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城,新的燕氏大營。
“將軍,高將軍傳信,西路曹軍在張將軍的率領下節節敗退,不過他們的糧道爲曹純所斷,希望後軍能再打通糧道,他們就能對西路曹軍主力完成合圍,得勝指日可待。”
城中縣府看上去簡陋並殘破不堪,攻城結束後這裡是巷戰的最後戰場,庭院的桑樹上還帶着箭簇紮下的孔洞,室中牆壁也有刀砍劍刺的痕跡,不過哪怕是室門都被拆下來夜裡漏風,燕北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這場仗他們贏了,並未付出多大傷亡,便爲曹氏名將曹仁送了終。
“那就安排下去,讓管亥的校尉部去從攻。”看得出來燕北的心情很好,坐在官寺的涼亭下對郭嘉招手笑道:“我的兒子識字了,寫信到兗州問他父親在哪……也不知道阿淼總給桓兒講什麼故事,這小子居然問我爲什麼他看到的烏桓人都對他很好,但故事裡的烏桓人都很兇惡。”
“趙王長子的發矇老師應當是太學的博士吧。”郭嘉臉上帶着矜持的笑意,大約是想到流寓在陳國的那位五經博士。不過眼角依稀還有些羨慕,對燕北笑笑道:“至於爲何會這麼問,恐怕要等在下回趙地生個孩子才知道了。”
“哈哈,你是該有個孩子了,眼下成武已破,向南的攻勢一馬平川,要不你回去生個孩子,再回來平定亂世?”說句笑話,燕北這才正色對郭嘉講道:“阿淼年少時正逢烏桓隨同二張叛亂,南下在中山國集結兵馬,那時候烏桓人桀驁不馴厲害得很,孤兒她對烏桓人從來沒有好印象,這些故事肯定是她講給桓兒聽的!”
他倆初見就是烏桓騎手在郊外攔下甄氏車駕,當日燕北還下令孫輕帶着斥候隊放弓弩射死幾個烏桓兵呢。這事燕北早忘了,但對甄姜來說卻不是那麼容易忘懷,她心裡呀,肯定恨死烏桓了。
郭嘉對此不做評論,只是笑着對燕北問道:“那大王打算在信中如何回答呢?”
“讓兇猛剽悍的烏桓部衆變成現在牧馬放羊的漢家胡騎,還能爲何?”燕北說着便露出十分驕傲的笑意,高高揚着下巴擡手拍拍腰間懸掛的刀鞘,灑然道:“唯有環首刀啊!”
郭嘉被此言引得捧腹,他不知道過去烏桓人是什麼模樣,他只知道在燕氏的統治下,烏桓下有騎手上至大王,但凡徵召必然隨叫隨到,從來沒有過例外……他更知道,這是鮮卑徹底撤出塞內、南匈奴全都發配鞏縣礦山、高句麗扶余不復存在後,烏桓國仍舊存在漢土的原因。
燕北說的是事實,簡單明瞭。如果這世上有一種兵器能完全代表漢人的話,那就只有環首刀,沒有例外。
“不過這話肯定不能跟小桓兒這麼說,你說這當阿父真是奇怪啊……我居然不想讓他知道知道燕某所得以立身的道理。”一切道理燕北都懂,無非是他一刀切下去,有烏桓人逆來順受做他的刀,有匈奴人想着反抗。他兇猛又強悍,卻不希望兒子將來也是這個模樣,最終他擺擺手將書信放在一旁,對郭嘉問道:“徐州怎麼樣了?”
養兒子對燕北來說就像養弟弟,卻又要比養弟弟困難的多。當初他把燕東拉扯大,但那時候他閒,說好聽點不過是個遊俠,難聽的便是個亡命之徒,所慮不過讓弟弟與門客吃飽穿暖,再無其他思慮。所謂的遠大理想也不過是期望宗族能有個弟弟那樣的讀書的儒生,將來被人尊爲士罷了。
退一萬步,就像他帶着姜晉等人離家時那樣,燕氏到底還有個清白人,也就夠了。
可兒子不一樣。
他迷迷糊糊地削平天下,總不能讓兒子將來也迷迷糊糊地治理天下。可他究竟要上哪裡去尋找連他自己都不曾學過的帝王之術去教授自己的兒子呢?指望太學那些博士真的行嗎?
恐怕是不行的,否則鄭玄怎麼不去平定天下呢?
爾來十餘年,燕北讀了很多書,但那些教授人們道理的五經表面上是教人如何治理天下,實際上卻是在教人如何爲帝王治理天下,燕桓需要學這些,卻並非僅僅學這些。
在五經、韜略的普遍的學識之上,他還應當學習用人,也就是領導與擔當,這纔是統治天下的基石。
時值亂世,像燕北一般注意到這點的並非獨他一人。也只有在亂世,纔會有人著書立說,教授宗族親信這樣的屠龍之術。
‘也許燕某也該寫本書。’
燕北這樣想着,便聽郭嘉拱手道:“徐州的徐元直傳信來報,麴將軍帶兵與盤踞泰山的臧霸戰至一處,泰山軍依據山勢使戰事膠着,據說麴將軍已損失三千餘軍卒。寺衆郎隨後傳來的消息證實了這一點,不過自驪州發兵趕到的樓船將軍田國讓隨後也加入這場針對泰山兵的戰爭,水師經由河道向泰山之北從攻,屬下以爲這場仗就要勝利了。”
“怎麼,怕我責怪他們?”燕北帶着笑意,如今成武城並非前線,他也沒穿笨重的鐵大鎧,只在赤色罩袍內套着一身精緻的鑲鐵皮甲,收攏衣袍道:“麴義和田豫又不是半大童子,他們是兩個將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既然燕氏的兩個將軍都認爲臧霸是可以征討的,那就該討!”
至於臧霸是不是真的忤逆燕氏又或是可用之人……誰在乎呢?
“天下,非我即敵。割據一地,仰仗衆望待價而沽者,但凡未上表請降,有何不可討?”有時候待價而沽是明智的,比方說燕氏與曹袁在青兗之地對峙時,那時勝負未分,待價而沽也就罷了,如今袁氏曹氏都被打到徐州與豫州,還不上表請降究竟是臧霸太高看自己還是太小看燕北了呢?
“此外,鄴都傳來消息,皇帝年初感染風寒,如今病情加重,傳信太史將軍望大王徵天下名醫爲皇帝治病……”
“皇帝病了?這事還用來問燕某,徵北方醫匠入鄴都便是。”燕北還尚未說完,郭嘉便已一揖到地,拱手道:“大王,臣以爲,不治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