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中午,四里無雲,豔陽高照,我教的那個班級所在的位置剛好對着校門口,從大開着的窗戶裡,傳來了一聲敲得震天的鑼鼓聲。
我剛給學生宣佈了下課,被我帶着畫畫的那幫男生,紛紛拉着我的衣襬和袖口,七嘴八舌地央求讓我帶他們去觀戰。我擺擺手,“老師不喜歡看別人打架,你們也最好別去看,都那麼大了還打架,也不嫌丟人丟得慌!”
一個綽號叫“鴨子”的小男孩,因爲從小愛吃村頭胡梅家開的小賣部裡的五毛辣條,導致他比同齡人發育得早,才十三歲不到的年紀,聲帶就已經開始發育了,說話的感覺跟只鴨公一樣,所以別人有時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就記得這把聲音和他“鴨子”的綽號。偏偏他這人又很活躍,別的同學聽我囑咐他們別去湊熱鬧,都要低下頭反思一下自己做錯的地方,他倒好,直接嚷了出來,“老師,我聽說他們打架是爲了爭你!爲了爭女仔怎麼能說是丟人呢?”
啥?我一聽這話,頓時呆住了。這小子說啥呢,什麼爭我、爭女仔的,這些亂起八糟的東西,他都是從哪聽來的!
“籲,原來是爲了爭我們老師啊!”其他小孩的八卦神經一下子被“鴨子”挑起來了,全都以一種發現大新聞的眼光看着我,一個個笑得搖頭晃腦、怪模怪樣的。
“老師,我媽說她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我都可以去村口的小賣部裡打醬油了~反正你年紀也不小了,瞅着誰合適就嫁了吧,到時候我也好跟我媽說咱們老師不是嫁不出去的!”一個叫小省的男孩,平日裡總是“我媽”“我媽”不離口,今天竟然還搬出他媽媽來勸我,看來他媽媽平常沒少在他面前嘮嗑過我的終生大事啊。
“是啊,鄭老師,依我看,那個從大城市過來的大公司老闆挺不錯的,長得雖然比我醜一點點,但是也湊合得過去。更重要的是,人家開的車是勞斯萊斯的,應該值不少錢吧?”另一個叫騰騰的的男孩,他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到廣東那邊打工去了,平常他都是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爺爺奶奶對他溺愛得不得了,所以他就成了學校裡的淘氣包。不過自從他加入我的美術班以來,淘氣搗蛋的次數倒沒那麼多了,只不過有的時候還是挺皮的。
“切,你懂什麼。”一個叫小輝的男孩立刻反駁騰騰道,“找老公最重要的是人好。鄭老師,我看丁大哥人就挺好的,平常有人欺負我他總是第一個幫我出頭。既然他那麼喜歡你,你要是嫁給了他,以後肯定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小輝是丁少卿的鄰居,跟丁少卿關係很好,雖然兩人差着十來歲,但是來往卻一點代溝也沒有。所以他幫丁少卿說話,我一點也不驚奇。我驚奇的是,他怎麼就覺着丁少卿喜歡我?他那種人,還不就是覺得新鮮玩玩而已,真正能往心裡去纔怪呢。
一干小傢伙還在嘰嘰喳喳爭論着、互相反駁着,我已經被他們吵暈了腦袋,一拍桌子,吼道,“去!去看還不成嗎?”
於是,那幫男孩一下子歡呼雀躍起來,聲音大得都快要把房屋震坍了。
到了村頭的“化仇場”時,周圍已經如丁少卿所願地圍了不少人,我和一幫小男孩處在人羣的最外層,就這樣還是被陸續不絕趕來的人擠來擠去,沒得一刻安寧。由此可知,丁少卿和杉樹男的這場“比武”在我們村造成的轟動效果還是蠻大的,因爲照這架勢看,估計村子裡五分之四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了。
“打不打,究竟打不打?說好的正午開打,這都過去半個小時了,是個人都等得不耐煩了!”人羣中不知是誰嚷了那麼一句,周圍的人一聽,都跟着叫嚷起來,一時間場面變得沸沸揚揚的,丁少卿的臉上流露出不爽的神態。
“又不是我不想打,是人家從外地來的宋老闆沒到,我又有什麼辦法!”他懷着忿忿不平的心態說道。
我一聽這話,頓時有點吃驚,往化仇場的周圍掃了一圈,果然沒看見杉樹男。難不成,杉樹男真的是因爲害怕了,所以纔不肯來?
可是,看杉樹男幾天前在胡梅家那種乾脆利落的摔人方式,我有種感覺,他應該不是會那種膽小怕事的人啊?
