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徒慎的記憶力,她一直是無堅不摧的,不會喊痛不會示弱。
就像是她急性闌尾炎的那次,若不是他恰巧遇到,她可能都不會向自己求助,永遠那樣堅強,很多時候讓他動了想要去關心的念頭時,都無從下手。
而且這麼多年以來,哪怕他再怎麼冷漠疏離時,她也都是能眉眼彎着微微帶着笑。
她其實並沒有哭,神情也絲毫不見傷心,只有漂亮眼尾的那一抹紅。
可就那一抹紅,足以令他震驚了。
司徒慎所有的表情都真實的愣在了那裡,愣愣的看着她,心頭涌上的感覺難以言喻,說不清道不明。
僵住的薄脣線條努力的動,試圖說些什麼,應該說些什麼的。
嗓子裡像是含了一大把沙子,發不出聲音來,所以他只能看着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穩穩的走下去,和平時沒什麼不一樣,她甚至還輕笑了一下。
久久,司徒慎甚至忘記車子還沒滅火,一動不動的僵坐在那裡。
心,更亂了。
陰天,悶着的空氣。
一路從公司的樓層坐電梯往下,再從國貿大廈的一層走出來,一身職業套裝的秦蘇臉上帶笑,略帶歉意的說,“真是抱歉啊宋董,我的行程沒有排開,不然應該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飯的!”
被稱爲宋董的和她同樣爲女人,年紀稍長一些的女人,五十出頭,卻保養的極好,衣着打扮也很年輕,若不是眼角有着無法抹去的歲月痕跡,真的很難辨別出真實年紀。
宋董是家族企業,這些年一直都在海外發展,全家也都移民到紐約,但國內的市場卻也都還掌握,這次親自跨洋過來,也是爲了新項目,和他們公司的合作。
“哪裡的話,秦總你太客氣了!吃飯那都是小事,等着咱們合作成了以後再吃也不晚!”宋董一點不介意,十分客氣的說着。
“對,宋董說的對。”秦蘇莞爾一笑,雖然對客戶或者生意上的夥伴,她向來都是細緻周到,但宋董爲人和氣,而且性格爽朗,讓人相處愉悅,忍不住主動說,“宋董不熟悉h市吧,要不要我派個公司的人,陪一下宋董?”
“不用,其實我以前孃家是這裡的,我也算半個h市人,只不過後來嫁到上海了,又移民。這裡還有我的親戚,所以很熟絡的,謝謝你的好意了。”宋董擺了擺手,笑呵呵的。
“好,有什麼需要,宋董別客氣的跟我提。”聞言,秦蘇也不多客套。
宋董又和她笑着說了兩句,正要道別時,目光無意間看到了剛剛行駛過來停下的車子,裡面走下來的男人,臉上表情頓時有種遇見熟人的驚喜,“好久不見啊,易總!”
秦蘇在易江南的車子開過來時,就已經注意到了,今天兩人有約,因爲倆家合作案的soho大型購物中心的已經正式開始施工,兩人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去現場。
只是沒想到這倆人似乎是認識的,不禁略微驚訝。
“是宋董啊,怪不得我老遠覺得眼熟,又年輕了!”易江南腳步加快的走過來,鏡片後的眼睛帶着笑意。
“易總,你這人吶,說出來的話都是一本正經的,讓人想不相信都難!”宋董伸手握住了他遞來的手,搖頭嘆息着打趣。
“我說的確實是實話。”易江南挑眉。
女人被稱讚當然都會喜不自禁,宋董這個年紀當然也是,笑着看了看兩人,隨口問着,“你們易氏也和秦總有生意上的往來?”
