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事大多一箭雙鵰。
每一秒鐘事件的集合就像水紋在湖面上散開一樣,彼此影響,層層疊加。
沒有無辜者。
在一個案件裡,所有露面的人,就像是湖裡的一滴水,他們彼此牽制影響,震動加強或是抵消,最後重歸平靜。
……
“真讓我傷心。”
艾琳望着桌上的戒指,挑起眉毛:
“我以爲你是來請我喝咖啡的。”
“我的確是請你來喝咖啡的,但是很遺憾,泡咖啡的人堅持呆在超級市場選購植物根.莖。”
夏洛克的語氣可聽不出半點遺憾。
他只是看了看錶:
“我偏向於速戰速決。”
超級市場離這裡並不遠,她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的小女朋友一會兒敏銳一會兒遲鈍毫無規律,被識破已經使他陷入了被動的境地,他當然不能讓這個女人再出現在她面前。
“速戰速決?”
艾琳笑了,濃黑的眼線使她的眼睛顯得更爲深邃:
“真是粗暴的男人,告訴你一個秘密,女人,至少我,更喜歡在緩慢的研磨中被進.入……漫長的折磨才能帶來極致的高.潮。”
夏洛克不置可否:“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不,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這枚戒指。”
艾琳隨意拿起那枚戒指:
“我只知道你特地把我叫來貝克街,卻在整整十分鐘裡一句話都沒有對我說……哦,夏洛克,一直盯着手機而漠視女性可不是紳士的做法,什麼短信令你如此重視?”
手機在夏洛克靈巧的手指間打了一個轉:
“有一列火車開到馬路上去了,我正試圖讓她重新回到她該去的地方。”
艾琳:“她?”
夏洛克沒有理會她的問題。
他只是直起身來,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
“如果你堅持你不記得這枚戒指,那麼……”
他把那張白色的,簡約的,已經被人捏得皺巴巴的名片扔在艾琳面前:
“你總該記得這個。”
那是一張殯儀館的名片。
他的小女朋友曾握着這張名片,坐在他現在坐着的位置上,坐了一天一夜。
她在清晨撥通了這家殯儀館的電話。
然後,她的朋友被送進了火葬場。
——。
這是艾琳-埃德勒的遊戲。
路德維希爲了擺脫夏洛克的流浪漢跟蹤,偷偷從醫院太平間逃出來的那個晚上,她遇見了殯葬人喬-愛麗絲。
顯然他的小女朋友幫了這位神奇的據說能看見鬼魂的殯葬人一個小忙,於是喬-愛麗絲順勢給了她這張名片,承諾在未來爲她做一件事情。
沒錯,順勢。
這張名片設計的相當簡單,除了殯儀館的名稱,上面只有三個負責人的聯繫方式。
……
“最近倫敦死亡率上升了,託阿蒙-拉神的福。”
夏洛克看着她的臉,微微地笑了:
“艾普林夫人,你的殯儀館生意還好嗎?”
……
艾琳似乎已經不想去計較夏洛克的稱呼問題,也不想繼續否認了。
既然證據已經列明,答案已經攤開,再否認,就是愚蠢。
所以她只是拾起桌上的名片,眨了眨美麗的眼睛,輕聲說:
“看吧,高.潮來了。”
“恕我直言,這稱不上高.潮,因爲你的密碼設計得太過粗糙。”
夏洛克從她手裡抽.出名片:
“你玩了一手大牌,一個巧妙的計策,企圖借我的手除去亞圖姆……如果不出我所料,你正爲你的計策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得意?這點我不能苟同,夏洛克。”
艾琳收起笑容:
“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女人是得意不起來的。”
“人骨子的特性是不會因爲環境的驟變而改變的,艾普林夫人,不甘寂寞的人依然不甘寂寞,狂妄的人也依舊狂妄……而這兩樣你都具備。”
雪白的名片被他夾在手指間,他淡淡地說:
“你自認爲自己這一手玩得太過漂亮,所以你忍不住要在這個計劃上烙下你的名字……就在這張名片上。”
這張名片,是一個密碼。
夏洛克笑了笑:
“老實說,你的密碼設計並不專業,破綻太多,我破解它只了三秒。”
艾琳看着他:
“我在哪裡露出了破綻?”
