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西尼亞帝國位於默伽獵大陸的最東方,全國最大的港口、也是文坻等人抵達的港口馬薩瓦港,位於今天的厄立特里亞境內。此時阿比西尼亞帝國的首都在阿克蘇姆,雖然不是港口,但也離着港口不遠,所以達維特一世皇帝纔會趕到馬薩瓦港迎接大明的皇七子。
阿克蘇姆城西北三四十里外的地方有一座城市,名叫阿杜瓦。這座城面積不大,但與馬薩瓦港和阿克蘇姆城的距離都不遠,所以還算繁華,時常有外地商人經過,他們有時也會在這座小城停下來住上一兩日。
這一日又有一隊人走進城中。按理說本不應該引起注意,但這隊人的組成太奇怪了,惹得當地的百姓好奇的看了起來。
這隊人中竟然一個黑皮膚的人都沒有,全都是皮膚比較白的。阿比西尼亞國北部的百姓幾乎都是天方之民與當地土人的混血後代,膚色類似於南洋土人,也有少數很白的,長相則類似於大食人。若他們是本地的商人,定不會所有人都皮膚較白。
而且他們認真看了幾眼後,又發現其中竟然有東方面孔的人。這就更加令人驚訝了。雖然也有少數東方人在阿比西尼亞國生活,但他們的皮膚可一點也不白,和自己差不多,怎會這個膚色?
“我知道了,他們必定是來找所羅門的!”忽然有人恍然大悟般說道。聽到他這番話,不少人也紛紛醒悟過來,說道:“一定是來找所羅門的。”
“所羅門?哪個所羅門?”但也有人仍然迷糊。
“就是那個住在格佈雷塞拉西老爺家附近,以販賣東方樣式的傢俱和教人大食語等語言爲生的東方人。他的皮膚就比較白,據說來自全世界第一強國明帝國,這些和他膚色差不多長相也差不多的人一定是來找他的。”有人解釋道。
他們猜的不錯,這隊有西方人也有東方人的隊伍,就是來找被他們叫做所羅門的人的。文坻下令那個南洋青年帶着他的侍衛去找來歷神秘的漢人後,這個年輕人雖然不願,但也不敢不答應,只能帶着三四個文坻的侍衛去找他。文坻又想着若是發生什麼衝突需要與當地的官府交流,得有懂得當地語言的人,就派克拉維約也一併前往。
南洋年輕人曾經與這個神秘的漢人打過交道,知道他住在那裡,帶着他們來到阿杜瓦城;入城後也沒有停留,直奔他家而去。
“尊敬的陳侍衛,諸位侍衛,克拉維約先生,這個十分神秘的人在被那個阿比西尼亞國的官員帶回來後,一開始的身份似乎是奴隸,不過沒過幾年那個官員就免除了他的奴隸身份,讓他成爲自由民,而且對他十分照顧。在官員的幫助下,他在當地建起了一個商鋪,自己做些大明樣式的傢俱來賣。當地人圖個新奇,買的人不少,阿克蘇姆與馬薩瓦港都有人來買。我也是因爲買傢俱才與他認識的。”
“後來隨着大明擊敗帖木兒汗國的消息傳來,有人想起他曾經說自己是大明人,就要把他招進自己家裡,讓他成爲自己的幕僚。但是被他謝絕了。不過他即使謝絕了不願成爲幕僚,倒也願意告訴旁人大明的一些情形,所以倒也沒有人強迫他。後來達維特一世陛下也知道了他,也曾讓他去阿克蘇姆城教授幾個人漢話,不過也只是教了幾年又讓他回來了。”
“之後他即使仍然賣傢俱,生意也比過去好了很多,買傢俱的人多了不少。有人勸他搬到阿克蘇姆或者馬薩瓦港,那樣掙錢更多,但都被他拒絕了。再之後明國也沒再做下什麼大事,又漸漸淡了,也沒什麼人記得他了。至於前兩年大明攻打印度,因大明只是奪取了印度北部,印度南部只是向大明臣服並未被佔領,所以雖然上層對此十分重視,但在民間引起的波瀾不大。傳播的也不廣。”
“爲了生活方便,他起了個當地名字叫所羅門。不過我與他交談的時候記得他說起過,自己原本姓張。”在前往所羅門家的路上,南洋年輕人還介紹道。
爲首名叫陳永華的侍衛聽了他的介紹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其他幾個人忍不住議論起來。“這人在不是奴隸後爲什麼不返回中原?”
