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正說在興頭上,一回眼瞥見宋夢溜走了,個個臉上流露出無比失落的神情,也喪失了抨擊她的興趣,各自散開了。
涌動的人潮將喬威衝到離我五米開外的地方,他站住了身子,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彷彿想伺機上來跟我說點什麼。
終於有了機會,宋皓被旁邊前來敬酒的客戶拉着喝酒,我一下子落了單。喬威三步並做兩步朝我走來,猛地拉住我的手,目光炙熱地盯着我,“晚晚,請你相信我,我身上那些不足的地方都可以爲了你改變,只要你給我個機會……”
今天晚上一來二去的被他弄得有些心煩,我陰沉着臉使勁甩開他的手,冷冷地說,“對不起喬威,我現在有點不舒服,這個話題以後再說吧。”
“你怎麼了?是不是因爲喝酒喝多了?”他急切地按住我的肩膀,眼底流露出濃濃的關切,“要不我帶你到樓下散散步,吹吹風吧。”
“不用了。”我果斷地拒絕了他。
“可是晚晚。”他在我轉身的時候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你不想去見我媽媽嗎?當初她是因爲出去找你才被車撞的,一年多沒見,你就不關心她現在怎麼樣了嗎?”
喬威的媽媽……一瞬間,去年那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如潮水般向我涌來。那些我最不願去回想的記憶,那段危機四伏、悲慼透頂的時光都向是漲洪水一般衝入我的腦海,把它佔據得滿滿的。
是啊,於情於理,我都愧對於喬威,不該拒絕他的這個要求。
可是心裡還是有些不甘,我竟然不知道,喬威也像別人一樣學會了威脅我。
算了,我安慰自己,反正遲早要去的,還是去吧,也就是去看一眼,今天晚上應該還能趕回來。
想通了以後,我決定先跟宋皓打聲招呼,以免他不知道我去了哪。
但是我才邁出一步,突然感覺頭頂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眩暈感,眼前一黑,身子往前傾去……
“晚晚,你喝醉了。”喬威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灼熱的氣流噴在我的耳朵上,我拼命睜開眼,發現自己倒在他的懷裡。周圍人潮流動,穿着燕尾服的男人還在熱情地和周圍的客戶攀談,他背對着我,根本沒注意到我已經醉得東倒西歪。
“宋皓!”我口齒不清地朝着他的背影叫了一聲,傳回我耳朵裡的聲音卻小得可憐,宋皓仍然背對着我,似乎沒聽見我在叫他。
“你個殺千刀的,我都說了我喝不了酒,你非要把我帶到這裡來,你賠我……你賠我……”我的叫喊聲慢慢變成迷迷糊糊的嘟囔聲,我意識還算清醒,但是身體卻有些不能自已。
喬威從身後抱住我,灼熱的溫度像燒紅的鐵塊一樣烙在我的後背上,他一半強迫一半誘導地讓我往前走,耳邊時不時傳來他提示的聲音,“這邊,對。不是那邊,晚晚你小心點。乖,聽話~”
耳邊溫柔的呢喃聲一時間彷彿讓我陷入了沉醉的夢鄉之中,好不容易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斜躺在搖搖晃晃的車上,開車的人我不認識,但是副駕駛座上的人不是喬威還有誰?
酒醒了大半,我“嚯”地坐起身來,一不留神頭猛地撞在汽車頂棚上,撞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包,疼得我齜牙咧嘴。
前面的喬威聽到聲響回過頭來,看見我醒了,眼中流露出一絲寵溺的意味。他伸出手揉揉我的頭,笑道,“瞧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熟悉的動作,卻不是原來的配方,我不自在地扭了扭,喬威隨即把手收了回去。
我打量了一圈車內的裝飾擺設,座椅上墊着豪華而舒適的布墊,我剛纔就是在這上面迷迷糊糊睡着的。
又望了一眼窗外的路,不像是去喬威家那個筒子樓的路,突然想起來,喬威家的筒子樓早就因爲危樓而被拆了。那麼喬威他家現在搬到哪去了?
