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突然的安靜讓我有半晌的失神。
宋皓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煙盒,用拇指和食指夾出一根菸,剛要放到嘴邊,卻停頓了一秒,把煙重新塞回煙盒中。
我以前聽人說過,有煙癮的人在心情煩悶時會很想吸菸,宋皓剛纔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足以看出他心情很糟糕,但是因爲有我這個病人在這裡,他還是放棄了吸菸。
不得不說,他雖然脾氣不好,對我的態度也時好時壞,但是在面對這些該注意的小細節時,他總能比我想得更多更好。
“其實我這次來,的確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說。”他安靜了片刻,重新說道。
“什麼事?”我問。
“關於你爸的。”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你還有他的照片嗎?”
我還以爲是多大的事呢,懸起的心突然一鬆,輕鬆地回答道,“有啊,在我的出租屋裡。”
他搖搖頭,“我說的不是鄭叔叔,是你的親生父親。”
“得了吧,我留着他照片幹什麼,給自己添堵啊。他從小打我罵我折磨我,我巴不得他從來沒來過這世上,怎麼可能無聊到收着他的照片?”我撇着嘴,完全不屑一顧地嚷嚷道。在我的記憶裡,我親生父親的形象是模糊不清的,也許因爲是他走的時間太久,我那時年齡還小,把他給忘記了。但是,我更加傾向於相信,是我打心眼裡恨他,纔會故意忘了他的相貌。
“不過,你問他照片做什麼?”我看着宋皓,奇怪地問道。
宋皓咳嗽了聲,表情更加不自在,目光有些飄散,好像不願意與我對視一樣。“你可能也從錢嬸那聽說過,我媽當年死於難產,肚子裡還有七個月大的妹妹。當時照顧我媽的不是錢嬸,而是我爸臨時從鄉下找來的一個保姆,自從我媽難產去世後,她就失蹤了,但是最近我的人在河南找到了她。”
我忽略了他的表情,因爲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我更加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你找到了當年的保姆,和我親生父親有什麼關係?”我問。
宋皓擡起頭來看我,不得不說,無論身處什麼場合,他那深邃的眼眸總是能打破一切壁壘直達我的心靈,給我帶來一種無法言說的悸動。我屏住呼吸,呆呆地望着他,只聽他說道,“保姆驗證了我當年的猜測,說我媽的難產不是意外,而是有個入室盜竊的人推了她一把。你知道推她的人是誰嗎?”
“我怎麼會知道?”
宋皓嘆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強的決心才說道,“我原來一直以爲是你父親,但是今天保姆告訴我,那個人又矮又胖,皮膚黝黑,我突然記起你父親的樣子,似乎很高,很瘦,不是保姆形容的那樣。”
“啪!”我聽見了一聲東西折斷的聲音,不知道它來自哪裡,四處搜尋了一通,才發現它來源於我的心臟。此時此刻,我感覺胸中的血液在燃燒着,沸騰着,頭皮一陣發麻,四肢冰涼,所有激動、憤怒、痛苦的情緒全部彙集在我的手上,我緊緊攥着拳頭,幾乎能聽到手上骨節“嘎吱嘎吱”的聲音。“原來,你一直都以爲是我父親害死了你母親,這就是你第一次見到我,聲稱是來找我報仇的原因?”我憤怒地朝宋皓嘶吼道,臉頰也因爲激動而變得通紅滾燙。
宋皓看着我,眼中寫滿了愧疚。他強作冷靜,說道,“坦白地說,是的。”
“滾,你給我滾!”我推翻了茶几上的瓶瓶罐罐,又從牀上撈起一牀被子,猛地向他身上丟去。“你特麼的以後最好別再碰見我,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打死爲止!”這個時候,理智已經完全佔了下風,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把宋皓趕走的,當宋皓終於開門出去的時候,我發現我的臉頰上已經滿是淚水。
如果說之前我對宋皓是又愛又恨,那麼現在,我對他只剩下一個“恨”字。我絕對不會原諒這個害得我失去了一切的男人,他之前對我身體和心靈上的折磨,讓我現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到頭來,他卻突然告訴我,當初是他弄錯了?
開什麼玩笑!去死吧!
我撲倒在牀上,抱着被子痛苦地哭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我發現右腿又一次完全失去了知覺,而且這一次,我的右手也有些不利索了,恐懼在心裡蔓延,很快將我吞沒。
我像條死魚一樣躺在牀上,雙眼乾涸,欲哭無淚。
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睡過去的,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腳又可以活動了。我腦袋裡只剩下唯一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痛苦的地方,遠離那個害的我孤單悽慘的人,找一個隔離塵世喧囂的地方,安安靜靜平平平淡淡地度過自己的下半輩子。
在我腦海裡第一個冒出來的就是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驪山孤兒院。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妲媽媽,她接了,非常高興地答應讓我回去。我彷彿看到了久違的陽光,在一點點掃除我心中的陰暗,生活好像一下子有了希望。事不宜遲,我決定第二天上午就跟李醫生聊聊離開的事。
第二天上午,李醫生還沒有出現,護士幫我掛上吊水就去忙別的事情了。我正在思索要買點什麼東西給妲媽媽做禮物,誰知病房裡突然闖進來一個衣着光鮮,身材姣好,眉眼看起來有幾分兇橫的女人。我看她沒穿白大褂也沒穿病號服,便以爲她是來探望病人的,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說道,“不好意思,你走錯門了吧?”
