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整列的停車位,滿滿的都是車輛,黑色的卡宴倒檔後穩穩停了下來。
司徒慎率先解開了安全帶,隨即將車鑰匙拔了下來,黑眸順勢看向一邊坐着沒有動的季雨桐,她一直都低垂着頭,臉色像是白紙一樣,睫毛不停的在顫,有淚珠沾在上面。
薄脣抿了抿,他嘆息般的喊,“雨桐……”
季雨桐似乎是僵硬了下,然後才坐直了身子,悶不吭聲的解了安全帶,卻並沒有立即打開車門。
“慎,我真的好捨不得打掉它,我……雖然它是錯誤的,可是,這畢竟是我們的孩子,是屬於我們的,我……”季雨桐說着聲音哽咽了起來。
“……”司徒慎濃眉緊擰在一起,心裡很愧。
季雨桐擡頭看向他,臉上表情又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伸手胡亂的抹着眼淚,抽噎着說,“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都說了些什麼,明明都答應你了……你別皺眉,我不會讓你覺得爲難,我現在就下車!我會將這個孩子打掉的,我們走吧!”
捏着車鑰匙在後的司徒慎,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季雨桐,她的肩膀還不時一聳一聳的,心中真的是悔恨交加,覺得自己欠她的又更多了。
婦產科。
掛號看診的人很多,等候區的椅子上都坐滿了人,大多數都是有人陪同而來的,只有最後排的角落裡,有名年輕的女子是自己安靜的坐在那,待護士叫到號碼時,她自己扶着小腹起身走過去。
司徒慎看着,心中揪了起來。
他忽然想到了秦蘇,在她懷孕開始到生產,他都沒有參與,連多問一句都沒有,一點丈夫的責任都沒有盡到。
她是不是也像是剛剛走進去的年輕女子一樣,獨自的一個人,身邊環繞着的都是寂寥。雖然他知道她是堅強的,可懷孕這樣被需要的時刻,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都錯過些什麼。
“慎,怎麼辦……叫到我了,我好怕!”
被季雨桐忽然抓住了手,將司徒慎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前面念名字的護士不耐的等候在那裡,他回握了握她的手,扶着她站起來,“雨桐,很抱歉讓你承受這個。”
季雨桐這會兒已經不再哭了,只是一直白着張臉,看了看他,慢吞吞的朝着裡面走。
司徒慎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打掉一個孩子需要怎樣的流程,多少的時間,他坐在椅子上沉默等待着,看着周圍的孕婦們,腦海裡虛幻的都是秦蘇當年懷孕時會有的情形。
“剛剛進去六十八號的孕婦季雨桐,她的先生是哪一位?”有護士走過來,在等候區裡環顧了一週,揚着嗓子開始詢問着。
聞言,司徒慎蹙了蹙,雖然想要糾正,但還是站了起來。
未等他開口,護士確定後便轉身往回走的丟下一句,“你跟我進來一下。”
跟着護士走到裡面,季雨桐手裡捧着手術需要換的衣服目光呆滯的坐在那,而一旁的醫生也是同樣微皺着眉,氣氛似乎不太好的樣子。
“慎……”聽到聲音,季雨桐立即轉過來看向他,表情很悲痛。
“怎麼了?”司徒慎心中一沉。
季雨桐只是流着淚搖頭,似乎是說不出話來,倒是一旁的醫生開口了,“你是孩子的爸爸?”
“……是。”司徒慎猶豫了下,點頭。
醫生皺眉,神色凝重的繼續開口說,“對於要不要孩子,這是你們做父母的自由權利。但是我勸你們還是多考慮考慮,因爲季小姐雖然不是高齡產婦,但是以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如果進行了人流手術,那麼很有可能會影響她以後的受孕。明確點的說,就是這個孩子如果流掉,以後她再懷孕的機率基本爲零……”
“不要!”季雨桐尖叫着捂着雙耳。
司徒慎僵在原地,徹底石化。
醫院院內,泊車位上的黑色卡宴。
和剛剛來時一樣,車內氣氛沉默,可又多了絲沉重。
像是被摞疊的石頭將渾身上下都綿密的壓住,從縫隙間喘氣都覺得困難,司徒慎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狠狠的捏握着。
“慎,醫生剛剛說的……怎麼辦,這個孩子不能打掉啊,不然以後、以後就……”季雨桐越說越傷心,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生孩子,如果連這個都被剝奪的話,那麼,我直接去死好了……活到死,連個自己的孩子都沒有,還有什麼意義呢……”
司徒慎腦袋裡像是飛進了蟲子,在裡面打旋着,嗡嗡嗡的響。
