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三人站起來後,允熥又馬上轉過頭吩咐身旁的一名侍衛:“你馬上將此事告訴錦衣衛指揮使秦鬆,讓他派人前往青浦縣,將當地的戶籍冊子謄抄一遍。”雖然允熥因爲前世遺留的司法觀念,認爲在法律出臺前犯的錯誤不應該用遲到的法條宣判,允許兩個姓蕭的人蔘加科舉考試,但不代表他能容許這個漏洞繼續存在。
“你派人通知六部尚書與都察院都御史,不,不必通知兵部尚書。明日下朝後去乾清宮,朕有事要與他們談論。”大明以後很可能還會設立州縣,這個漏洞必須在法律上完全補上。
“是,陛下。”幾名侍衛答應一聲,撥馬分別趕赴錦衣衛等衙門。
“蕭卓,”吩咐完這件事情,允熥轉過頭來重新看向蕭卓,對他說道:“你面對朕並未撒謊,還算誠實。”
“小人豈敢欺瞞陛下?”蕭卓馬上說道:“臣身爲大明子民,陛下身爲大明天子,天下任何一人都絕不敢欺瞞陛下。”
“哈哈。”聽到蕭卓的話,允熥笑了兩聲,又掃了幾眼跪在他身後的二人,問道:“你們二人一人叫做蕭統,是蕭卓的侄子,一人名叫蕭涌,是蕭卓的兒子。”
“是。”蕭統和蕭涌答應一聲。
“蕭卓,”允熥又對他說道:“雖說在直隸參加鄉試比浙江要輕鬆一些,但若是三四等的秀才也萬不能考中舉人;而且在朕判定你們此事無錯前,你家這二人即使考中舉人也可能被廢除,風險不小。”
“由此可見,這二人必定是十分優秀之人,有把握能夠考中舉人,也算得上是大明的青年才俊了。”
“陛下,”蕭卓斟酌着說道:“大明如此之大,才俊之士不可勝數,在朝爲官之人都是英才,臣家裡這二人豈能入陛下的眼?當不起陛下口中的青年才俊。”
“你不必過謙。焉知他們二人不能考中進士?若是能夠考中進士,就當得起朕的青年才俊只說。”
允熥剛剛說完這句話,忽然又想起來什麼,指着蕭統道:“朕忽然想起,煕揚曾對朕提起過一個名叫蕭統之人是他的友人,可就是你?”
“煕揚?這是誰?”蕭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蕭涌也一臉迷茫;可蕭統自己已經知道允熥說的是誰了,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啓稟陛下,生員確實認得薛僉事。”
“那就是你了。你既然是他的友人,對他的稱呼不必這麼客氣。”允熥先說了一句,之後又道:“煕揚對你可是大加讚賞,說你是十分有才能之人,早晚必定能夠考中舉人。”
“既然煕揚對你如此推崇,朕今日就考較你一番。隨朕來。”他想了想,又對蕭卓和蕭涌說道:“你們二人也隨朕來。”
“是,陛下。”他們三人齊聲答應,隨即站起來,跟在侍衛身後。
“父親,九哥,那個薛僉事,也就是被陛下叫做煕揚的人吧?他到底是何人?爲何陛下聽到他讚賞九哥就要考較九哥你?還有,父親,陛下怎麼會識得您?”薛涌忍不住問道。他之前一直在老家,而且專心讀書不參與其他事情,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蕭卓看了一眼前面的侍衛,小聲說道:“薛僉事就是皇后娘娘的同胞弟弟,雖出身這樣的人家但爲人上進,四年前就考中了秀才,今年也要參加鄉試考舉人。他既然是個讀書人,陛下對於他稱讚的讀書人也就重視一些。”
“至於陛下爲何識得父親,這說來話長了,這和咱們家的生意有關。具體如何,等鄉試之後爹再與你說。”
蕭涌看起來更加好奇,但總算知道輕重,可能也因爲平日裡比較害怕自己的父親,所以不敢再問。
走了沒多遠,他們離開父子廟附近,來到一片平民居住之地。允熥將馬停在街邊一個小飯館門口,一名侍衛下馬走進去,看了幾眼就又走出來對允熥輕聲說了一句話。允熥這才下馬,在侍衛的護衛下走進飯館。