“嗯,我們也是合作伙伴。”秦蘇替他回答。
“呵呵,那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去了。秦總,我們下次再約時間。”宋董點了點頭,知道易江南來到人家公司當然是有正事,所以也不多打擾,開口道別着。
“好的宋董,我送你!”秦蘇欣然點頭,笑着說。
雖然宋董嫌太麻煩,但她仍然堅持讓對方用公司的商務車,所以也是一路送對方上了車子後,目送着離開。
“剛剛下樓來送宋董,還有兩個文件沒有交代下去,你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完事,然後就出發去現場。”秦蘇這才轉身對着易江南說着。
“沒關係,我不着急,給我杯咖啡就行了。”易江南微微笑着回。
“咖啡當然有。”秦蘇也笑了。兩人並排的往大廈裡面走,進了氣派的旋轉門,她忍不住詢問,“你和宋董也認識啊?我以前倒是聽說過她們家的企業,在海外的規模不小。”
“我和宋董其實還好,不算很熟,認識也是通過她老公。”易江南聽後,回着她,“她老公有點屬於倒插門那種,娶了她之後幾乎是搖身一變。不過這些年生意上,宋董還是佔主要位置的。”
“嗯。”秦蘇也只是隨口一問,聽他說完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少關心。
易江南卻又繼續說,“其實她老公你也見過的。”
“我見過?”她不禁愣住,不解的看着他。
“是啊,應該還有印象吧?上次我們在去紐約出差時,那個方總。”易江南點頭,看着她解釋着。
“方總……?”秦蘇皺眉了,努力的在大腦的記憶裡搜索這樣的一個人存在。
因爲畢竟是出差,會安排很多的公事行程,見過的經理還是董事都很多,而且時間也過了這麼久,當時好多都是匆匆一面,罩面也只是打個招呼,所以她有些記不清了。
“那個演奏會,給我票的朋友。想起來了?”易江南說的更詳細一些,試圖換起着她的記憶。
被他點到這裡,秦蘇腦海裡瞬間閃過了那晚的記憶。
吞嚥了口唾沫,她緩緩的說,“想起來了……”
那個中年的上海男人,看起來沒有一點藝術氣質的,那個將季雨桐攬在懷裡的所謂的“乾爹”……
可能是同爲女人的關係,又可能是剛剛和宋董有過接觸的關係,秦蘇忽然很替宋董不值,覺得那樣的男人根本配不上直爽性格的宋董。
但感情這種事情誰又能說的清,更何況是婚姻,她是個外人,也不該關心那麼多,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
華燈初上。
秦蘇從現場趕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天色都暗下來了。
一打開門進來,換拖鞋的同時,從客廳裡就奔跑出一個小身影來迎接她,“媽媽--”
秦蘇放下手裡的包,雖然很累但還是將兒子抱了起來,在他的兩邊小臉蛋上分別親了下,才把他放下來,chong溺的捏了捏他的小鼻頭。
小傢伙迎接完她,便一股腦的又跑回了客廳,抱着遙控器又繼續盯着電視裡的動畫面看。
兩隻腳的拖鞋都換好,秦蘇想要跟兒子說別總在電視機前,往屋裡面走着時,樓上有腳步聲由遠而近,男人冷峻的眉眼漸現。
“纔回來?”司徒慎看向她。
“嗯。”秦蘇點了點頭,往客廳方向走。
“先去洗手,然後吃飯。”男人也剛好踩下最後一節臺階,薄脣扯動着繼續對她說。
她也沒擡眼,只是回着,“我吃過了。”
今天下午時就過去現場那邊,因爲是剛剛施工,所以她就沒走,一直待在了那裡,結束的時候和工人們一起用的工作餐。
“吃過了?”司徒慎卻蹙了眉。