正想着,車子便停了下來。喬威推開車門走了出去,又拉開我的車門把我扶了出來。面前是一幢佔地超過五百平米的歐式豪華莊園,只不過風格有些做舊,周圍建着高達三米的鐵質柵欄,上面佈滿鐵絲網。空曠的廣場上排列着各種希臘神話裡的巨神像,我認得出來的有雅典娜,宙斯,埃忒爾……巨像前面是一個個噴水的噴泉,在噴泉的兩邊還有大理石砌成、鏤雕着歐式圖騰的古井。
在我的印象裡,從來沒有見過誰會在自己家裡立神像,建古井,所以這個豪華的莊園,給人的第一感覺並不是有錢,而是難以言說的陰森恐怖。
我的腳像是被釘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邁出一步。
“你怎麼了?”喬威回過頭來,疑惑地看着我。
"這是哪兒?"我問他。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輕聲笑道,“這裡是我家,你一定是被這些巨大的神像嚇到了,但其實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父親是一個雕塑家,這些巨神像是他的作品,圍牆上的鐵絲網也是用來防竊賊的。”
“你父親是一個雕塑家?”聽了他的解釋,我更加吃驚了。我記得喬威以前跟我說過他爸爸很早就死了,他媽媽一個人將他養大,現在他怎麼憑空冒出個父親來了?
“是的。”喬威彷彿沒有看出我的驚異,依舊笑着說道,“我記得你在學建築之前是學雕塑的,沒準你們之間會有共同的話題,但是今晚不急着見他。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本來想拒絕他,但是又想到他原來說的話,只不過是去見他媽媽一面罷了,於情於理都該去見,我不能退縮。於是我沉下心,慢吞吞地跟着他往別墅的大門裡走去。
我們上了二樓,來到一個裝飾有些老舊的房間裡。一進這個房門我便覺得裡面的一切是那麼熟悉,像是在哪見過一樣。當看到那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老式書桌,老式座椅,老式書櫃,我突然清醒過來,驚訝地捂住了嘴巴,這些傢俱,不就是喬威和她媽媽當初住在筒子樓裡用的那些嗎?
不止是傢俱,就連斑駁的牆壁,電燈的位置,窗戶的破舊程度也完全照搬了那個筒子樓。
是誰,竟然花費了這麼大的心血復原了那個已經拆掉了的筒子樓?是喬威嗎?
我驀地一轉身,卻撞上了一張老式實木牀,牀帳是放下來的,一片雪白的薄紗,透露着盈盈的香味。我記得這張牀是喬威媽媽睡的那張,腦海裡突然冒出了個念頭,既然喬威複製了筒子樓的所有一切,那麼這張牀上會不會……
一隻蒼白的、絲毫沒有血色的手從帳子裡升了出來,像只幽靈一般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啊地一聲尖叫,瘋狂甩掉那隻手,一股腦往後跑去,正巧撞進了喬威的懷裡。
溫暖的人味,真實的觸感,我的心稍稍恢復了鎮定,努力讓自己忘掉剛纔那個鬼魅的場面。
喬威捧着我的臉,奇怪地看着我,“晚晚,你又怎麼了?”
“我我我……”我伸出顫抖的手指指着那個老式木牀,說話說話變得結結巴巴,“那上面、有人?”
喬威瞟了一眼木牀,眸子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亮,“當然有人了,我媽睡在上面。”
原來是喬威媽媽,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張淡忘了許久的溫和的面孔,心情瞬間放鬆了不少。我恬然笑道,“原來你媽媽的病已經好了呀,看來電視劇裡那些植物人舒醒的橋段也不全都是騙人的嘛。”
是的,喬威媽媽舒醒了,我簡直比自己拿到一百萬還要高興。喬威也許不會相信,我是多麼希望他的生活能好起來,這樣我對他的愧疚也會少一些。
不料他卻說道,“晚晚,你說什麼?我媽媽根本沒有醒過來啊。”
我擡頭,一臉不可置信,“怎麼會,她剛纔明明抓住了我的手——喬威,不信你打開帳子看一下,你媽媽她真的醒過來了!”
聽了我的建議,喬威半信半疑地拉開帳子,我站在他身後,明顯看見一副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軀殼躺在那裡。喬威媽媽的頭髮都已經發白而且掉得差不多了,越發襯出蒼白的臉色,眼睛緊閉,只能看見一條皺巴巴的縫隙。她的呼吸很淺,很慢,一動不動,根本沒有活動的跡象,好像我剛纔看到的動作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一樣。
喬威回過頭看着我,“晚晚,你是不是看錯了?”
“不會呀。”我不解地搖搖頭。她剛纔抓住我時留下的餘溫還在我手上,我記得分明,她是真的抓住了我。
“我想你是真的喝醉了,現在還沒醒過來,要不,先去房間裡睡覺吧。”在喬威的攙扶下,我被迫往隔壁的房間裡走去。我不時回頭,希望看到喬威媽媽從牀上坐起來,向喬威證明我不是看錯了。
然而並沒有。
我的心就算一艘破船沉入了水底,心情變得異常複雜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