可越是這樣的時候,某種東西就越發清晰。
黑眸轉過去看向身旁的季雨桐,嘆了口氣,他拿過一旁的紙巾盒抽出兩張,給她遞了過去。
得知她懷孕後,他第一個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將孩子打掉,這雖然殘忍,但是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是剛剛醫生的那番話,加上季雨桐此時的崩潰,讓他怎麼可能再說出讓她打掉孩子的話。
“慎……”看到他遞過來的紙巾,季雨桐柔柔的喊着他,眼神裡有着某種懇切。
“既然這樣,如果你想生下來,就生吧。”司徒慎別過眼,薄脣扯動着這樣說。
“你是說真的?”季雨桐驚住,不確定他所說的。
“嗯。”司徒慎很淡的點了下頭,然後黑眸又重新向她看了過來,裡面的眸色越來越深,再開口時聲音低緩且堅定,“但是雨桐,我沒辦法給你什麼。我——不會娶你。”
季雨桐忘記了哭,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天堂到地獄,也不過是這樣的過程,剛剛聽到他說讓她生下來時,她以爲一切又有了希望,以爲終於可以因爲這個孩子能夠重新在一起了。可他接下來卻說沒辦法給她什麼,也更不會娶她。
覺得很難過,六年前哪怕她沒有懷孕,他都是曾說會不顧一切的取消婚約來娶她,可現在……
最最重要的是,他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要和秦蘇離婚,連念頭都沒有。
牙齒快咬破了嘴脣,季雨桐好恨好不甘心。
哈西,施工現場。
正是日上三竿時,最近氣溫上升,好在今天多雲,驕陽大多數都躲在雲層裡,不至於那麼濃烈。
秦蘇戴着安全帽站在遠處,看着工人們忙碌的身影,整個框架已經初現規模,相信照這樣的進度下去的話,會按照合約上所提到的時間交工,不用太過操心。
“秦蘇。”
聽到身後喊過來的溫潤男音時,秦蘇就已經猜到是誰,轉過身子笑着去看,戴着眼鏡的易江南正翩翩公子一樣的邁步走過來。
“易總?”秦蘇微微挑眉,隨即又說着,“其實你不用總這麼跑現場,隔個十多天來看一眼就可以。”
畢竟易氏將案子交給他們來做,等到時有不滿意時直接提出就好,一切事情根本無需要多操心什麼,更不需要這樣親自的跑過來。
“呵呵,我剛好在附近,就過來看看。”易江南很自然的說着,眼底有着隱藏的柔光。
每天的公事堆積如山,他哪裡會有那麼多的閒工夫,可平時沒有辦法找機會和她見面,怕造成她的困擾,也怕她會多想,所以像是現在這樣,他覺得很好,哪怕是因爲公事,能看到她,說上兩句話就挺好了。
秦蘇笑了笑,隨即將手裡卷着的圖紙打開,擡着下巴朝着前面示意了下,對着他開始緩緩說着,“現在側樓框架都已經好了,拐角那裡我會讓監工多留意的,放心,我絕對會把你的購物中心完美建成的……”
“秦蘇,你臉色怎麼那麼白?”易江南聽她說完,卻並沒有關心公事,走近這樣說話發現她氣色不是很好。
“是嘛,粉底擦多了吧。”秦蘇眨了眨眼,不太在意。
易江南皺眉,問着,“你的身子怎麼樣了,上次驗出來……你後來有沒有去醫院做個檢查?”
“還沒。”秦蘇搖了搖頭。
當時驗出來懷孕,她雖掙扎,卻還是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司徒慎,想要知道他的反應,可他卻接了季雨桐的電話走了,血液裡沸騰起來的熱,都涼了下來,哪裡還有心情去醫院呢。
她揚起嘴角來,不影響工作的心情,她擡腿邊往前走邊說着,“易總,你既然過來了,我帶你去看一看大門……”
只是後面的話聲音越來越小,然後眼前一黑,軟軟的倒下。
“秦蘇!”易江南低喊。
有加溼器的“噗噗”噴霧聲。
秦蘇蘇醒過來意識時,自己已經是躺在病房裡了,手背上插着針管,液體的藥正注入她的身體。
“你醒了?”
纔剛剛一動,一旁守着的人就快步上前。
“啊,江南。”秦蘇手掌支撐着chuang邊的坐起來,有些虛弱的問,“我之前怎麼了,昏倒了嗎?”
“是,把我嚇了一大跳!”易江南心有餘悸的說。
“抱歉啊,還有謝謝你啊。”秦蘇嘴角彎着,平時明豔的笑容,此時顯得有些虛。
易江南想要再開口說話時,醫生推門走了進來,看到她醒過來便上前檢查了一下,然後拿着她出來的化驗單看着,微微皺了皺眉。
“醫生,她沒事吧?”易江南忙問。
“倒是沒事,不會有危險,只是……”醫生點了點頭,隨即看了眼易江南,又看向秦蘇,又繼續說着,“你懷孕了,自己知道嗎?”
“嗯,我之前有驗過了。”秦蘇點了點頭。
“你有孕期反應嗎?”醫生繼續問。
“之前總會想要吐,現在……好像總會出現眼前發黑。”秦蘇想了想,回答着。見醫生似乎皺着眉,她不禁詢問,“醫生,胎兒的情況怎麼樣?”