“媽媽,李阿姨做好晚飯後,爸爸沒有和我一起吃噢,在等你!”將兩人對話聽在耳朵裡的小傢伙,將實現從動畫面上暫時移開,對着她脆聲報告。
“你還沒吃?”秦蘇微微一怔。
“算了。”司徒慎薄脣抿了下,丟出句就徑自的往餐廳走。
她也沒多管,囑咐兒子幾句別總在電視機前傷眼睛的話後,直接上了樓,換了身衣服衝了個澡,又將脫下來的髒衣服放到水盆裡泡上。
重新走下樓,將小傢伙手裡的遙控器拿過來,電視關掉的同時道,“舟舟,你都看很久了,而且時間不早了,快去上樓洗漱。”
小傢伙雖然還沒有看過癮,卻還是聽話的點頭,顛顛的往樓上跑了。
餐廳裡的燈還亮着,男人背對着她坐在那,時不時的手臂有夾菜的動作,吃的極慢。
秦蘇走過去,拿了個空杯子在飲水機前接水,滿了時轉身發現他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正在伸手端着桌子上的盤盤碟碟,有些笨拙。
想到上次他在廚房裡的經歷,雖然只是撿碗筷,還是不太放心,她走過去將杯子放在一旁,緩緩的說,“放那兒吧,我收拾。”
聞言,司徒慎將兩手摞起的三個盤子都放了下來。
秦蘇來來回回兩三趟,很快將餐桌收拾乾淨,把碗盤都放到了水池裡,擰開水龍頭後,水流嘩嘩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同時還有隱約的男音。
“那個……”掌心虛握成拳頭,輕咳了下開口。
她聽到了,卻沒有看過去,繼續着手裡的動作,雖然家裡有請來的阿姨,可她還是想要將碗筷清洗出來,畢竟也不是什麼累活,不會浪費多少時間,沒必要給阿姨留到第二天。
“這些天,我和雨桐沒有見面。”猶豫了半響,司徒慎還是說了出來。
聞言,秦蘇手裡動作一頓。
半秒後,就已經恢復正常,只是沒擡眼的淡淡,“哦。”
這是什麼意思?
他這樣說,算是對她的施捨?
還是說,他這樣說,想要變相的讓她不要傷害季雨桐?
司徒慎黑眸有些緊的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表現的這麼平淡,因爲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的妥協了一步。
薄脣抿了又抿,他忽然覺得很鬱悶。
“你洗完後,來我的房間。”憋了半天,他最後只能說。
“我忙了一整天,太累了,沒力氣做。”秦蘇將碗上的洗潔精泡沫全部沖掉,同時不緊不慢的回着他。
“又不用你動。”司徒慎眸光幽深,勾起了薄脣。
臉熱了一下,她纔不去理會他的惡趣味。
“不想做。”眉眼仍舊未擡,她鎮定的說。
“那就睡覺。”男人霎時惱了,不悅的沉聲。
“我陪舟舟睡。”秦蘇完全忽略,輕飄飄的一句。
瞳孔緊縮的瞪了她半響,可她仍舊毫不影響的繼續手裡的動作,從頭至尾也都沒有看他一眼。司徒慎原地站了會,最後也只能抿着薄脣悶悶的朝着樓上走。
洗完碗,秦蘇又坐在餐廳裡看了會兒報紙,喝了杯牛奶後纔回臥室。
將門推開,裡面的燈光柔和,小傢伙已經早早的洗漱完躺在那了,不同於以往的,還多了一個人。
小舟舟一看到媽媽進來,立即從被窩裡冒出來小腦瓜,興奮的分享,“媽媽,爸爸說今晚陪我們一起睡覺噢!”
“一起?”秦蘇看向側躺在上面的男人。
司徒慎沒出聲,單條手臂支撐着腦袋,另一手正輕撫着兒子下巴和脖子間那款軟軟的小癢肉,逗弄的小傢伙不時“咯吱咯吱”的笑。
“對噢,我們一起,就像是上次我們參加戶外的那次!”小舟舟邊笑還邊不忘跟媽媽解釋。
“時間很晚了,趕緊睡吧。”秦蘇分別看了父子倆一眼,說。
“好的媽媽,晚安。”小傢伙立即應,睫毛乖乖的顫了兩下,然後又對着男人說,“爸爸,我們閉眼睛睡覺!”