允熥堅定的認爲,只有自己親眼觀看百姓的生活才能不被官員們矇蔽,至少不被京城的官員矇蔽,所以堅持微服出宮在京城內外走一走、看一看;但最近京城內有幾個疑似白蓮教徒的人,雖然他們那一日沒有行刺他,是白蓮教徒的可能進一步降低,但城內未必沒有其它危險,要注意防範。
所以之後允熥就不再去人多的地方和空間受限的店鋪,又吩咐侍衛在宮外更加警惕,認爲這樣足以保證安全。歷史上朱元璋、朱瞻基、朱厚照等皇帝都有微服出巡的記錄,也沒被刺殺;雖然朱厚照死的蹊蹺,但也是有人懷疑是文官害死的,而非出宮遇刺。
但他在外面走半日也會有想要休息的時候,爲了解決這個問題,秦鬆又派出幾個錦衣衛隱瞞身份在城內開設店鋪,作爲皇帝的落腳之處。
允熥走進飯館時店內一個客人都沒有,他就隨意挑選了一張桌子,讓蕭統坐在他對面,問起話來。
蕭統果然與煕揚說的一樣,十分聰明讀書過目不忘,不僅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而且所學十分龐雜,什麼都知道一點;適才他跟在侍衛後面的時候允熥也幾次回頭注意他的腳步,確定他也會武藝。爲了確定他的武藝如何,還推開桌子讓他演示了一番。
“不錯,不錯。”允熥笑着說道。
“陛下謬讚了。”蕭統聽到皇帝稱讚他心裡高興,但仍躬身說道。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彎腰行禮的時候,允熥又仔細打量一番他的長相。
允熥特意叫他過來問話當然不是閒着沒事。過年的時候他曾與熙瑤說起過爲昀蘊選駙馬之事。允熥決定提高商人的地位,將公主嫁入商人家裡是最能表明自己想法的法子。
但若是直接賜婚給一般商戶,即使是非常有錢,能出錢將京城的城牆都檢修一遍的商人家也不行,因爲這會引起文官的羣起反對,而武將和勳貴也不會支持。畢竟,士農工商喊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商人名義上的地位一直最低,官員和勳貴會下意識排斥。
可若是賜婚給出身商人家族的舉人、進士就不一樣了。中國自從陳勝吳廣之後就講究英雄莫論出身,舉人進士即使出身商人世家也是官僚階層的一員,不會被官員排斥。勳貴當然仍不會滿意:應當將公主賜婚給勳貴人家纔是!但不會有人因爲這樣的事情同皇帝對着幹,頂多在口頭上表明不滿。
所以允熥就動了將昀蘊賜婚給商人家族的舉人、進士的心思。他一開始看中蕭統,但聽了煕揚的介紹後卻又從昀蘊的終身幸福着想,開始挑選其它人家。
但秘密命令錦衣衛和鎮司探查了一圈後,七月初他們提交匯報:大明現下比較富裕的商人家族雖然都有秀才,但一個舉人沒有,而且綜合各種消息,有考中舉人可能的秀才,也只有蕭統一個。
這樣一來允熥只能重新拾起蕭統,打算在鄉試之後讓煕揚將他叫到京城(當時允熥以爲他在浙江考試),再在薛府‘偶遇’親自和他交談幾句。
不料今日在京城真的偶遇了他。允熥也就修改了自己的計劃,順便考較他一番。
‘確實如同煕揚所言,十分聰明,武藝也好,長相也不錯,是個不錯的人選。’
‘但是,他太聰明瞭。太聰明的人是不適合爲丈夫的。朕雖然在此事上想要利用三妹,可也要爲她的終身幸福着想。’
‘但若是不選他,所有商人世家中想要找一個能考中舉人的人只能碰運氣了。昀蘊今年已經十八歲,若是今科無人得中,不能讓她與昀蘭一樣過了二十再成婚吧?昀蘭成婚這麼晚也是有特殊原因的,昀蘊成婚太晚可就沒有藉口了。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兩步是瘋子,朕可不能超前太多。’