“因爲零。”
名片被他抵在下巴下:
“整張名片上只有第二個名字的電話號碼前有零,這不合常理。”
在英國,只有從國外打英國的號碼加零。
艾琳挑眉:
“說不定我在開展海外業務呢?”
“哦,殯儀館可做不成跨國規模。”
夏洛克嘲諷地笑了一下:
“人骨歸故土,屍體運送時間也有侷限性,所以你們沒有理由在名片的手機號之前加國家區號……當然,這可能是打字員的謬誤,但是如此明顯的錯誤概率太小。”
艾琳單手支住下巴,目光專注地看着他,見到他停下來,就笑了笑:
“爲什麼停?我還在等你指控我,夏洛克。”
“那你要失望了,因爲我無法指控你。”
因爲從頭到尾,這位心計深沉的女人都只是在推波助瀾……她甚至沒有殺一個人,卻輕易促成了整件事。
夏洛克淡淡地說:
“在這張名片上,只有第三個號碼是真正的號碼,前兩個不過是一個簡單的文字密碼,基於最簡單的二十六個字母——哦,十個數字對應十個字母,不是往左推就是往右推,缺乏新意的設計,一眼就可以看的出來。”
“不,先生,這是推不過去的……如果字母是對應電話號碼上的數字的話的首字母是h,對應電話號碼的第一位7,往二十六字母表左邊推七位是a,往右邊推七位是o,這沒有問題。”
艾琳畫着精緻指甲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手背:
“但如果順序是向左第二個e對應的9,向左沒有對應數字……如果推算的順序是向右,那麼smith的s對應的是8,向右也沒有對應數字。”
她手上金色的手環鑲嵌着紅色的寶石,就像她此刻的神情一樣迷人:
“向左向右可都說不過去……我的偵探。”
……
的確說不過去。
如果所有的線索都僅限於這一張名片的話,這就是一個死密碼。
……
“那是因爲,電話號碼可不僅僅只有兩個。”
夏洛克看着她的眼睛,絲毫沒有理會她那句餘韻深長的“我的偵探”:
“還有一個……是你給我的,在royal餐廳,你給了我一個手機號碼。”
……
世界上每一秒鐘發生的事情都是註定的,包括巧合。
巧合也是註定的巧合。
他在royal餐廳遇見這個女人,絕不是意外。
就如她所說,她只是來考一考他,看一看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否名副其實。
她的確是來考他的。
故意僞裝成服務員,又故意在服務員的僞裝下穿.插.着多重僞裝。
不過是爲了確認,他是否真的能幫她對抗亞圖姆。
……
“76541-12579,這是你留給我的手機號。”
夏洛克準確地報出這串數字:
“前半段數字對應這張名片上第二個名字,而後半段數字對應smith。”
“我真高興你把我的手機號碼背得如此純熟。”
艾琳溫柔地笑了笑: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因爲你這串手機號碼的數字太過整齊,這是一個大破綻。”
一般人們的電話號碼是隨機的。
可是這一串。
第一段數字從大到小,第二段數字從小到大……隨機的數字能排成這樣的概率太低。
“爲什麼是反着來的?”
“還是因爲0。”
夏洛克舉起她的名片:
“我第一眼看出來的是smith,這個是按字母順序推理的……而你在這個名字上做了一點小小的手腳,你把姓和名的順序反了一下,理由仍是數字之前多出來的那個零。”
濃郁如同咖啡的陽光從窗臺上灑進來,籠在他白色的襯衫上,於是篇他的襯衫,也像是帶着咖啡香。
夏洛克-福爾摩斯破案時的樣子,是女人的□□。
令人目眩神迷。
……
“0在很多教義裡的含義並非代表虛無,而代表循環,有時這兩者本身就是等意的。循環的最終結果是交換——結尾換到開頭,開頭換到結尾。”
他放下名片,平靜地說:
“循環是無限的,顯而易見,你爲了偷懶把這個密碼簡化了,因爲你用一個手法交換了三次順序。”
艾琳坐在沙發上。
她的位置在夏洛克對面,於是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地看見,落日的餘暉,是如何一點一點籠罩住這個擁有世界上最性感大腦的男人。
……
“你本來可以做的更加精緻,但懶惰是人的天性,尤其對於女人來說……只有少數女人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艾琳支着下巴,目光就像粼粼的水面:
“比如你的未婚妻?”
