的人,連他都認了輸,舅舅還能怎麼樣呢?至於我爹,一向是明哲保身,不會主動去跟誰過不去的,他們今天也商量不出一個結果來的。”

盧閏英道:“謝謝你,表哥,我並不是反對爹,也是爲他好,如果他一直跟十郎過不去,鬧得灰頭土臉,大家抓破了臉,吃虧的一定還是爹,姑丈也是一樣,所以你要勸勸姑丈,叫他別湊在一起趕熱鬧。”

“是的,我知道,回去我就跟他老人家說,而且我聽見了什麼風吹草動,我也會設法向十郎遞個信兒。”

“那就太感謝表哥了。”

“別客氣了,我可不是去巴結李十郎,我只是爲了你。”

盧閏英不再說什麼,只是柔情地看他一眼,就急急地向着小書房那邊去了。

快靠近時,她已經把腳步放得很輕,然後再慢慢地掩近,躲在窗下的花叢裡。

她不需要太貼近,因爲裡面的聲音很大,最激動的是劉學鏞的聲音:“盧公,我承認我實在鬥不過這小子,我決心交出一切,退致歸田。”

“慢來,慢來,兄弟,我們劉氏一族,全仗着你在朝中維持着,才能一個個相安無事,平時你又縱容包庇他們,支持他們胡鬧,結下了不少冤家,你要是撒手不管,他們不是都要糟了?”

“兄長,我不能一輩子替他們撐腰,我護了他們這麼多年,所盡心力也夠了,當時我是想自己人總有個依憑,可以互寄心腹……”

“他們也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呀?”

劉學鏞冷笑一聲道:“兄長,我比你清楚,這幫混帳的東西,不是死要錢就是作威作福,倚勢凌人,卻沒一個正正經經的辦事的,我就是把一切都交給他們,纔有今天的後果,我還能不灰心嗎?”

“學鏞兄,別激動,到底出了什麼事?”這是她父親盧方的聲音,聽來似乎很平靜。

“我今天見到了皇帝了,他叫我自己乞休。”

“喔!準備派誰去接掌?”

“沒有人接,朝廷要我三天之內上表乞休,我請求寬限幾天,以便交接,皇帝居然說不必交了,我的那些底細根本沒人要接,這都是我們劉氏子弟們做的好事。”

劉學鍇的聲音中也帶着相當的驚訝:“這怎麼怪到子弟兒郎輩身上去的呢?”

“怎麼不怪他們?假如他們認真辦事,不惹是非,我手裡掌握着上萬名密探,控制着半壁江山的的休咎,皇帝會對我說那種話嗎?都是那批混球。胡作非爲,把底子都泄了出來,那還幹個屁的秘密探,所以什麼消息都搜不到了,我想朝廷早已暗中另建了一個體系……”

盧方道:“這倒是可能的,東宮太子府中用了很多人,都是最近一年才增添的,我想,朝廷可能把另外的一些人,都安插在東宮了。”

“那這還用說,不然的話,他李益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明着跟本部堂作對的,除非他是另有所恃,因爲密探行事向來都是先斬後奏,殺人不用償命的。”

三個人有了一陣沉默,還是盧方道:“學鏞老弟,朝廷不派人接你的差事顯然是另外有了班底,因此,你手頭的那些人還是在手頭呀。”

他的聲音很凝重,顯然別有所指,劉學鏞嘆了口氣:“盧公。你的意思我知道,不過恐怕難以如願,朝廷雖然不派人接我的差事,那是無須要從我手中交接而已,另建體系,也只是另外派人跟那些人接好頭了,否則撤換一萬多人,又豈是容易的事,所以在我手頭上,很可能已經不聽我的指揮了,那些人多半已經轉到李益的手裡……”

劉學鍇駭然道:“怎麼事情會這麼糟?”

盧方也道:“學鏞,怎麼會呢,你的職務很機密呀,連我都是最近才知道。”

劉學鏞嘆了口氣道:“事情恐怕還是開始在一年前的涼州,史仲義出了事,我趕去調停,卻沒有把事情辦妥,李益居然早已佈置定當,使我有令難行,我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到後來全部轉到李益那兒去了,那個時候,朝廷可能認爲我不克勝任,已經在暗中部署排除我了。”

盧方不覺一怔,隨即說道:“學鏞,這是你過慮了,如果你的人都是對你絕對順從,令出必行的話,你的腦袋早就已經保不住了,朝廷最忌的就是臣下手擁重權,舉一足而動天下,那樣就危及朝廷了。”

“我知道,我能夠坐在兵部第二把交椅這些年曆任四尚書而不搖,就是爲了我沒有太大的野心,可是李益用的那一套方法更絕,他把密探的指揮置於一個機構,由朝廷直接指揮,而不假手於人,司令者無實權,那自然使得朝廷更爲高興……”

盧方大感意外道:“這小子竟有這麼多鬼主意。”

劉學鏞嘆了口氣:“前些日子你們建議要我找了一個小紅的舊日師兄去行刺……”

盧方忙道:“對呀,那人是小紅的師兄,聽說跟小紅的感情還不錯,所以我才介紹你用他。”

“我用了,他也很高興,因爲他對小紅餘情未了,很想把小紅再奪回到身邊。”

盧方道:“那是不可能的,李益這小子對女人很有辦法,我那個丫頭居然爲了他,連老父都不願顧了,小紅跟着他,還會要從前的師兄嗎?不過李益生性多忌,知道了這件事,很可能連小紅都不要了,只要小紅不在他身邊,你就很容易再派人去結果他。”

劉學鏞苦笑道:“盧公,你打的如意算盤太樂觀了。”

“怎麼?難道他竟忍了下去,還是小紅不念舊情?”

“都不是,據我所知,小紅對那位師兄倒還肯維護,想盡方法掩護他逃走了,結果他卻死在李益的箭下。”

“怎麼可能,李益能射死一名劍手?”