“嗯。”司徒慎低聲應,順從兒子的話放平了手臂側躺着。
十分鐘後,父子倆似乎都已經睡熟過去,呼吸漸漸勻長。秦蘇繞過船尾,走到了兒子的另一邊,掀開被子輕手輕腳的躺了進去。
將留有的一盞頭的牆壁小燈伸手關掉,男人的手同時伸了過來。
“喂!”她皺眉,壓低着聲音。
“嗯。”男音也很低,竟還應着她。
秦蘇想要再說什麼時,雖然房間的燈已經都關掉了,滿眼的黑暗,可她還是感覺到有陰影籠罩了過來,然後她看到了黑暗中那雙灼灼發亮的黑眸。
“你……”她開口,只來得及發出了一個字。
一記吻好不容易結束,秦蘇終於得到了喘氣的機會,知道他的有所圖,不禁緊張的瞪着他,卻不敢太大聲,“你想幹嘛,舟舟還在睡覺!”
“那就去隔壁。”司徒慎黑眸薄眯,渾身散發着山雨欲來之勢。
“我不!”她當然拒絕。
“那好吧。”他似乎是嘆了口氣,這樣說。
秦蘇以爲他會老實的回去,可沒想到他的手竟然往下,然後--
(此處再次省略……)
運動結束,環境特殊的關係,兩人都喘氣聲都在刻意的壓低,慢慢平復着心跳。
“爸爸……”小傢伙一個翻身,嘴裡囈語出聲。
饜足的男人躺回去,將兒子攬在懷裡,“乖,爸爸陪你一起睡。”
小舟舟本來就是迷糊在夢中,剛剛那一聲只是下意識的夢話而已,但感受到爸爸的氣息,他睡的就更熟了,完全不知道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
秦蘇瞪着已經闔上黑眸攬着兒子的男人,見他已經肆意的入眠,不禁咬牙,雖手指都使不上太多的力氣,卻還是不能向他一樣直接臥倒,反而下來將地上的衛生紙團一個個的撿起來,扔到垃圾桶裡。
否則,第二天若是小傢伙搶先醒來,詢問這些可疑的衛生紙團出處可怎麼辦。
剛剛她以爲自己不配合他去隔壁,他會就此作罷,可沒想到他竟然就在睡着的兒子面前……
已經完事半天,重新躺回去的秦蘇,還覺得臉上辣辣的在燃燒,這可比上次在廚房裡讓人覺得惡趣味多了。
在他頹然倒下時,聽到他在耳邊喊她的名字。
秦蘇……
都說男人在船上時最會花言巧語,可他從來沒有過,哪怕在這種事上,他對於她也從來都是吝嗇的。很多時候交流都幾乎沒有,甚至都沒有喊過她的名字,所以這是第一次。
那個瞬間,她竟感動了。
陰轉晴,氣溫卻降了。
從公司出來,秦蘇沒有開自己的車,而是坐上了商務車,跟着司機一起行駛在二環橋上。
宋董這次找上她合作,是因爲手裡有批想要翻建的公寓,因爲大部分的生意都在海外了,h市這邊只有這一小塊,所以想要轉手賣掉,但又想賺一筆,所以想要翻建再轉出去。
需要翻建的話,看文件和圖紙是一方面,還需要去舊樓那裡實地看一眼,所以兩人約了今天。
宋董來這邊沒有住幾年,因爲有親戚就直接住在那裡,而上次秦蘇是叫司機送宋董的,所以她並沒有開車,就讓知道地址的司機開車過去一起接上宋董。
一直閉着眼睛假寐的她,當車子滑入小區時,不由的向外看了一眼,略微怔了下,竟然是華融國際。
想到什麼,她收攏了些掌心。
車子停穩時,宋董也已經等在下面了,和她打了個招呼就坐近了車裡面,不停的笑着對她說太客氣了。
司機在車門關上後,就已經重新發動着車子離開,坐在後排的兩人笑着一句句聊着,秦蘇感覺宋董不知道看到了什麼,臉色似乎突變,還未等她張嘴詢問,後者就已經陡然喊,“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