“或許他原本是商人,因出來經商敗光了家產,沒臉回去?”
“可他後來又掙了不少錢,爲什麼不回去?”
“後來多半就懶得回去了。而且在這邊這麼多年,沒準已經娶妻生了孩子,更不願回去了。”
他們議論着,南洋年輕人已經停下腳步,指着二三丈外的一處店鋪說道:“那就是他家的店。這個時候他應當在店裡不會外出。”
陳永華上下打量幾眼。這家店鋪門面不大,但房屋建造的十分精巧,並不會給人一種逼仄的感覺。門外擺放着幾件傢俱,都是些桌子、椅子,看樣式確實像是大明的。這家店鋪的生意也確實不錯,幾個衣着華麗的人正在外面試坐,透過房門還能看到裡面也有不少人在。
“這種房子,”另一個侍衛這時說道:“好像是廣西那邊的樣式。京裡的廣西會館就是這樣的。”
“你這一說,確實像廣西的房子。莫非這個人來自廣西?”又有人道。
他們正議論着,忽然見到陳永華擡腿就向店鋪走去。有人忙詢問他。陳永華回頭道:“幹什麼在外面自己琢磨,進去問問不就成了。”隨即又向店鋪走去。其他人對視一眼,也忙跟上。克拉維約與南洋年輕人卻沒有進去,在外面等着。
陳永華走進店裡,一扭身見到一個漢人長相的人正與一個衣着不差的當地人說話,沒有立刻出言,而是在店內的椅子坐下,打量起這人來。他看年紀大約是四十來歲,身量頗高,左臉上有一處疤痕。
“尊敬的客人,您想要買什麼傢俱?”他正打量着,忽然他在身旁響起這樣一句話,是用阿比西尼亞國的通用語言阿姆哈拉語說的。陳永華聽不懂這種語言,轉過頭來。與他說話的人見到他的長相愣了一下,隨即換做南洋一種語言又說了一遍。
這種語言陳永華會說,回答道:“我要與所羅門直接商量。你是這家店鋪的夥計?”
“是,我是這家店鋪的夥計。”夥計笑道:“您若是想與老闆商量,要多等一會兒了。梅斯克爾老爺買傢俱每次都要精挑細選,而且反覆還價。不與老闆談半個小時以上是不會罷休的。”
“沒事,我可以等。”陳永華回答。夥計見他執意要等着老闆,也只能讓過他去服務別的客人。另外幾個侍衛走進來,也沒有驚動所羅門。
過了一會兒,所羅門終於談完這單生意,長出了一口氣。他剛剛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聽身旁傳來一句漢話:“你可是張先生?”
“啪”的一聲響水杯掉在地上。但所羅門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水杯,而是一臉震驚的轉過頭來,看向陳永華等人,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們,你們是漢人?”
“我們確實是漢人。看來那些南洋人沒有誆騙我們,你確實也是漢人。”陳永華說道。
“我確實也是漢人。”所羅門的臉色變幻,似乎回想起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恢復正常,出言問道:“你們是來阿比西尼亞國經商的?來找我做什麼,要買傢俱?不,不對,你們雖然沒穿鎧甲,但一看就是武將,絕不可能出海做生意。難道是,難道是大明向阿比西尼亞國派出的使節?”
