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你在和我開玩笑麼?”
路德維希面無表情地說:
“我們現在在法國,法國,注意地理位置——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是英國的東西。”
“哦,維希,你只能說,世界上最著名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是英國的東西,而借用它的崇高聲望,世界上有很多小教堂也叫這個名字。”
夏洛克平靜地指向窗外的一點。
濃重的夜色已經開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黛藍色的晴朗夜空。
而天主教黑色十字的標誌,靜靜地立在那裡,毫無突出的地方,的確和英國華麗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大不一樣。
“這座教堂是在一九七七年建設,十年前,它的上任主教把他教區裡一位虔誠的少女裸着釘在了十字架上,然後自殺了。”
路德維希:“……你破的案?”
“不,我在案發一年後才路過這個地方。”
夏洛克皺起眉:
“我只是出於無聊挖開了這位少女的墳墓,確認了她死法上的宗教儀式特徵而已,但那個鎮子裡的人真是太粗暴了,他們對我做出了難以想象的事。”
“……你真的很無聊。”
路德維希覺得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
“然後?”
夏洛克冷淡說:“然後?沒有然後了。”
路德維希:“不,一定有,你剛剛還說那個鎮子裡的人粗暴……而且你的神情不對。”
夏洛克直視着前方,目不轉睛:
“……即便有,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也對,爲什麼呢?”
路德維希抵住下巴:
“你是不是很喜歡我的衣服?我上次遍尋不到我的絲綢襯衫,結果在你的衣櫥裡發現了,而且變得皺巴巴的……”
“……”
夏洛克“刷”得扭頭看向她,飛快地說:
“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維希,但這並不是因爲我對你有什麼特殊的偏好或畸形的性需求,衣服變皺也不是因爲我用它做了你想象中的什麼事,而是因爲……”
路德維希揮揮手打斷了他:
“你不用解釋,我能理解。”
還沒有解釋完就被殘酷地剝奪瞭解釋權的夏洛克:
“……”
他面無表情地說:
“不……你顯然一點都沒有理解。”
“我真的能理解。”
路德維希捧起夏洛克的臉,目光真誠:
“我知道太過禁慾的生活有時會引發一些異常的心理和舉動,這不丟人,先生,但是……”
路德維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但是你別偷啊……這就不好了是不是?”
夏洛克:“……”
“不用覺得難以啓齒,你也二十歲了,對自己的女朋友有這種念頭是正常的——以後有需要就說,衣服我很多。”
路德維希憐憫地摸了摸他蜷曲的黑髮:
“要多少給多少,不夠我再買。”
“……”
夏洛克盯着她,在她戲謔的目光下,企圖爲自己辯解:
“我只是在檢測衣櫥裡黴菌的數量和分佈情況,絲綢和顯色劑互相反應纔會顯得皺巴巴的,我還保留了了鑑定結果……”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嗯,我相信你的。”
夏洛克:“……”
他終於發現,再一個故意曲解他意思的人面前,任何辯解和證據都是蒼白的。
果然,在下一刻,路德維希就轉了語調:
“但是,就算我能理解你,未必別人也能理解。”
夏洛克定定地看着她:
“所以?”
“所以,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吧。”
路德維希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無辜:
“你告訴我你在挖了那個女孩的墳墓之後發生了什麼……否則我就和郝德森太太說你有異裝癖,讓她保管好自己的內衣。”
“……”
夏洛克的神情,就像被迫吃光了倫敦所有的隔夜菜。
良久,他放棄一般地轉過頭,用一種極度不情願的語氣說:
“其實事情是這樣……”
三分鐘後。
夏洛克平靜地對司機說:
“不,別聽這位小姐的,她瘋了,我們不去那座教堂……”
司機:“可夫人……不,小姐不是要去看野豬?”
“……”
夏洛克冷冷地說:
“我們當然不去看野豬……”
在他身邊,卻有一陣極力想要抑制,卻明顯抑制得不太成功的笑聲突兀地插.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他頓了一下,面無表情地繼續道:
“……我們往北岸走,請回頭。”
車打了個急轉彎,輪胎與地面的摩擦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明顯。
與這刺耳摩擦聲一樣格外明顯的聲源,還有路德維希。
“我以爲……”
夏洛克終於忽視不了他小女朋友顯而易見的笑聲,有些惱怒地轉頭:
“我以爲在我開口之前,你已經答應過我不會笑的。”
“我哪裡有笑?”
路德維希拍了拍臉部的肌肉,盡力讓它們放鬆一些:
“我只是在鍛鍊面部肌肉。”
夏洛克:“……”
“不過說起來,麥克羅夫特知不知道你在法國發生過這麼一件有紀念意義的事?”
路德維希手扒拉着窗戶玻璃,企圖把自己的臉埋進玻璃裡。
她的脊背就像貓一樣,因着笑意不斷顫抖:
“喂,先生……那羣野豬最後追上你了嗎?”