“我一直在等你,你終於來了。”耳邊響起一個溫柔誠懇的聲音,就象春天般那暖暖的,帶着花草香氣的微風望我心裡鑽。我一驚,猛地回頭,一下子看到了杉樹男那張完美到沒有瑕疵的俊臉。
奇怪,他明明應該出現在化仇場上的,怎麼現在卻跑到我身邊來了?我心裡滿是疑惑,又看見杉樹男以一種專注而有神的眼神看着我,我咬着脣,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話到嘴邊根本說不出來。
最後,我深吸了一口氣,稍稍鎮定了一下,說道,“杉……宋、總,你怎麼不到前面去呢?丁少卿等了你好久了,你跟他約好十二點到,就應該十二點到的。”
“嗯,我這過去。”他對我略帶責備的話並沒有激烈的反應,反而笑了笑。剛準備要走,突然又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對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保管一下?我怕等會兒拳腳無眼,把它打壞了就不好了。”說着,他從左手的無名指上取下一個亮閃閃的金屬環,仔細一看,這才發現是戒指。
而且是那種克拉數大於一的鑽戒。
我懷着認真,虔誠的心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接了過來,因爲我知道這個東西很貴,要是真被丁少卿打壞了,就他那個村尾打鐵的父親是鐵定賠不起的,到時候村裡恐怕還會多出一樁家破人亡的慘事,那就很不好了。
杉樹男看見我這耐心呵護的模樣,似乎很高興,他朝我微笑着點了點頭,說,“你放心,等會兒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失望?我爲什麼會失望?我更加不能理解了。還想問過去,卻聽見丁少卿拿着話筒嚷出的狂躁的,幾近於憤怒的那幾嗓子,立刻被嚇了一跳。這個丁少卿,要是我再留着杉樹男說話,他估計都要把在場的一干老爺爺老奶奶本來不太夠用的耳朵給震聾了。
“你快去吧。”我催促杉樹男道。
杉樹男這纔不說多話,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打架的過程可以略過不提,因爲很明顯,杉樹男是個練家子,就丁少卿那隻會嗷兩嗓子卻根本沒真功夫的伎倆,根本不是杉樹男的對手。
當他嘗試着一次一次反攻杉樹男卻一次次被打趴下的時候,除了村長,幾乎所有人都在嚷,“算了吧,丁少卿,你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就不要在這裡丟醜了!”
丁少卿像只紅了眼睛的豹子,根本不管別人在說什麼,就是特別堅持地要跟杉樹男拼個你死我活。可人家杉樹男呢,很明顯根本沒使出全部的力氣,也沒傷害到丁少卿一毫一釐,就能把丁少卿磨得夠嗆。結果丁少卿還不樂意了,一個勁地逼着杉樹男使出絕招。
我看不下去,懷着關照弱智兒童的心情撥開人羣走了上去,在離丁少卿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指着他振振有詞地說,“丁少卿,你說好三局定勝負,這都打了十多局了,你還是沒贏,又不肯認輸,你這種行爲在競技場上是很可恥的,你知不知道?”
聽了我的話,丁少卿果然停了下來,一臉錯愕地看着我。但是片刻之後他的頭腦不知道又被什麼給障住了,一臉憤怒地說,“你的意思是,叫我給一個外來仔認輸,讓他做我大哥?不可能!我丁少卿在驪山村當了那麼多年大哥,絕對只有別人叫我大哥的份,沒有我叫別人大哥的份!”
我有點惱了,義正言辭地教訓起他來,“丁少卿,你好歹也在驪山村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哥,也應該知道當大哥的最重要的就是誠信和講義氣。你明明在三局之內打輸了,卻又不肯認輸,還要糾纏人家宋總,這就是不講誠信;而宋總在今天之內把你打輸了,按照約定他就是你大哥,你不聽大哥的話,還總想着整治人家,這就是不講義氣。你說說,你明明輸了那麼多場,人家宋總有說過你一句不是,有傷過你一下嗎?像他這樣的行事作風,做驪山村的大哥,我看是綽綽有餘!”
我說這些話,本來是衝着拉架去的,卻沒想到贏來了在場幾百人的齊聲喝彩。他們這一喝彩我一下子變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朝衆人擺手,讓他們不要再喝彩了,可是沒幾個人聽我的。
杉樹男看見我,面帶微笑地朝我走了過來。我看見他的笑臉,心中不知怎麼地撲通一跳,臉也瞬間變熱,從臉頰到耳根子一片都是熱辣辣的,好不自在。我侷促地站在原地,等着杉樹男走到我面前,誰知就在這時,丁少卿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攔在我和杉樹男中間,他背對杉樹男,面朝着我,一臉緊張而憤怒地說,“鄭晚,你怎麼能幫着一個外來仔說話?說,你是不是嫌我沒錢,看上他了?”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我張大了嘴,吃驚地瞪着丁少卿,心中的怒火正在蓬勃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