“你叫鄭晚?”她不客氣地打量着我,問道。
“是啊,你認識我?”我再次在腦海裡搜尋了一遍,也沒能找到和眼前這個人對得上的熟人。看來,我是真的不認識她。
“我不僅認識你,我還找你有事呢!”她把衣袖捲到胳膊上,跨着大步氣勢洶洶朝我走過來。我剛開始還有幾分錯愕,但是一看她那架勢,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跑!”
我手腳並用往後退去,卻發現自己手上還插着針頭,它牽扯着我,讓我根本跑不了幾步,就被這女人逮住了!
她一隻手拽着我的胳膊,另一手飛快地拔掉我手上的針頭,拿着它往我身上一通亂戳,邊戳還邊嘛道,“要你勾引我男人,不給你點教訓看看,你還以爲老孃是吃素的!”
我簡直不能更莫名其妙,我連她都不認識,還勾引她男人,開什麼玩笑!在身上受了不知道多少針後,我好不容易躲開她,急匆匆往病房外面跑去,她也一步不停地跟在我身後。這時醫生護士聽到動靜也都跑過來了,李醫生跑在最前面,看見那女人在追我,便一把將我護在身後,讓兩個小護士扶着我,衝那瘋女人喊道,“屈穎,你幹什麼!”
原來這瘋女人叫屈穎,看起來,李醫生應該和她很熟咯?
屈穎停下腳步,把胳膊往李醫生面前一伸,露出自己手上的似乎是新紮出來的針孔,擠出幾點眼淚,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跟剛纔完全換了個人。她哭訴道,“李彥,這個女人說你要甩了我和她在一起,我不信,她就拔了枕頭來戳我,你看我這兩雙手上的針孔都是她戳出來的。”
我說她剛纔戳我的時候怎麼戳的都是穿着衣服的地方呢,原來是這個目的啊。扶着我的兩個小護士都一臉錯愕地看着我,估計是沒想到我是這種人吧。
醫藥代表常跑醫院,這個叫屈穎的女人又是李醫生的女朋友,跟一干醫生護士肯定就更熟了。對於不識真相的大夥,又有證據擺在眼前,大家都紛紛把矛頭指向我,議論聲四起。
李醫生看了我一眼,估計是相信我不可能是那種人,便對他女朋友說道,“屈穎,這件事情一定有誤會,大家還要工作,你別在這鬧了,有什麼事情等下班以後再說。”
“李彥。”屈穎氣得牙癢癢,“你是不是真的和她有一腿,所以才一聲不吭地想要息事寧人?”
“你要我說什麼?”李醫生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這裡是醫院,鄭小姐是我的病人,這些無中生有的東西怎麼解釋都是不對的。屈穎,我求你別鬧了。”
“無中生有?你竟然說我無中生有?難道我手上這麼多的針眼都是我自己扎出來的嗎?”屈穎大喊大叫,額上青筋暴起,一臉委屈又氣憤的模樣。
昨天在醫生辦公室裡嚼舌根的研究生湊上去說,“是呀李醫生,屈穎姐手上受了這麼重的傷,而且還是這個女人用針頭扎的,要是她身上有什麼傳染病傳染給屈穎姐了,那屈穎姐不就慘了嗎?”
“現在的病人真是越來越可怕了,這樣下去,恐怕以後沒人敢當醫生了,看他們生病到哪裡治去。”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句,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看來,我不出面說點什麼,大傢伙就要把罪名都扣在我這個受害者頭上了。我撇開小護士,走到李醫生旁邊,看着面前的兇女人冷笑道,“你叫屈穎是吧?你胳膊上的針眼到底是不是我扎出來的,我也懶得解釋,把你們醫院的法醫請過來看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你——”屈穎估計是心虛了,一張小臉紅一陣白一陣,半天說不出話。
“哦,對了。”我又補充道,“如果法醫鑑定你胳膊上的針眼不是我扎的,而我胸口、肚子上的針眼是你扎的,對於我這樣一個重症在身的病人,你給我造成的傷害和精神損失,估計不是多少錢能解決的問題吧?你說呢?”
屈穎一時慌了,連忙上前來拉住李醫生,“李彥,你倒是幫我說說話啊。”
李醫生甩開她的手,態度冰冷地說,“你惹出來的事,你自己解決。”
屈穎見自己的男朋友這個時候竟然不幫她說話,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只好說,“她不是你管的病人嗎?你就跟她說,說這件事我也不計較了,跟她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讓她別去叫什麼法醫過來。”
她不敢叫法醫過來,明顯是心虛的表現,衆人看向屈穎的目光都變了幾分,針對她的討論聲四起。屈穎畢竟是李醫生的女朋友,李醫生估計也不想讓她當衆那麼難堪吧,於是轉過身看向我,搖搖嘴脣準備說點什麼。
我念在那幾頓飯的情面上,不想讓他難堪,於是擺擺手,“你不用說了,我可以不找她麻煩。”
我以爲我都已經讓步了,這件事情就這麼過了,誰知下午迎來的竟然是一場更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