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元宵佳節偶遇
這場婚宴自然是高調奢華的,不過傅家那天正好是小寶的生日,傅瑤就沒有過去,只有傅琇和方氏過去馬家走了個過場。
因爲兩家都認識,所以一般來說只要去一家就可以了,因此,傅家並沒人去雲家。
朝堂上的政見不合,以及根本的對立,傅家就算兩家都不去,也不會覺得理虧。
所以傅瑤纔會坦然的在家給小寶過生。
轉眼間,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王氏從不吝嗇賞錢。府裡的僕婦都愛過節,人人面上都帶着紅潤滿足。
芳花園裡的人,亦是如此,一羣人圍坐在火盆旁,談天說地。手裡縫着衣裳做着鞋,其樂融融。
傅瑤斜倚在炕頭,望向窗櫺,有隱隱的白光自縫隙間透進來,外頭的雪越積越厚,好在總算是停了。
今夜東城有燈會,中央的燈輪聽聞高達二十餘丈,燃燈五萬盞,簇之如花樹,極爲奢靡。
文德一早就打發人來告訴她,晚上出門賞燈,容不得她推脫,便自己將事情給定下了。傅瑤沒有辦法,誰叫這個侄子最愛玩呢!只得收拾妥當了陪着他一道出門。
天色漸黑後,姑侄二人便在王氏的叮嚀下上了馬車出了家門。
今夜無雪無雨,正是賞燈的好日子,一衆人被風雪堵在家中許久,如今誰也不想錯過,因而街道上滿是馬車行人,熙熙攘攘擠了一路。
好容易到了東城,更是人山人海,喧聲鼎沸,十分熱鬧。
一年之中,街上女子最多的日子,想必也是這一日了。
平日裡,各家小姐都隱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隨意拋頭露面的人少之又少。
上元燈會,就成了諸人名正言順外出夜遊觀燈的好機會。
傅瑤忍不住微笑,以前她最喜歡的日子,也正是這一日。
難得的好日子,叫人身心愉悅。
後頭的路,馬車難行,他們索性便下了馬車,自去走動觀賞。
文德湊到傅瑤耳畔嘀咕:“姑姑,我在書院時聽位同窗說,正月十五這天,那些素日不敢私相授受的人。今天夜裡,倒都光明正大了呢。”
傅瑤捶他一下,皺着眉頭,又氣又笑。斥他一句:“你那勞什子同窗,今後還是快莫要說話了纔是!”
文德不好意思的笑着,旋即眼睛一亮。
街道兩旁有擺着小攤子賣元宵的,他就拉了拉傅瑤的袖子,道:“我們一人買一碗嚐嚐?”
“晚些家去,府裡早就備好了,何必在外頭用。”這人來人往的,傅瑤沒答應他。
文德是見了吃的就走不動道的人,連忙討饒:“好姑姑,外頭的東西同府裡的怎能是一個滋味!”
傅瑤無奈,只得讓他去買了坐在小攤子上吃。自己倒實在沒有興趣,索性道:“你在這吃着吧,我先去那邊逛逛,晚些我們仍在這裡匯合如何?”
這小攤子正正擺在了一顆老樹下,顯眼得很。
文德便點點頭應了。
傅瑤遂帶着翠柳往猜燈謎的地方去。
青竹几個本來也要來的,但傅瑤想着今天肯定人多,擠來擠去的多麻煩,就讓她們在家了。
翠柳對於自己能夠單獨陪在小姐身邊很自豪,一路開心的跟着傅瑤。
數不盡的花燈懸在那,將大半個天空都照得通明,恍若白晝。
翠柳看花了眼,喊着傅瑤,“小姐,那邊好多兔子燈。”
傅瑤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真的是一排排的兔子燈,“你喜歡嗎?喜歡我們便買一盞帶着吧。”
翠柳連連點頭。
傅瑤就帶着自己的婢女穿過人海,掏錢買了一盞兔子花燈塞進翠柳手裡,“拿着。”
翠柳像個孩子般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二人拎着燈慢吞吞地在街上走着,一路看一路笑,難得的好日子。
濃稠如汁的夜色被燈火照得四散,角落裡殘留的白雪則如上好的白玉,熠熠生輝。
走會一會,溼而重的寒氣仍逐漸沿着腳下的地磚上涌。傅瑤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她喚了聲“翠柳”,一扭頭去撞上了一個人。
對面的人站得筆直,她捂着鼻子踉蹌着後退了兩步。
通明的燈火下,她擡頭看了過去。
身披黑色大氅的少年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
“雲熙……”傅瑤下意識的,訥訥喊出了他的名字。
對面的少年微怔,她的聲音溫柔,帶着慵懶的迷醉。
倆人站在人羣熙攘的大街上,一時相對無言。
就在這時,人羣躁動起來,原是東城最大的酒樓門口有人散財,衆人都去搶了。
他們幾人這麼一來,就成了同人羣逆行,被推搡得站立不穩。傅瑤一個站立不穩就要跌倒。雲熙驀地抓住了她的手,護住她,直接帶着人橫穿過人羣,往河邊去了。
河面上靜靜飄着荷花燈,倒映在水面上,恍若星光點點。
岸邊的人也都跟着人羣一道去了,這裡一時倒空了下來。
雲熙這才鬆了手。
氣氛有些尷尬。
兩人並不是第一次獨處,相對無言,竟是無話可說。
傅瑤暗自慶幸着,之前回回遇見雲熙,總無好事,倒黴乃是家常便飯,今日不論如何,總不至於倒黴了,實乃萬幸。
“咦,我的丫鬟……”她這才發現一直跟在身邊的翠柳被擠沒影了。
“我讓人去找她吧!沒事的,”雲熙道,然後衝着後面打了響聲,立刻有人跳出來了,不知道剛纔隱蔽在哪裡。
傅瑤一看,居然是認識的,就是上次跟雲熙一起出現在胡家的水寒。
雲熙小聲吩咐了幾句,水寒就轉身沒入了人羣中。
“他認識我的丫鬟嗎?”傅瑤疑惑。
“以前見過,”雲熙言簡意賅,見傅瑤蹙眉,接着解釋,“上次你們不是男扮女裝出去過,水寒是我的護衛,一直在我身邊。”
哦!上次她居然沒發現,看來這水寒還真是行蹤隱秘啊!