“一點也不假,據說在以前,他還箭殪了棲霞山一位劍道的宗師,這個年輕人似乎是無所不能的。”

盧方笑道:“那也沒關係,一名江湖劍手的死活,與我們有什麼關係,而且經此一來,他對小紅就不再信任,小紅也不肯爲他再盡心賣命,你的機會也來了。”

“沒有機會,昨夜有人放一個拜盒在我臥房的窗外,裡面有兩顆人頭,一顆是我派去的殺手,另一顆是小紅的。”

“什麼?他殺了小紅?”

“可以這麼說,小紅是在他指斥下含憤自殺的。”

“那好極了,學鏞,沒有了小紅,你派去的人……”

“我不會派人去了,而且也來不及了,他把小紅的首級送來給我過目,就表示他已看穿了我們的計劃,先發制人,明告訴我他不需要小紅的保護,而且也是展開了反擊行動的先聲警告,現在是他派殺手來殺我了。”

“別怕,就跟他比一比,瞧是誰的機會多。”

作勢欲起,另外兩個人忙勸慰他,片刻後盧方又道:“學鏞,有個好辦法,你不需要派刺客去,由他的母親出具書函,着令他請假到長安來完婚,他必然不敢抗命,等他一到,你就叫人……”

劉學鏞黯然道:“盧公,你這辦法如果早一點提出,或能有效,現在提出已經太晚了。”

“怎麼會太晚呢?”

“剛纔我不是說過了嗎,朝廷要我立刻去寫乞休的辭表,我的辭表一呈,就不管事了,那裡還有人?”

“你就晚一點遞好了,最多有個十來天就行了,只要李小兒一倒下,你也不必辭官了………”

劉學鏞無言地遞出一張將條,盧方與劉學鍇看了都覺得很奇怪,同聲道:“這是什麼?”

“這是昨夜放在裝腦袋的盒子裡的警告信……”

盧方勃然變色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威脅京中重員大臣,學鏞,憑這張字條就可以治他的死罪!”

“盧公,你要治誰的死罪?你知道這是誰寫的?”

盧方抓抓頭:“這……管他是誰,但背後指使的一定是李氏小兒,這是誰都知道的。”

劉學鏞道:“李益與我不睦,或許無人不知,但是僅憑這封信,卻不足以構成罪證的,那又不是他的親筆,如果任何人隨便寫封信就能扳倒一個人,把整個長安城都改作監獄都不夠關犯人的。”

“這是跟小紅的頭一起送來的,小紅本是他的侍兒,這可無法抵賴,也可以坐實他的罪名了。”

“唉,盧公,你爲了對付他,當真到了不擇手段的程度了,你當真恨他這麼厲害?”

“是的,這小子可惡到了極點,首先是跟我搶小紅,然後又取了我河西的聲援,我真想咬他一塊肉下來……”

“盧公,我要說句公平話,你恨他的這兩點都不成理由,小紅自己願跟他,她是長安名妓,朝中大員們欣賞喜歡她的很多,你權勢再重,也無法用強娶回來,這種事講究緣份,無可厚非之處。”

盧方一嘆道:“可是他把小紅要了去,對他不知盡了多少心,出了多少力,他居然如此狠心,活活地逼死她,我要爲小紅鳴不平,要替小紅報仇!”

“那女子一身劍術極精,據說已鮮有匹敵者了,我前兩次遣去的刺客都有絕佳身手,結果全死在小紅劍下,那個女子若非自願受刎,誰也殺不了她,她既然肯自刎,必然是自知虧在理上,她之所以理虧,其咎卻在盧公,是你提議遣她那同門師兄去的。”

盧方語爲之塞,劉學鏞繼續道:“說到河西的聲援,那更怪不到他了,盧公若是真能掌握住的話怎麼可能輕易爲人所取?尤其是李益在那邊?手中沒有一兵一勇,居然把數十萬大軍,不靠朝廷兵書符令,就治得服服貼貼,這固是他的本事,但盧公未能切實掌握也是原因。”

盧方惱羞成怒地道:“學鏞,你究竟是幫我們還是幫他?怎麼處處都爲他講話呢?”

劉學鏞苦笑道:“我就是走錯了一步,開始時若是幫他,就不至於如此狼狽了,如果我初見他時就跟他輸誠合作,說不定今天已是長安市上最有權勢的人了,現在要掉過頭來幫他也太遲了,人貴自知,遮幾遠禍,我小心退出了,回家去就起草拜表,特別來告訴你們一聲……。”

劉學鍇這時才道:“鏞弟,你是否要考慮一下?”

劉學鏞毅然道:“不了,這是別人給我的期限,我拿到大內去見皇帝,你們猜他怎麼說,他說唯一能幫助我的就是在兩天內準我的奏章。”

盧方憤然道:“這叫什麼話,學鏞,你太好說話了。”

劉學鏞苦笑道:“我不是好說話,而是沒說話,因爲是我們先動手派刺客去的,字條上寫得很明白,投我以桃李,報之以瓊瑤,我們派人前去行刺,並沒有得到皇帝老兒的同意,這會兒也不能說他不管事呀!”

盧方又端詳了字條片刻才道:“學鏞,你不妨多派好手,守伏在寢室四周,誘使刺客前來,拿下他來。”

劉學鏞連忙道:“盧公,你爲什麼一定要我的命呢?”

“學鏞!不是這麼說,這時候你一扯腿,我們什麼都完了,尤其是主上遜位後,新君登基,長安市中就沒有我們立足之地了。”

“我還等不到那麼久,三天之後,我如果不抽身,長安市就是我葬身之地了。”

劉學鍇這才道:“鏞弟!如果被這張字條嚇倒了,那未免也太泄氣了,你就是決心不幹,至少也要熬過三天,在第四天再遞辭表,才顯示沒有向李益屈服!”

劉學鏞嘆道:“兄長,你如果知道這張字條是誰遞來的,以及如何遞來的,你就不會再勸我使氣了。”

“誰?又是怎麼樣遞來的?”