‘罷了,等蕭統考中舉人後,帶昀蘊出宮找個機會讓她看幾眼蕭統,若是能看得上就選他爲駙馬,看不上就罷了。’
‘可即使蕭統這般聰明,也未必今年一定會考中舉人。科舉考試是帶有很大偶然性的,不要說蕭統,就是讓上一次的解元這一次再參加鄉試也未必能中。萬一蕭統也沒考上怎麼辦?放棄這個打算?’允熥坐在椅子上,皺着眉頭想着。衆人不知他在想什麼,也不敢打擾,頓時店內變得十分安靜,不要說蚊子的“嗡嗡”聲,哪怕是風吹起樹葉的聲音都能清楚的聽到。
過了一會兒允熥才下定決心:‘若是這一科商人家族無人考中舉人,朕就指派某一個勳貴人家的子弟去經商,然後將昀蘊賜婚給這人。作爲變通。’
他下定決心後擡起頭來,見衆人都正襟危坐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動,桌子上的茶杯早已涼了也無人換水,笑道:“這樣坐着做什麼?朕看着都不舒服;還有那些已經涼了得茶水,還不叫夥計換了?”
聽到允熥的話,衆人鬆了口氣,活動下身體,招呼夥計換水。
“蕭卓,你過來,朕有幾句話問你。”之後允熥勉勵蕭統幾句,又將蕭卓叫到身旁問話。
“陛下,已經有無數的南洋之人被賣入大明爲奴。總數到底有多少小人根本無法計算,但總有上萬人。”
“一般商戶人家很喜歡買南洋的奴僕。南洋奴僕的價錢遠低於漢人奴僕,而且可以隨便打隨便罵,工錢也可以一文錢都不給,用起來非常方便,所以都喜歡買。不過這樣人家買來的南洋奴僕在大明幹幾年活兒會說漢話後往往想要逃亡,逃亡成功後假稱自己的流民去其它店鋪做工。雖然工錢比有戶籍的人還要低,但比在原來的主家要多,日子也更好些。”
“官員也很喜歡買,原因自然和商戶人家一樣,價錢便宜。不過官員都講究一個面子,而且南洋奴僕也不容易弄懂大明的規矩,所以家中門子大多仍然是漢人。”
“勳貴人家自然也喜歡,不過他們不像商人或官員將從前的奴僕賣出去低價買進便宜的南洋奴僕,原來的奴僕仍然給他們做僕人,只是新進的奴僕以南洋人爲主。可服侍老爺少爺的親隨、貼身服侍主母的丫鬟,和陪讀的書童、掌事的官家仍然都是漢人,並且不會換成南洋人。”蕭卓詳細的介紹南洋奴僕的情況。
允熥又問了幾個問題,蕭卓一一作答。他見南洋奴僕賣的不錯,正要誇獎他幾句,忽然想起來什麼,說道:“南洋國家貧苦,百姓生活極其不易。他們即使來到大明爲奴,即使在一般商戶人家,過得也比在南洋要好。讓他們來到大明爲奴是將他們從貧苦的生活中解救出來,是在做善事。”
“陛下所言不錯,南洋諸國的百姓活得很苦,在大明爲奴也比在南洋爲民要好。”蕭卓一本正經的附和道。
“咳咳,”允熥咳嗽幾聲,又道:“此話朕只是與你說,你可不要與其他人隨意亂說。”
“是,陛下。”蕭卓躬身答應。
說完此事,允熥就沒有要與他們說的話了。他正要起身讓他們退下,忽然一眼瞥見蕭涌的目光,見他帶着期盼的眼神看向自己,見自己看他後又低下頭來,心中一動,說道:“蕭涌,朕有幾句話要與你說。”總歸是一個讀書人,自己勉勵幾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準因爲自己這幾句勉勵他就考中了舉人呢。允熥想。
“是,陛下。”蕭涌十分激動的答應一聲,走過來聆聽允熥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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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一劍68、漏光縹碧、這尼瑪竟然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