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永遠有兩種人最清閒,要麼是最頂端的趙王,要麼是最低端的軍卒,他們每日做的事情差不多,就是操練武藝熟讀兵書。x23us.com更新最快而夾在中間的那些幕僚官吏,則維持着趙王宮乃至趙國的日常運轉。當然了,燕北或許比軍卒還要忙一些,他負責的是大的決策,比方說給自己修個墳。
墳地還是要修的,萬一哪天死了呢?當然這種主觀並不足以令燕北推動當下徵發徭役。不過如果加上這件事可以分給遊手好閒的百姓一點錢財,管他們吃住,那就很有意義了。
不光是他的趙王陵,北方可以徵發徭役的事情太多了。各地的水渠,都是可以增加畝產的好事;造橋修路,能讓百姓生活更便捷、軍隊通行更順暢;甚至爲商賈在各地城池中修築商館……燕二爺畢竟有個屬於商賈的腦子,只不過現在他賺的不是百姓的錢,他早就想給商賈在城中修商館、城外修市集了。
爲什麼要修?爲了提高商賈地位。提高商賈地位有什麼用?使他們更熱衷於流通南北。這麼做有什麼壞處?壞處就是百姓都是經商田地會荒。
那怎麼辦?
先從增加商賈賦稅開始!
打一巴掌送個棗兒,願意挨巴掌的纔有棗吃。燕北沒有四民平等的意識,但對他而言,提高匠人、商賈的地位是件好事。匠人與商賈的重要意義貫穿他的人生,沒有優秀的商賈便無法籌集軍資運籌軍糧、沒有優秀的匠人便是沒有如今燕軍冠絕天下的兵甲。
農夫是天下的根基,士人是治理天下的助手,但若想更進一步,便需要更多的商賈與更多的匠人。真正沒用的,恰恰是現在遊手好閒的人太多,田策要對付的便是他們。在新的能夠改變天下弊病的田策出爐之前,燕北要把這些都打發去服徭役。
現在就是將來的過去,燕北對這句話的趕出愈來愈深。早年一窮二白之時的弊病在如今開始顯現,先是田策,然後是早年間急於求成爲了募兵而免除賦稅與徭役,快速發展的遼東乃至幽東四郡如今也遇到問題……燕東前些日子傳信過來,幽州募不到幾萬徭役,因爲幽州東四郡有近半百姓都曾隨同燕北作戰,他們都有免除徭役的能力。
這種能力很神奇,只要一戶人中有一個男丁曾爲燕氏作戰,他的家人便會被免除徭役,直至軍卒退回鄉里……這造成的結果便是爲了免徭役,幽東四郡年年有軍卒參軍,即使燕北沒有從幽州募兵,依然有人走門路將族人送進軍隊。
在燕北不知道的情況下。
一不小心,當年燕北無知無畏的一句話,成爲如今趙國將門不在關西而在幽東的結果。
人的地位越高,做決策便越需慎重。
否則嚐到苦果也只能一個人躲在牆角大耳瓜子扇自己,怪不得旁人。
確實怪不得,甚至他並不能收回幽東四郡百姓投身軍伍免除徭役的話。
因爲升米恩,鬥米仇。
予人的時候未設期限,現在那代人都死得差不多,他們的後代並未體會過那時遼東窮苦家無餘糧的年代,他們落得的是切身利益,現在把這份利益收回去?
奪人錢財與殺人父母無異。
燕北能做的只是給燕東傳信,要他去向郡府一級施壓,不讓幽東百姓投身軍伍。這樣能夠免除徭役的人越來越少,百姓的恨意也不會直接反饋到燕北身上。
燕北由衷欽佩那些從無到有的英才,比方說沛縣起家的高祖皇帝……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樣,面臨過許多類似的問題,因早年許諾而後悔,接着在後悔卻無計可施之中難過,最終被逼瘋掉。
一個瘋老頭幹出什麼殺功臣的事兒,也不太奇怪,對吧?
一個丟掉人海里就認不出來的遼東小馬奴想達成今日基業,他要經歷多少後悔、吃到多少虧,然後才能得到從中學習作爲領導者、統治者的機會?
年歲越大、權位越高,燕北越喜讀史。因爲他遇到的難題大多並非獨獨出現在他身上的,大多都曾經出現在歷朝歷代,一部分被解決了,一部分沒有解決的留到現在。譬如說土地兼併,從來都沒有良好解決的方法,一旦土地固化,王朝就走到終點。
但是,讀史往往也會令燕北感到不快,甚至令一貫不好憤怒的他大發雷霆……“這他娘寫的什麼玩意!三年,衛鞅說孝公變法修刑,內務耕稼,外勸戰死之賞罰,孝公善之。變的是什麼法!務耕稼務耕稼,某又不傻當然知道務耕稼,可怎麼務!”
燕北大手一揮將竹簡丟出好遠,接着又氣憤地將案几推倒,站起身來大口喘着粗氣,指着殿上的史官道:“孤算是看出來了,這幫遍史的淨記些廢話,真正有用的東西什麼都不會記!他變法是怎麼變,怎麼就讓西州小國強大?先秦的兵器到現在還鋒銳依舊,他們是怎麼做的?這纔是真正能讓國家強大的東西,總記些哪哪哪打什麼什麼仗死多少多少人,倒是記下怎麼打的啊!老子會算數,不用書教!”
發一通脾氣,燕北這才氣呼呼地坐下,擡手道:“宣趙國史官,所有史官!”
他孃的,這窩囊氣可不能再讓自己的子孫受了。那些史官都是飯桶!
等了好一會兒,諸多史官才從邯鄲城乘車至趙王宮,在殿下坐了整整兩排……趙國史官畢竟比不上鄴都的史官多,就這二十餘人還是應劭修出漢官儀後給趙國添置的,平日裡也就記些起居而已。
“諸位自己看看,那都記了些什麼玩意兒。真正有用的東西一點沒記,兵器甲械怎麼做、如何務農桑如何變法,相反淨是記些沒用的,現在的鐵矛頭都未必比得上先秦銅矛頭銳利,可方法卻失傳了。你們就是這麼記史的麼?”
殿下有膽大的校書郎被燕北劈頭蓋臉罵一頓後還敢壯着膽子撿起書簡,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拱手正色對燕北道:“回稟大王,先漢太史公不能嚴加記錄先秦時的事宜,真是莫大罪責。”
“唔……”燕北這才反應過來,史記是漢朝人寫的,當然查不明幾百年前商鞅是如何變的法,不過他是不會認錯的,儘管心裡已經偃旗息鼓,仍舊擡手指着那史官道:“就你了!你去遼東、去渤海,去好好看看天下最精巧的武備、灌溉農田的器具是怎麼做的,細緻地記錄下來存於南宮石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