“盒子是半夜裡放在我的牀前,點塵不驚,而我侍衛中最佳的兩個卻被人吊在院中的大樹上,據他們說,動手的人沒看見,只是在着道兒前約略嗅到一股脂粉香,判斷是女子的成分居多。”

“啊!女子,李益那兒還有這麼高明的女刺客嗎?難道他對小紅不再重視了。”

劉學鏞看他一眼道:“盧公,你還在裝胡塗就不太夠交情了,你明知道世上身手如此高明的女刺客沒有幾人,算到李益身上,則除了一人外,再無其它可能。”

“是誰呢?我的確弄不清了。”

“賈仙兒,鬥殺魚朝恩,炫技長安市,劍技蓋天下,威名動四海的女飛衛賈仙兒!”

“怎麼會可能是她呢?她根本不會到長安來!”

“盧公,那你可消息太隔閡了,她每年至少要晉京一次,來了必進宮中去見皇帝,報告一下他們夫婦在這一年中,遊俠各地,解除民隱,懲治貪頑的情形,皇帝對她客氣得不得了,對她呈報上來的條例,連查都不查,就批交大理寺或刑部徑予執行了,你們注意一下、就會發現最近的一些大案,多半出自宮中,而各地的奏章拜到京中,都是歌頌聖明的,皇帝樂得很。”

劉學鍇驚道:“這我知道,近年來政風大有起色,頑廉懦立,貪墨魚肉黎民者,伏法不下百人,我還以爲是你這個部門的功勞呢!想不到……”

不會辭官以保首級了。可是我們劉家的那些好子弟親戚,只會仗着我們的勢力斂財凌人,即使他們訪劉學鏞嘆道:“兄長,我這個部門如果能這麼做就好了,那些本家的子侄們如此關心國事,我也查到當地官宦的不法情事,也只會插手進去分一杯羹,然後互相包庇。”

盧方道:“這證實是賈仙兒所爲嗎?”

“皇帝認得她的字跡,看出是賈仙兒的,所以纔對我說那句話,若是別人要我的腦袋,在京師朝輦之下,威脅刺殺大臣,皇帝不能不管的,只有這位姑奶奶,皇帝一點辦法都沒有,勸我遵辦,而且還擺了兩句話,說賈仙兒找上了我,就是該我反省的時候,她不會無故找誰麻煩的。”

兩個人都默然無語了,劉學鏞嘆道:“兄長,我辭官之後,你也得善爲自處,對於那些親戚同族子弟少搭理,老老實實地做你的禮部尚書,或許還可以吃幾年平安俸祿,否則你也會被拖進去的。”

劉學鍇沉思片刻才道:“鏞弟,你顧慮得對,我也想遞個表保持你好來好去,誰也護不住他們,倒是被他們拖下水去,就太不合算了,走吧,我們哥兒回去參研一下如何草稿乞辭,回家去過幾年安穩日子吧。兄弟倆同時要走,盧方慌了手腳,急急地道:“姊丈、學鏞,你們這一走,我可怎麼辦?”

劉學鏞:“盧公,你這是庸人自擾,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李十郎正在當勢。你是他的泰山大人他怎麼樣也不會整到你頭上,依我說,你快點把女兒送去完婚吧。”

“唉!你們不知道那小子多可惡。”

“盧公,我們的確不知道李十郎的精明厲害,但是沒見到他對你怎麼樣呀,倒是這一次,我白被你拉進來,弄得灰頭土臉。”

盧方沉下臉道:“學鏞,你要是這樣說就太屈心了,如果你不是爲了保全自己的權力地位,怕李益奪了去,你會這麼起勁對付他嗎?他是我的女婿,我不顧翁婿之誼,站到你們這邊來。”

劉學鏞笑笑道:“盧公,親戚朋友一場,大家好離好散,爲這些不相干的話題吵起來太沒意思,反正今後這些問題也不存在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劉氏兄弟雙雙起身告辭了,盧方負氣也沒有送,他們兩人爲了避免被人碰見,還是從後院側門出去的。

盧閏英早就躲起來了,沒有撞上,眼看着劉希侯也召走了,她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照理說,她應該對這個結果很滿意的,因她原就是進來偵探他們的計劃,看他們要如何對付李益而設法通知李益的,現在劉氏兄弟退出敵對的立場,而且還準備放棄手中的權勢,那鷹是李益的大勝利,但是盧閏英心中卻一點都沒有勝利歡欣的感覺,反而感到很茫然。

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會有這種心情的,仔細地沉思了一下,她纔想到了她心煩的原因,是李益太厲害了。

厲害不是壞事,在長安這個圈子裡,老實人很難出頭的,天下的人都不會薈萃於此,都想博個青雲前程的,然而粥少僧多,而且每年能夠勻出的職位更是少,每人必須力爭上游,想盡方法去擠掉些人,才能混個差事,在這種情況下,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人,雖不敢說絕對沒有出頭的日子。但畢竟是很難的。

李益是靠着他的精明,他的心計,他的智能,他的魄力,他的敢作敢爲以及他的料事之明,纔有今天的成就,當然他是個很厲害的人。

可是他的厲害與自己的父親起了衝突,而且侵佔到父親的權益時,最爲難的就是她這個做女兒的了。

盧方的室中乒乓直響,大概是在生悶氣,摔東西,盧閏英發了一陣呆後,終於毅然地走向門口,盧方把門關上了,盧閏英用手在門上叩了兩聲。

室中傳出盧方的一聲怒吼:“滾,滾開,我說過不許到這兒來的,滾開,別來煩我!”

盧閏英柔聲道:“爹!是我!閏英。”

“管你是誰都給我滾開!”

盧閏英不禁一怔,父親從來也沒有用這種口氣對她說過話,可是她還沒想出個道前,門卻呀的一聲開了,盧方兩眼紅絲,一臉倦容地站在她面前。

盧閏英一陣辛酸,在她的印象中,父親一直都是意氣飛揚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衰老過。

而盧方的神態是令她感到萬分傷感,低下了頭,嚥着聲音,道:“閏英!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你……。”

盧閏英忍住了悲慼強笑道:“爹!我報了名字的。”

“我聽見了,可是那一會兒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倒是從聲音中聽出了是你,閏英,你怎麼不去陪着你的婆婆去,跑到這兒來?”