“傅小姐可還記得,上次被人追殺時,你一直疑惑的事情?”雲熙突然問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傅瑤垂眸,雖然意外,但只一瞬她就知道雲熙說的什麼了,上次的追殺,她猜想是雲夫人所爲,只是一直不好問他。
“自然記得。”
雲熙驀地蹲下身子,伸長手從河裡撩了一盞浮燈上來,“我四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只留下我跟大哥,雖然府裡有父親有兄弟姐妹,可於我們來說,那些人比仇人還可怕。”他背對着傅瑤,聲音低沉,“大哥生爲長子,從出生就註定是將來雲府的當家人。本來這是大家都認可的事情,可是等現在的雲夫人當家後,就一心想除掉大哥讓她的兒子將來繼承雲家。爲此,幾次三番的想謀害大哥,後來還是江太醫救了大哥,並將雲家的一些事告訴了皇上。皇上召見了雲鶴翔,吩咐他要好生將大哥養大,將來成人後會封他爵位。雲夫人這纔不敢再動手了,只是可惜,那時,大哥已經癱瘓了……”
夜風徐徐,自河面上吹來。
河對面是連綿不絕的酒樓客棧,燈火喧囂,日夜不寂。
河的這一邊,卻只有少年痛苦壓抑的聲音伴隨着夜風悠悠然鑽進了傅瑤的耳朵。
他一聲聲說着,聲音越來越輕。
然而這些字句落在傅瑤耳畔,卻感同身受。她一直都知道,雲夫人是個狠厲的人,也知道爲了自己的兒子不惜殺害雲熙,可是,聽到他自己說出來,心裡卻是這麼難受。
雲熙忽然重重將手中的浮燈給拋了出去。蓮花似的燈在河面上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落在了正中,繼續被水流帶着向前漂流。他望着遠去的燈,道:“原不該在傅小姐跟前說這些話,實是失態。”
傅瑤沉默了會,鬼使神差地接了話:“無妨,心事憋得久了,總是不好。”
在心裡藏得久了,就成了毒瘤,即便連根挖除,也不一定能痊癒。何況,這麼多年,都是他一個人扛着,要照顧哥哥,要提防繼母,還得壯大自己……
她沒有主意到,自己的語氣變得出奇的溫和。帶着不易察覺的悵然。
元宵節的夜裡,望着紛亂閃爍的萬家燈火,河岸邊的兩個人,就此安靜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街上的熙攘的人流漸漸恢復了先前緩緩前進的速度。嘈雜喧鬧的聲響也低了些下去。
傅瑤站得有些久,腿腳有些發麻,情不自禁伸出一隻腳,往邊上邁了些,伸手握拳在腿上捶了幾下。
“在樹上靠會兒吧!”雲熙想扶她,但只是動了動卻立刻頓住了。
傅瑤笑笑,“也不知道你的護衛有沒有找到我的丫鬟?”
“找到了,他們會過來的,”雲熙看着她道。
傅瑤又覺得尷尬了,剛纔的一番話似乎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一時間讓人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幸好,翠柳被找回來了。
“小姐,擔心死我了,”翠柳急急地跑過來,拉着傅瑤上看下看,見她完好無損才鬆了口氣,又瞪了眼旁邊的水寒,“都怪你,我說了要快點趕過來,你非要看人家打鬥。”
水寒很意外的並沒反駁,任由翠柳嘰嘰喳喳。
既然翠柳回來了,傅瑤就要告辭了,雲熙也要回去了,兩人就此分開。
傅瑤帶着翠柳往原先同文德約好了的地方而去,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
走到之前的小攤子前時,只剩下幾個零零散散的人。文德肯定帶着他的小廝出去觀燈了,還未回來。
傅瑤站在樹下等人回來,百無聊賴,忍不住輕輕踢着樹幹,震得枝椏上掛着的殘雪紛紛落下。落在脖子上,冷得厲害。
她並沒有等上多久,翠柳便提着那盞同她看上去並不相稱的燈擠過人羣,朝着她走了過來。
“小姐,我給小攤子的老闆留了話,等下看到二少爺的時候跟他說聲,我們回家了。”
傅瑤點頭,心不在焉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