“應該還算穩定,只是你的孕酮和性腺激素太低了,如果照這樣下去,胚胎的發育會有問題的,或者其他方面……不過這些都是我推斷的,因爲現在你纔剛懷孕,什麼都不能定性,也判斷不出來。”
“孕酮低的話,打保胎針就可以解決了,性腺激素也是增長很快的,等着再過些時間,懷孕十二週到十六週的時候,沒準就能達到正常的數值了,也別太擔心。你得常來醫院檢查,尤其是不舒服的時候,時刻關注下胚囊是否完整,發育是否正常的一些情況。還有,你不要有那麼大的精神壓力,別去想太多的事情,你現在的身體也太虛,不調整好自己的話,對胎兒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醫生說了一大堆後,又轉向易江南說着,“做人家老公的,這個時候要多關心一些!”
“醫生,他不是我老公。”秦蘇忙出聲,解釋着。
上次的事情對她都留下陰影了,很怕醫生都一樣,噼裡啪啦的再說上一番讓他尷尬的話。已經夠對不住他的了,可不能再次讓他遭受誤會。
醫生愣了下,也沒多說什麼,交代了兩句,就離開了。
待醫生離開後,秦蘇低垂下頭,不由的伸手貼在了自己的腹部上,現在懷孕初期,沒有鼓起也沒有胎動,但她還是能感覺到裡面生命的存在。
“秦蘇,要不要……通知慎總?”易江南看着她,猶豫的詢問,隨即又忙解釋着,“剛剛你一直昏迷,我沒敢打電話,怕他再誤會什麼。現在要不要通知他一下,讓他來陪着你?”
“不用了。”秦蘇沉默了半響,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來,“醫生不是說沒事,這袋藥也快輸完了,一會兒就能走了。”
“他……不知道你懷孕了嗎?”易江南見狀,不太確定的問。
貼在腹部上的手用力了些,秦蘇低下了頭,默然不語。
兩邊的髮絲都跟着垂落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就都影在了頭髮的影子裡,意味不明。
易江南心裡翻騰,不敢再多問。
傍晚。
門拉開,裡面的燈光傾瀉出來,司徒慎總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小傢伙像是往常一樣在客廳裡看動畫片,廚房裡的油煙機嗡嗡在響着,他換了鞋便走了過去,卻發現裡面的身影不是秦蘇,而是家裡請來的阿姨還沒有走。
“秦蘇呢?”他不解的詢問。因爲大部分晚上的時候,只要她在家裡的話,晚飯都是由她親自準備的。
“太太在樓上呢!”李姐笑着回。
司徒慎點了點頭,返身朝着樓上走。
主臥室的門並沒有關,她似乎是剛剛洗完澡不久,身上穿着浴袍的背對着門口方向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麼。
喉結動了動,他走了過去,猶豫的從後面伸手抱住了她。
明顯的,感覺她一僵。
“在想什麼。”壓着心底的不適,司徒慎扯脣問。
“沒想什麼。”秦蘇淡淡的回。
他以背環胸的從後面抱着她,這樣的姿勢,兩人的心臟是貼合的,這麼近,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心。
每次以爲就要近了的時候,卻又忽然發現其實是那麼遠。
藉由着轉身的動作,就掙脫開了他的懷抱,站久了有些疲憊,走到chuang邊坐下。
懷裡一空,司徒慎心神一滯,好像心裡也跟着輕飄飄的空蕩了。
“你能出去麼,我想自己待一會兒。”擡眼看向她,秦蘇低聲的說着。
“秦蘇!”司徒慎不悅的蹙眉,對於她這樣明顯的牴觸。
可自知理虧,也只好咬着牙,硬着頭皮走過去坐到她身邊,憋了半天,才終於是開口,“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關於季雨桐嗎?”秦蘇沒有看他,抿着嘴脣問。
如果此時她看向他,就會知道,他那雙黑眸裡的顏色有多麼的深,有多麼多的掙扎和多麼多的痛苦。
司徒慎沉默,以無聲回答着她的問題。
白天才昏厥過,身體實在是虛的厲害,這會兒見他是要說季雨桐的事,忽然覺得頭昏腦漲。她很牴觸的皺眉,無力到不行,“如果是,那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雨桐的事,我……可以解釋。”司徒慎蹙眉,緊着俊容說着,掌心一直在收攏着。
秦蘇卻沒心情,嫌惡的擺了擺手,“我真的不想聽,司徒慎,我今天真的很累,感覺很不舒服。麻煩你體諒體諒我吧,我雖然比你的雨桐要堅強一些,可也沒有無堅不摧到,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傷心。”
“你不舒服嗎?哪裡不舒服?”司徒慎聞言,心裡微驚。
這才意識到,她臉上雖然還有着洗澡過後水蒸氣的紅暈,看起來神色很好,但仔細看的話,那層紅暈下面,她的臉色有多麼的蒼白,眉眼之間有多麼的憔悴。
該死,他竟然都沒有察覺到!
(母親節,希望所有的媽媽都能節日快樂,讓時光慢一些,不要讓她們老去!我的媽媽不在身邊,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