盧閏英默然片刻才道:“爹,女兒還沒嫁出去,仍然是盧家的女兒,即使女兒出嫁了,也仍然是你的女兒。”

盧方長嘆了一聲:“乖女兒,好女兒,難得你還有這份心事,爺也算沒白疼你一場,唉!權勢陷人,一至於斯,看你的母親,跟我幾十年的夫妻了,現在反倒形同陌路。”

盧閏英忙道:“爹!你別這麼說,娘跟你……。”

盧方搖手道:“你別爲她辯了,我對她還不瞭解嗎?她一向好名要勝,以前因爲孃家的人沒一個能爲她揚眉吐氣,所以她才處處鬱不得意,唸經拜佛。現在她可以抖起來了,李十郎是她的姨侄又是她的乘龍快婿,權傾一時,她連經堂都不上了,整天雄視闊步……”

盧閏英默然地聽着,然後才道:“爹,您肯不肯聽我一句公平話,娘之有今天也不能全怪她,以前,到家裡的親戚們要負最大的責任,他們從沒有尊敬過她。”

“這怎麼可能,誰對她失禮了?”

“失禮是不敢的,她究竟是你的結髮元配,可是對她只是禮貌上的敷衍,絕不像對您一樣的尊敬過。”

盧方道:“這個我倒沒有注意到。”

“也許您是沒有留意,可是有些事是很令人難堪,即使是上門求告的親戚,只要是您身上的,在她面前絕不道出來意,只是隨口敷衍,一定要等到見了你纔開口,有時來的是女客,也是把事情託你的兩個姨娘轉告……”

“這……是他們跟她不熟,不便啓齒而已。”

“爹!這是你的違心之論了,您明明知道是那些親戚們不屑於向娘求助,始終把娘看成了崔家的人。”

盧方低頭不語,盧閏英含着眼淚道:“您以爲娘沒有知覺,對這些沒放在心上就是錯了,每次她跟我說起這些,總是偷偷地抹眼淚。”

“這是從何說起呢,親戚們不去談他們,我總沒有虧待過她,處處地方都很尊敬她。”

“娘是盧家的主母,但也只是擔個名義而已,您那一件事求過她的同意的,那一件事是讓她來作主的?兩個姨娘進門,連頭都沒向她磕過,您也沒有事先問過她一聲,就這麼娶回來了。”

“她難道爲這個妒忌?你應該知道,我要兩個人來,只是爲了替她分勞,使一些身邊的事有人料理而已,跟買個丫頭有什麼兩樣,只是名份上好聽一點,那兩個姨娘見了你,不都是恭恭敬敬地向你請安,叫你小姐,何嘗敢以你的長輩自居。”

盧閏英嘆了口氣:“爹!你怎麼還是弄不清楚,她們對我如何是一回事,對娘如何又是一回事,她們對我恭敬,是因我姓盧,我是盧家的大小姐,對娘簡慢,則是因爲崔家沒有一個站得起來的人,假如孃的親戚中有一個像爹一樣地位的,盧家的親戚敢對她如此嗎?”

盧方垂頭嘆道:“孩子,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情形都是事實,可是有什麼法子呢,這又不是我們一家如此,在我們這樣人家裡的風氣都是如此的,一個沒有根源的媳婦進了門,始終是不受重視的,要一直等到她有了兒女,還要兒女中有人能夠高居顯赫,才能獲有地位。”

“這種勢利的習俗不能改變嗎?”

“談何容易,此風積來已久,而且不僅我們一家如此,天下莫不皆然,在這長安市上,又有幾家能免?”

盧閏英道:“那你就不能怪娘對十郎如此熱衷了。”

盧方又深深一嘆道:“現在還有什麼好怪的呢,我已經被擊敗了,敗得體無完膚,潰不成軍,敗軍之將不足以言勇,還有什麼好說呢。”

“爹,你怎麼這樣說,您還是當朝位列三臺的閣老,輔佐天子的宰相。”

“那只是別人看來如此,我的神明中,十郎要哄我下臺,只要一句而已。”

“十郎不會那麼做的,我也不會讓他這麼做。”

“他真的那麼做我也不能怪他,咎由我起,其曲在我,他有理由報復我的,可是要我去仰承他的鼻息,我實在做不到,也拉不下這個臉!”

“爹,你對十郎懷恨如此之深嗎?”

盧方苦笑道:“我倒不恨他,就怕他恨我,這個年輕人的城府太深,我算是領教了,多少有權有勢的人,都在他手裡倒下去,現在朝中除了當權的郭秦兩府外,誰不怕他,就是跟他共事的兵部尚書高暉,對他也不無警心……”

“怎麼會呢?高尚書不是一手提拔他起來的嗎?”

“高暉起初只是借重他扳倒了於老兒,後來則是想借重他去穩定一下河西,可是他到河西,居然能把大局一把抓在手中,除了他之外,誰都掌握不了。”

“這……不是太危險了嗎?朝廷最忌臣下握權。”

盧方又是一聲長嘆道:“他比那些人聰明,有權而不掌權,或我所知,太子曾往微服私行,跟他秘地會晤了一次,大概他把河西的控制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太子,所以太子對他已是言聽計從,相信得無以復加,高暉曾經對我說過,如果太子即位,朝廷裡的官可以由他挑,地想要誰的位子,那個人就得乖乖地讓出來給他。”

盧閏英對李益的情形並不十分清楚,現在聽父親說起,想來不會錯,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了。

她固然希望李益能飛黃騰達,但絕不是這種情況,那似乎太快速了,太快的擢升,絕不是好事。

可是她又說不上來,因爲她也明白官場中浮沉的內情,循着正常的途徑,也許永遠都爬不上來。

青雲富貴榮華之途,是由淵源、機緣及種種的手段才能獲得的,缺了任何一項,都將困頓終身,潦倒一世。

天下非無才人,但顯著者都爲碌碌,就是這個緣故。

李益的成功,一開始是靠淵源,繼而是掌握機運,而且在機運中展露才華,沒有一點是僥倖而致的。

可是他的機運能維持多久呢?