他頓了頓:“她是其中之一。”
“你不說了嗎?可以爲我解釋一下嗎?”
“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男人缺乏耐心可不是好習慣,會惹女人討厭的。”
“哦。”夏洛克說:“這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的確,你不像是會考慮這些的男人。”
艾琳點點頭:
“可你的未婚妻也是女人。”
“……你用12579分別對應smith裡的第一,第二,第五,第七和第九個字母,分別是h,e,n,m,t,再對應的電話號碼裡第一,第二,第五,第七和第九個數字……這個不用我給你數,是7,1,2,8,2。”
艾琳笑了,這回她接着他的話說:
“然後用提取出來的位數向左推……h在字母表向左推七位是a,e向左推一位是d,n向左兩位是l,m向左推八位是e,t向左兩位是r……adler?”
“沒錯,埃德勒。”
“那smith呢?……你說這是反着來的。”
“你做的密碼,卻要我來解釋給你聽?”
夏洛克微笑了一下:
“抱歉,我的語言是付費的,免費解說到此爲止。”
這個世界上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夏洛克的免費指導。
他是世界上唯一的諮詢偵探,收費昂貴。
……
“這麼說我需要付費了?可你能向我要什麼呢?”
艾琳的手指撫過自己嫣紅的嘴脣:
“我現在可是一無所有……除了自己。”
“但你顯然在愛情上經驗豐富。”
夏洛克勾起脣角:
“放心,不會是多麼貴重的報酬,我只會在事後向你索取一些經驗而已。”
……
反過來alina,再從右往左對應第七,六,五,四,一位數,是e,n,a,l,a,字母表上從左向右推名片上手機號碼的對應數字,就是‘’。
再聯繫上之前得出的adler。
艾琳-埃德勒。
這個女人,以一種及其迂迴的方式,把自己的名字,鐫刻在自己引以爲豪的作品上。
……
艾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
“我會給你報酬。”
她的回答顯然在夏洛克的意料之中,因爲他在她沉默的時候,已經拿起了桌上的那枚灰色戒指,放在指尖把玩。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你要做什麼,直到我看見了這個。”
——灰色戒指。
這枚仿製的戒指做的太過精細,連細微處的皺褶都和她手裡那枚真品一模一樣……這怎麼可能是一個普通小殯儀館的作品?
“我未婚妻的小把戲被你趁虛而入,你知道她想要離開,而這枚仿製的戒指則是她離開的關鍵,所以你決定助她一臂之力。”
艾琳看了夏洛克好一會兒,撐着下巴笑了:
“可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因爲亞圖姆手裡握有你的把柄,這就是你爲什麼說自己被逼到了絕境。”
夏洛克擡起手腕看了看錶——她買東西早就該回來了。
所以,她在故意給他留時間?
“你知道維希如果離開我身邊,十有八.九會落入埃及教會手裡,所以你想借此激化我和亞圖姆之間的矛盾……想借我的手,殺了亞圖姆,獲得自由。”
看似什麼都沒做,但卻什麼都做了。
卷在這一切事件當中,推波助瀾,不可或缺的女人……
叫艾琳-埃德勒。
……
真相揭開的那一刻都是寂靜的。
貝克街裡只餘陽光慢慢走過的聲音。
“多麼可惜啊。”
寬大的帽檐下,她細緻的妝容染上了落日的餘光:
“你能一眼道破真相,可你未必能看清自己深愛的女人……說起來,她可比你我更高竿,我們只是算計別人,可她卻能算計自己。”
夏洛克坐在她水一樣的目光下,紋絲不動。
“看你的神情,你似乎已經知道了一些事?”
艾琳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我羨慕你的妻子,夏洛克,但我也同情你。我和亞圖姆打了十年的交道,對埃及教會的瞭解似乎比你深一些。”
艾琳坐在灑滿陽光的窗臺對面,慢慢地笑了:
“最後一個真相……夏洛克,你真的知道,你要娶的人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