“顯然沒有,人類的優勢在於會組合路線,而豬不會……豬隻會笑。”
夏洛克語氣平靜得不得了。
但路德維希怎麼聽,都能聽出一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麥克羅夫特不知道……如果我在在這裡殺了你滅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我在法國發生了什麼事。”
“殺我滅口?”
路德維希揚起下巴,露出纖長的脖頸。
在昏暗的燈光下,那是一段隱在夜色裡的,月光一樣的弧。
她黑色的眼眸裡全是笑意:
“來啊,我在等着你殺我滅口……否則我真的忍不住要笑,我以後一定要在家裡買一隻野豬的雕像供奉起來。”
“……”
夏洛克盯着那段白得耀眼的弧度,頓了頓。
隨即,他的手指彷彿逃脫了他大腦的指控,冰冷的指腹按上她微微顫動的咽喉,慢慢地,一路向下,劃到精緻的鎖骨中央。
那裡有一個小小的凹陷,就像一個小小的漩渦。
他的指尖凝固在那裡——再向下,就是她繡着黑色珠粒的領口。
漆黑的長髮,漆黑的衣帶,錦繡一般堆疊的纏……還有在那之上,月光一樣的肌膚。
這些,都籠在窗外街燈昏黃的光芒中。
——籠在他的指尖下。
似乎只隔了一秒,又似乎,已經隔了很久。
他忽然鬆開手:
“所以,你爲什麼覺得威斯敏斯特教堂不可能?”
路德維希一下子沒有轉換過來——誒,話題爲什麼轉得這麼快?野豬呢?
大概也是覺得問題拐得太過突兀,夏洛克看向車窗外,遠處還亮着燈的騎兵凱旋門,淡定地說:
“巴黎的出租車太貴了,我們要抓緊時間。”
路德維希:“……”
把如此昂貴的襯衫當抹布擦試管的男人,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不過她還是收斂了些,沒有再笑了:
“你看,之前用來做線索的棒棒,王子成衣,都是他喜歡的東西。而我的父親相當討厭英國的威斯敏斯特教堂——你別這麼看我,我是從他的日記裡發現的。”
沒錯,就是路德維希教授的日記。
在來到法國之初,她想要弄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居然幹出了一個個詞查字典來偷窺*的事。
真是一把辛酸淚。
“而其他被稱作威斯敏斯特的教堂多少借鑑了英國的影子……所以我想他不會用這個作爲密碼。”
“這也有可能,你父親研究的是死者永生的埃及文化,他看慣了埃及人爲死者建造的巨大陵墓,和積滿整個倉庫的豐厚陪葬。”
夏洛克挑了挑眉毛:
“對比之下,威斯敏斯特教堂舉辦的粗糙葬禮的確令人難以忍受。”
“不是這樣的。”
路德維希頓了一下:
“他討厭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原因,是他想死後葬入這個地方,但是他的申請被駁回了——當局認爲他不夠格。”
夏洛克:“……”
的確不夠格。
威斯敏斯特教堂,是什麼地方?
與其說,它是皇室教堂,是英國天主教會最神聖的地方,不如說,他是一個巨大的墓地。
牛頓,法拉第,達爾文,彌爾頓,張伯倫……這座巨大的西部大教堂安放着三千多具骸骨,無一不是影響了世界的人物。
路德維希教授如果能再活個三十年,還有可能在那裡尋到一席之地。
可他死得太早了。
再多的才華,都埋沒在了尼羅河黑色的淤泥之下。
……
“而且我也想不通,你爲什麼會覺得威斯敏斯特是線索……第三個路標是河流和擺渡人,這和威斯敏斯特教堂有什麼關係。”
路德維希敲了敲窗戶,窗外教堂的十字架已經隱沒在層層疊疊的屋頂之後。
——夏洛克不是說線索在教堂?
可現在怎麼越走越遠?
“因爲威斯敏斯特教堂是世界上最豪華的墓地……死人的居所,可以說,它園裡每一朵玫瑰都住着一個靈魂。”
夏洛克眯起眼睛:
“聯想到這一點,答案其實已經出來了,在法語中,‘擺渡人’的法語是——”
路德維希慢慢地說:
“pas和seur。”
“沒錯,pas,pass,而seur的詞源是soul……連起來就是passsoul。”
他勾起嘴角:
“如果以你們這些文學主義者的習慣,要把它翻譯得更深沉一些,就是‘經過那靈魂飄蕩的所在’。”
經過那靈魂飄蕩的所在——經過威斯敏斯特教堂。
“如果像你說的這樣,我們就算不去看野豬,也應該去那座教堂看看。”
路德維希忽然打開車窗:
“可現在,我怎麼覺得,我們在往盧浮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