盧方長長一嘆:“閏英!你的婚事已經決定了,但是你如果要改悔,爹拚了命也會替你達成的,你知道我說這句話並不是爲了我跟十郎之間的隔閡,而是爲了你好。”

盧閏英道:“我知道,爹是怕女兒吃虧。”

“是的!因爲十郎那個人,眼中已經沒有可畏忌的人,誰也降不了他,誰也無法爲你撐腰。”

盧閨英笑笑道:“爹!那是您不瞭解他,在他未顯之前,他也是這個性情,那怕他僅是鄭州的一個主簿,不掌有任何實權,您這個當將宰相也不能夠使他折服的,很久以前,他就說過,那時他剛到我家來,他表示過,他娶女兒是爲了女兒這個人,不是爲了您的官職與地位。”

盧方道:“以前我聽了這句話絕不會相信,現在除了相信之外,我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扳駁他。”

盧閏英笑道:“我們的婚姻既是以情始,也不會以權勢利害而終,所以我倒不擔心這個。”

盧方道:“看來你是嫁定他了。”

盧閏英點點頭,然後才道:“爹,我求您別跟十郎作對了,你們可以好好相處的。”

盧方道:“現在我還能跟他作對什麼呢?只求他不來找我麻煩,就是託天之幸了。”

盧閏英道:“我擔保他決不會如此的。”

盧方道:“你擔保?你能左右他?”

“我不能,但是我瞭解他,不管他對您有什麼意見,但是在名份上,他總是您的女婿,無論如何他都要極力地維護您的,他不敢擔上一個欺凌岳丈的名聲吧!”

盧方不禁黯然,盧閏英再度誠懇地道:“爹!我實在不明白,您爲什麼一定要跟十郎過不去,女婿有半子之誼,您其它的那些親戚再親也不會比這個更親了,您就是把河西的基業交給他,也比交給別人靠得住呀。”

盧方苦笑道:“現在你也知道了,河西已經不能算是我的基業了,只是一層巧妙的制衡關係,使大家對我都有點顧忌,勉強能左右他們一二而已,可是被他那一攪,我什麼都沒有了。”

“您一定要這麼想,難怪要自苦了,您爲什麼不想成是您把一切都交給十郎,讓他去接手,這一來您不是毫無所失,而且抓得更穩了嗎?”

“單是我這樣想有什麼用,他不這樣想,別人不這樣想,這也是枉然,我也沒有這麼厚臉皮這樣想……”

盧閏英笑了一笑道:“爹!事實上的確是您把一切交給他的,您促成他的外差,而且是您的總系才使得史仲義對他多所顧忌,也因爲有您的緣故,他才能在河西做那許多事,否則憑他一個尚書省札委的小小京員,到了邊鎮所在,連節帥的面都不一定見得到,那裡還能像他那樣跋扈地放手行事,他成事的確是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完全是巧妙地運用各種關係來行事的,那固然是他的聰明與膽識,但是如果他不是一開始就打着是您的女婿的身份,在河西就沒有一人會聽他的,什麼事都辦不了。”

盧方聽了一怔道:“對呀!嚴格說來,這小子的一切成就,都是沾着我的關係才混出來的,只是他自己會那麼想嗎?”

盧閏英道:“我想他絕對不敢忘記,他到了河西書信往返頻頻,經過的情形都向您詳細稟報過,而且也多方要求您幫忙,一直到他跟史仲義交惡,派劉侍郎去斡旋,也都是您的力量,只是那位劉大人太窩囊了,跑得去沒幫上一點忙,反而跟他處處唱反調,尤其是回到長安後存心跟他過不去,硬把您給拉了進去……”

盧方低下了頭,開始有了悔意,的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如果他能始終如一地跟李益輸誠合作,真心地把自己所有的關係與影響力交給李益,全力支持李益,今天,自己將是長安市上最具權勢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鬼迷心竅,硬要跟李益唱反調,結果弄成了今天這個尷尬的局面,想來實在無聊得很。

盧閏英見父親的意思已經活動了,忙又道:“其實您纔是真正地上了劉學鏞的當,他在河西的勢力被十郎挖走了,心有不甘,回來加油添醬,把您說得偏向他那邊去,王閣老到底是老成持重,看得深遠,就不上這個當。”

盧方一嘆道:“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不……不會遲,只要您心中不存歧見,事情仍是很好辦的,尤其是劉學鏞已經退致了,那您只要……”

盧方連忙道:“要我跟他低頭,那可辦不到。”

盧閏英道:“這個當然不必,您是長輩,豈有向一個小輩低頭的?關於過去的事您只要略過不提就是了,剛好姨媽來了,您對姨媽客氣一點,那總不損您的尊嚴吧,彼此是親戚,又是親家,禮貌上也應該如此的。”

“那當然可以,而且也是應該的,可是事情就這樣行了嗎?十郎那小子肯如此罷休?”

盧閏英道:“爹!不是我說您,在這些地方,您的心眼兒是太小了,一直到現在爲止,十郎幾曾對您有過一點失禮的地方?爲了於老兒的事,您準備把責任推在他一個人頭上,他自己把事情料理好了後,不獨對您毫無怨意,而且還把您極力撇開……”

盧方略略有點愧意,低聲道:“這是以前,那時他還不怎麼樣,還要我的聲援,現在卻不同,他的翅膀硬了,不要任何人的幫助了,他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呢?”

盧閏英道:“我想不會有什麼改變的,以前他沒有因爲您的權勢地位而特別巴結您,現在也不會對您有所改變的。您之所以心懷不安,完全是您自己在想……”

她措辭算是下了一番思索,沒有用“心虛”兩個字,避免刺激父親。但是盧方仍然聽得懂她的意思,嘆了口氣,剛要準備說什麼。

盧閏英又道:“爹!女兒始終不明白,史仲義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部將,他把您擠出河西,您都能忍受,爲什麼反而會對自己的女婿這麼不放心呢?”