“怎麼,你沒聽說最近的事情?”陳永華卻反問道。
“什麼事情?”所羅門先愣了一下,之後說道:“你說的是大明使節來到阿比西尼亞國之事吧,也只可能是這樣的事了。前幾天我一直在打一副定做的傢俱,沒關心外面發生什麼事情。若是早知大明會有使節來到阿比西尼亞國,我肯定到處打聽這件事了。”
“大明這幾年的情形如何?又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在阿比西尼亞國,聽說的最近有關大明的事情就是十多年前大明擊敗帖木兒汗國。之後再無消息傳來。這幾年南洋商人也沒來過阿杜瓦城了。”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大明可出兵攻打了印度?已經控制南洋多少土地國家了?”
陳永華愣了一下,說道:“你過去是什麼人?你絕不會是一般的商人,一般商人可不會問這些問題,而是詢問自己家鄉又發生了何事。”
“而且,”陳永華又上下打量他幾眼。“你的身體十分勻稱,一看就是練過武的。而且你說話也很有條理,絕不是一般百姓出身。你這樣的人,怎會來到海外,而且一度十分落魄?”
聽到陳永華的這番話,所羅門似乎再次陷入某種回憶當中。不過這次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正要說話,掃視了店內一眼,對夥計們吩咐幾句,帶着陳永華等人向後院走去。
到了後院,只有幾個大約是學徒的人在打傢俱,見到他們走進來只是掃了一眼就又低下頭繼續打傢俱。所羅門從旁邊隨手拿過來一個半成品的椅子放在陳永華身旁,又拿了一個自己坐下,鄭重的說道:“我本名張碳,是廣西人。”
“張碳?”幾人面前相覷。面前這個中年漢子既然鄭重的說了自己名字,那這應當是一個出名的名字纔對。可他們都不記得自己聽說過這個名字。幾人反覆從自己的記憶中搜索,但就是想不到。
見到他們的神情,張碳似笑非笑的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原來皇帝陛下與掌管外番事的官員都已經將我忘了,我還以爲他們還會記着我,派人出使海外前會囑咐尋找我。不過這樣也好。我以後安心在阿比西尼亞國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可就在這時,陳永華忽然說道:“我好像聽誰說起過這個名字。有點印象。”
“聽誰說起過?他是幹什麼的?”其他幾人紛紛問道。
“是,是,是,啊,我想起來了,是陛下。當時我才入宮當差不久,有一次護送陛下前往理番院,陛下在路上就提起了張碳這個名字。”陳永華說道。
聽到這話,張碳重新將頭擡起來,似乎帶着些希冀看向陳永華。陳永華沒在意他的神情,繼續邊回想邊說道:“我記得當時陛下說,‘怎麼在建業七年後,張碳再也沒向京城送來一封密奏,之後派人去印度找他也找不到?他到底在哪,還是已經死在某個地方了?’陛下就是這樣說的。”
陳永華隨即擡起頭對張碳說道:“這麼說來,你是許多年前,陛下派到印度的細作之一?”
“派到印度的細作?”張碳笑了笑,挺直了身板。這一瞬間,陳永華感覺這個看起來像是買賣人的似乎突然有了一股氣勢,讓人不由得不敢打斷他的話。只聽他說道:“我可不是細作,我是當年大明皇帝陛下派往西方出使的使者,是類似於鑿空西域的張騫的使者!”
“當年皇帝陛下讓我出使許多國家,有西洋瑣裡、瑣裡,印度所有國家,波斯國,大食人的國家,大秦國,還有大秦再往西的國家。”
“我還記得,陛下要我摸清沿路這些國家的情形如何,包括人口、歷史、國家制度等等,事無鉅細全部記錄下來。”
“我還記得,當初陛下曾直白的和我說過:‘你這次探索,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也或許無法活着回來。路上有無數的艱難險阻,無法翻越的高山、攔路搶劫的強盜,亦或是蠻不講理的國家。都有可能讓你無法回來。’”
“我還記得,當初陛下說起過,若是我能活着回到大明,就加封我爲博望侯!如同漢代的張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