這句話說得很有力量,比一切的勸解都有效,盧方心中猛自一震,暗忖道:“對啊,我爲什麼跟十郎過不去呢?爲什麼要搬石頭砸自已的痛腳呢?難道就因爲他奪去了河西嗎?其實河西早已經不是我的了,雖然名義上我是升調,但史仲義既是朝廷的支持授意,朝廷一定很清楚內情,我在河西的影妥,也只是個空架子而已,倒是入了十郎的掌握,對我還有利些,唉!我真是老朽了,庸人自擾,專找自己的麻煩……”

在口頭上,他卻不能這麼對女兒說,只是苦笑一聲:“在河西,我還有內調一條路走,現在,除了告老回鄉,我就再無退路了,而告老回鄉的滋味我實在不想嘗,我們家鄉的人是最勢利的……”

“再勢利也不能欺負到您頭上吧!”

“那當然不敢,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壯,我不做官了。回家比他們還是強。只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是高踞族中的首席,如果一旦丟了官,世態炎涼,那副嘴臉最是叫人難堪的,所以我患得患失之心特重……”

這種心情盧閏英是可以瞭解的,一個每次都被尊推首席的人突然有一天降到次要的地位上去了,雖然仍受着相當的尊敬,但是在受者的心情中,卻是異樣的難堪。

因此她充滿感情地道:“爹!您不會的,您的年紀還輕得很,像王閣老那一大把歲數,都沒有告老,您還可以留朝很多年的,而且女兒也不會讓你告退的。”

這等於是個保證,京官乞休,只是一個下臺的藉口而已,那不是因爲真的年邁力衰,不堪任用,而是象徵着失意而去。

盧閏英等於是向父親保證,她會運用她對李益的影響力,儘量保全父親的官位。

這句話如出之於他人之口,盧方一定會很難堪,但是出之於自己的親生女兒,那的確是出之於誠懇的關懷,盧方十分感動地道:“孩子,那倒不必了,正如你所說的,我畢竟是當朝閣相,我不去對付他罷了,他如果存心對付我。自然是防不勝防,否則就是不靠他,我還不太容易倒下來,因爲我做事一向很謹慎,倒是你的婚事不能再拖延了,我想你娘把她堂姐接到長安來,也是爲着這個。”

盧閏英低頭道:“我想是的,所以她們談起了一個頭,女兒就回避了。”

這是規矩,也是禮教,雖是自己最切身的重要大事,但做女兒家總不能賴在旁邊聽的。

盧方笑道:“你娘大概是怕我跟你表哥鬧得決裂了,誤了你們這頭好婚姻,所以才急急地把親家母接來,商量送你到鄭州去完姻,她談起了沒有?”

盧閏英道:“可能還沒有,娘很要強,在姨媽面前總不能流露出跟您不和的跡象,所以姨娘到了門口時,她再三請您去接一趟……”

盧方輕嘆道:“你別爲我掩飾了,這是你母親識大體之處,她來求我,實際上是爲我留分體面,她如若不招呼我一聲,徑自出迎,沒臉的是我姓盧的,你母親雖然跟我已經鬧得很不愉快了,但是在大體上,她還是給我保全顏面的,這是她的可敬處。”

盧閏英聽父親的口氣已經有軟化示和之意,心中十分高興,連忙道:“爹!您是一家之主,重要大事,自然是要您主持的,何況娘只是在一些小地方跟您意見不合,畢竟是多年夫妻,再怎麼樣也不會跟您過不去的!”

盧方低下頭嘆道:“我身爲男人,心胸竟不如爾輩女子寬大,想起來實在慚愧,英兒,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嫁到李家去了?”

“是啊!爹!這門親事是您訂的,而且已經鬧得滿城皆知,天下與聞,女兒說什麼也不能再改悔了。”

“唉!老實說,我心中還是不贊成,這次可不是對十郎有成見,而是我真心爲你着想,因爲十郎那個人厲害,而且素來嫁女,除非是想女兒高攀。否則一定要擇婿不如我者,這是爲了女兒着想,免得嫁過去吃虧……”

“在李家大概不會有這種事,女兒說過了,我家權勢高壓不了他,再說女兒也不願意結那樣的婚姻,靠着孃家的力量在夫家逞威作福並不是光采,反會惹起別人笑孃家沒有家教,長安市上有很多女兒都是被人家休了回家的,可見做媳婦的太跋扈了是沒人受得了的,真到鬧翻了,拚着決裂,一紙休書把人給送回來,父兄勢力再大也無可奈何。那些嬌縱慣了的姑娘家我見過幾個,私下談起,她們都十分後悔,休回家的女兒再嫁很難,在家的日子也很難過,嫁過一次的女兒就不像以前那樣得家人歡心……。”

盧方道:“在我家是不會的,英兒,你如果過不慣,儘可回家,爹是萬分的歡迎,什麼都不在乎的。”

盧閏英嬌嗔道:“爹,您是怎麼了,女兒還沒有出嫁,您就先希望女兒被人休回來!”

她依在父親的身上不依,盧方愛憐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爹當然希望你能夠家室和順,百年好合,但是爹的話也正表示爹對你的愛護,爹還真捨不得你嫁出去。”

這父女兩個總算已經完全地消除前些日子所造成的隔閡,而真正地恢復了密切的親情。

但是盧方忽然有一種異樣的體驗,他忽然感到懷中的女兒已經不是昔日嬌婉索抱的幼女,而長大成爲婦人。

從她的眼角眉梢間,也多少可以看出她的改變,由她的身形,更可以看出她的成熟。

盧方也突然地明白女兒爲什麼一定要守定了李益,再三再四不肯改過了。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絲惆悵,這是每一個做父親的人共有的一種心情,他知道已經失去這個女兒了,縱使硬留住她終身不嫁,這個女兒也是屬於別人的。

當然。做父親的不便問女兒,而且也不能說出的,他知道最好的辦法,還是把女兒快點嫁出去的好,他自幼出身膏粱,及壯封疆,入閣拜相,一直都在優悠生活中。而且他也不是一拘謹道學的人,綺羅叢中事並不陌生,也知道一個女兒家,把身子給了一個男人時,也是把心給了那個男人,那是沒有任何力量能挽回的。

當然,因爲一開始他對李益的印象極好,認定了是坦腹東牀之選,對女兒與李益的接近就沒有太乾涉。

李益這傢伙又是最懂得利用機會與最懂得懷春少女情懷的,移乾柴近烈火,那還能免得了嗎?何況他們已經有了名份,縱未正式嫁娶,至少也不能算是桑間濮上,事已至此,他這做老子的何必還一定要矯情呢?

輕輕地嘆了口氣:“十郎這傢伙,唉……”

盧閏英不明白老父心中在想些什麼,忙問道:“爹!您又想起十郎什麼不好來了?”

一半是感慨,一半是惆悵,盧方苦笑一聲道:“沒什麼,我是真心地向這小夥子認輸,他處處都先人一着,我跟他鬥氣,怎麼會比得過他呢?現在,劉學鏞是被他嚇破了膽,馬上就要上表辭官,再也不敢跟他作對了。十郎也沒什麼顧忌,可以放心大膽地到長安來了,現在她母親也來了。就此叫他到長安來完婚吧。”

盧閏英雖然很高興聽見這個消息,可是對於要叫李益到長安來完婚,卻不免躊躇,她也不敢保證李益是否會來,因此一時沒有回答,盧方也知道她要說什麼,加了一句道:“這是我唯一的條件,不管他的權勢多大,他的官位還是鄭州的主簿而已,總不能要我堂堂相國千金之女遠嫁吧?他總不能處處佔先,把我這個岳父看得一文不值,我白白地賠出一個女兒,總得要他向我低頭的……”

父親的要求並不過份,盧閏英也不再說什麼,她想了半天,只有在姨母身上動腦筋。

李老夫人叫李益來,李益就不敢不遵了,怎麼向老太太開口呢,看來這是母親的事了。

於是她在入夜後,又悄悄來到母親的房裡,盧夫人還不知道他們父女間已經談妥了,還以爲女兒怕婚事受阻,前來打聽的,因此笑道:“英兒,你放心好了,你姨媽來了,我已經談過你的婚事,我提出送嫁,你姨媽不想到鄭州去,她說十郎在鄭州也待不久,何苦來回跋涉?不如叫十郎到長安來迎娶,她是不知道我的苦處,我也不能明說,只好慢慢地想辦法,不過我相信最後她會同意的。”

盧閏英一聽正中下懷,這下子父親的條件就容易解決了,但是她故意不先說出口,問道:“姨媽爲什麼一定要堅持在長安迎娶呢?長安也不是他們的老家……”

盧夫人嘆了口氣道:“我懂得你姨媽的心,她跟我一樣是個要強好勝的人,年輕守寡,把個寶貝兒子熬到現在,總算是出了頭,當然想人前風光一下,他們李家的人在長安不少,異姓親戚更多,十郎娶親是大事,弄到鄭州那個窮鄉僻壤去,太沒有意思了,我何嘗不想熱鬧,何嘗不想叫那些盧家的親戚看看,我有個什麼樣的出色的女婿,可是你老子,唉……”

盧閏英笑道:“爹沒什麼呀,他也是要熱鬧,現在爹入了閣,多少也是當朝的相國了,總不能千里送女遠嫁呀,那實在太沒面子。”

盧夫人哼了一聲道:“那是他自己找的,三番兩次他要跟十郎作對,每次都弄得灰頭土臉,十郎還不是瞧在我的份上,沒有跟他計較,否則憑他這個光桿兒丞相,早就下臺了。”

在這一瞬間,盧閏英對母親不禁冒起了一絲的反感,連忙道:“娘,您別這麼說,無論如何,您是他的妻子,是盧家的人,爹要是垮了臺,您有什麼好處呢?”

盧夫人嘆道:“我知道,我沒讀多少書,但崔家的女兒出閣前,一部女箴必定要背得滾瓜爛熟,我嫁到了盧家,就應該生是盧家人,死是盧家鬼,將夫家的榮辱視作切身之受。可是盧家的人卻沒有把我看作他們一家人,要是他們高高在上,要咱們去求着,倒也罷了,偏偏他們又沒出息6要求着你爹,靠着你爹,可是卻沒有把我當回事兒。”

“爹知道,我跟爹說過了。”

“他當然知道,頭一個就是他沒有把我看成個人,否則他的那些親戚怎麼敢對我如此!”

盧閏英一笑道:“娘,您會錯爹的意思了,爹不讓那些親戚找您求告,跟您一樣是爲了要面子,他不願讓您看見盧家的親戚都是那麼沒志氣,走得出來的親戚,不都是由您去接待了嗎?像姑丈姑媽一來,不都是跟您挺親熱的嗎?其它那些拿不出來的親戚是怕您笑話。”

盧夫人冷笑道:“怕我笑話,他們不笑話我就算好的了,一個個都像是老祖宗似的在我面前端架子,見了你爹,就像是耗子見了貓……。”

盧閏英笑道:“那更不能怪他們了,人窮志短氣性粗,越是不得意的人,就是要爭面子。”

盧夫人冷笑道:“今後看他們爭去,往後除非別求到我,否則我要他們一個個跪着跟我說話。”

盧閏英嘆口氣道:“娘,這又何苦呢,他們沒知識,您跟他們計較,不是自貶身份嗎!”

盧夫人眼圈紅紅的,經嘆了口氣:“英兒!我何嘗願意這麼做,可是你想這幾十年來,我受的窩囊氣有多小!所以現在有個機會叫我揚眉吐氣一下也就夠了,我只是口中說說,當真還會叫他們怎麼樣?現在最可惡的是你老子。不知道他着了什麼邪,非要拆開你跟十郎不可,說十郎是我孃家的侄子那還差得遠,他姓李,我孃家姓崔,他的娘是我堂姐,這親誼還遠得很呢,就算他做了皇帝,我也只是沾着一點草鞋邊,我跟你老子嘔氣,爲的是你,我知道你跟十郎的感情,也知道你非十郎不嫁的決心,如果由着你老子去鬧,那不是活活的逼死你……。”

盧閏英的眼圈兒也紅了,她這時才體會到母親對她的愛有多深,盧夫人苦笑道:“我一直聽你老子的話,聽了幾十年,現在忽然跟他鬧起蹩扭來了,他以爲我是靠着十郎,其實天地良心,你想想,就算十郎能夠看得起我這個姨媽,把我接到他家去,也不過是寄人籬下,衣食無缺而已,會比我在這兒當個一品夫人強嗎?但是我爲了你,必須要爭到底,現在倒是想個法子,說服你姨媽,讓她同意把你送嫁鄭州。都是你老子,否則在長安迎娶那多熱鬧,多風光……”

盧閏英連忙擁住了母親含着笑道:“娘,我剛從爹那兒過來……”

“你又跑去幹什麼?你爹把你姑丈給請來了,沒多久我出去接你姨媽,看見你姑丈的族弟那個叫劉學鏞的鬼鬼祟祟地也來了,他是在十郎手裡真吃過虧的人,一定又是在商量如何對付十郎的事。”

“娘,這次您可錯了。”

“我錯了?難道他們還有什麼別的事,那個劉學鏞最不是東西,你爹被史仲義從涼州擠到長安來就是他鬧的鬼,你爹是鬼迷心竅了,居然把他當好人!”

盧閏英笑道:“娘,您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呢?”

於是她把偷聽到劉學鏞心驚刺客夜蒞,乖乖地認輸乞致的話說了一遍,盧夫人驚喜地道:“是真的?那可是好消息,十郎這孩子是行,居然把這個劉學鏞給鬥垮了,不過我也知道他非垮不可,以前兵部尚書於老兒,那麼厲害的人都被十郎給整下來了,他這侍郎還行嗎?”

然後她又滿意地一笑道:“這下子可好了,劉家兩兄弟都表示了退意,你父親就沒有了幫手,看他還怎麼個去蹩扭法,我真想不透,你爹究竟跟十郎是那兒過不去,就算十郎爭得了涼州,也是從史仲義的手裡,替你爹奪了回來,你爹該感到高興纔對。”

盧閏英對這些話只是苦笑笑,她知道母親對這其中的恩怨曲折利害衝突,實在太隔閡了,不過這也難怪,她自己算是深入其中,也不過才知道個皮毛而已,又怎麼能要求識字不多的母親懂呢?所以她笑道:“爹已經想開了,他也要十郎到長安來迎娶而反對送嫁。”

盧夫人似乎難以相信地瞪大了眼,驚詫萬分地問道:“英兒,你說的真話?”

“當然是真的,事關女兒的終身,女兒怎麼會跟您開玩笑呢,這下子您可以不必發愁了。”

盧夫人雙手合十,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然後才眉頭舒展,笑逐顏開地道:“他怎麼一下子開了竅了?”

盧閏英不便說出父親是在無可奈何之下,勉強低頭,那樣一來,母親會更得意,夫婦之間,很可能又會衝突起來,只有婉轉解釋道:“爹跟十郎一直鬧下去,只有給外人看笑話對大家都沒好處,再者,女兒也勸過爹;說跟您是幾十年的夫妻了,還有比這更親的嗎?何苦爲了外人的事,跟自己人過不去,尤其是他們劉家的事,更爲不值,劉學鏞在兵部管的是密探,跟主管尚書高大人都處得不好,爹何苦插進去,自惹麻煩上身呢?爹想了也認爲不錯,所以決心跟劉家疏遠了。”

盧夫人連連地念着:“菩薩保佑,菩薩保佑,這下子總算叫他開了竅,想轉過來了,我說嗎?十郎跟咱們的親誼雖然是遠一點,可是十郎成了女婿,不是最親了嗎?老頭子就是想不到這兒!”

接着又道:“英兒!那就跟你爹講一講,把十郎趕快叫回來,商量找一個好日子……”

“娘!您也真是的,這種事自然要等他自己到長安來提出,總不能要咱們去催他。”

盧夫人笑了起來道:“可不是,我是樂胡塗了。”

盧閏英看見母親歡喜的樣子,心中也很高興,笑着道:“不過十郎可能還不知道爹的心意已經改變了,總得告訴他一聲,女兒想也不必寫什麼信了,不如麻煩李升到鄭州走一趟,把話直帶到十郎那兒去,就便接了十郎一起回到長安來就行了。”

盧夫人興奮地道:“對!對!就是這個主意。”

“不過……”她的臉上又涌起了一層憂色道:“就怕十郎這孩子也鬧蹩扭不來,那可怎麼辦?而且不是聽說姓劉的傢伙要整他嗎?害得他從西邊回來,都沒攏長安,一腳就直接到鄭州去了。”

盧閏英笑道:“娘,您又忘了,姨媽來了,您只要把爹同意迎娶……不這話不必說,您還沒告訴她是怕爹反對纔要把我送嫁的吧?”

“沒有!我只是說他在鄭州公事忙,恐怕無瑕到長安來完婚,所以打算送嫁,不過我想她多少也有點影子,那可能是李升告訴她,說到你爹跟他不和的事。”

盧閏英沉思一下才道:“那只有跟姨媽說,爹也主張迎娶,說他們李家只此一子,我們盧家也只有一個女兒,大家都不是普通人家,難得又趕上亂後太平盛世,應該好好地熱鬧一下,讓她寫封信去叫十郎回來,十郎怎麼樣也不能違拗母親的意思,不就乖乖地來了嗎?”

“對!對!這纔是個好辦法,英兒,還是你的腦筋活,什麼事到了你那兒就順利的解決了。”

母女倆又歡歡喜喜地商量了一陣子,然後盧閏英又幫母親想好如何措辭去跟李夫人說,再巧妙地要母親去跟父親商量如何準備婚事,附帶地也就消除了他們夫婦之間的隔膜,一切都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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