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替伯爵大人檢查身體。”
“好的,你彆着急。”
對老搭檔的要求,矮胖船醫德雷克·金自然沒理由拒絕,爽快地點了點頭,從隨身治療箱中掏出聽診器和計時器等工具,縝密細緻地爲羅正道進行體檢。
福爾·肖邦最擔心的事情是羅正道的健康問題,艦隊高層人士都清楚他時常會昏迷是因爲某種神秘詛咒作祟的緣故,不過由優秀的醫生出手處置,多少總能幫助羅正道減輕一些肉體痛苦吧!對此無能爲力的老福爾是希望如此,他在旁邊默默地爲家主祈禱。
幹着自己老本行,德雷克·金的醫術水準無愧於伯爵私人醫生的頭銜,海盜艦隊中需要他出手診治的病人數量很少,只有在其他幾位醫師束手無策的前提下才會勞煩德雷克來診療,所以說船醫在海盜團伙中也是沒人敢輕易開罪的大人物。即使在新世界存在着牧師和神官這樣的奶媽職業,大牌到隨身帶着職業者隨從的大貴族那也是屈指可數的,像羅正道這種喪家之犬般的流亡貴族是沒資格擺這種譜。那位便宜老爹伯爵在送兒子上船逃亡之前,不忘指派一位精通醫學和藥劑學的專業人士照顧他,未免令人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心緒煩躁的福爾·肖邦在船長室裡來回踱步,他看着蹲伏在地板上爲羅正道檢查身體的船醫,說道:
“老夥計,伯爵大人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放下外形像個小喇叭的木質聽診器,德雷克·金咧嘴一笑,他起身拍着獨眼龍船長的肩頭,寬慰說道:
“嗯,別擔心。這次是老樣子,詛咒又發作了。來,你們跟我把伯爵大人擡到牀上去。”
小心地安頓好了昏迷的羅正道,福爾·肖邦面色陰沉地說道:
“剛纔我看到的那個女人,叫什麼來着,亞莎是吧!這女人絕對很可疑,我用這輩子喝下的葡萄酒發誓,她是個危險人物。”
聞聲,德雷克·金一邊收拾着自己的醫療器械,一邊接口說道:
“好吧!如果你覺得她有威脅,加派人手過來保護伯爵大人是對的,一定不能出差錯。”
對於這些世代侍奉福祿伯爵家族的家臣而言,他們早就把自身利益與伯爵家族的興衰榮辱聯爲一體,二者已是密不可分的命運共同體。正如福爾·肖邦決計不會容忍有人包藏禍心暗害家主這樣的險惡圖謀得逞,對德雷克而言同樣也是大逆不道的行爲,即便明知此時不是肅清內患的恰當時機,有什麼該做的預防工作也絲毫不能鬆懈。
同一時間,海面上的戰況沒有緩和跡象,佐拉·黑格爾手握着彎刀格擋流矢,他大聲叱喝着炮手們說道:
“兔崽子們,聽好了,準備近距離炮戰,這次要裝填雙份霰彈,我們給對面那些渾球一個大驚喜,送他們下地獄吧!”
聽到水手長的鼓動,海盜們齊聲吆喝起來,很快,各個炮組相繼高喊說道:
“準備完畢!”
“裝填完成!”
敵我雙方在顛簸的近岸水域中相互追逐射擊,炮擊命中難度之大,不亞於從一輛飛馳的汽車上把一枚乒乓球準確投擲到間隔五米之外,另一輛逆向高速行駛汽車的車窗裡。因而,距離拉得越近,命中概率就越高,海盜們深諳其中的竅門,水手長佐拉·黑格爾更是行家裡手。
目測與敵艦之間的距離僅有不到一百碼了,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彎刀,大喝說道:
“夥計們,時候到了,點火!”
“轟!轟!轟……”
水手長一聲令下,數以千計如葡萄粒大小的石彈連同石松粉爆燃的白煙一起咆哮噴射出去,這些堅硬易碎的彈丸爭先恐後地飛向敵艦,潔白如雪的船帆瞬間打成了漁網狀,偌大的甲板上竟沒人敢站立起來行走,對面船上必定充斥着垂死傷者發出的痛苦呻吟和痛苦哀嚎。
“佐拉,狀況不對,立刻退後,我們要馬上退後。”
猛然感到這情況不對頭,發出驚恐呼喊的同時,負責掌舵的大副布蘭多·緋炎立即傾盡全力扳動揚威號的舵輪。隨即,這艘龐大雅靈戰艦改變了原本的行進方向,與對面的戰艦之間出現了一個近乎於三十度的夾角,相對位置從大致平行變成了揚威號的船頭指向敵艦。
“轟隆——”
霎時間,大量石松粉爆燃所產生的強勁衝擊波,此刻以敵方戰艦爲中心向着四外擴散開來,這股衝擊力強烈到讓淡藍色的氣浪變得肉眼清晰可見。遭受到強大外力衝擊,在遠離水域之外,平常總是黑漆漆模樣的以太海隨之應聲化作了一片涌動着金色光波漣漪的光之海洋。在這場大爆炸中首當其衝的揚威號受到了殘酷洗禮,在強烈氣浪所到之處,船殼部分主要由質地堅韌的橡木和堅硬紅木製成的戰艦嚴重向着外側傾斜,側傾幅度大到了隨時可能傾覆翻船的誇張程度。
揚威號承受了爆炸衝擊力的船身板材相互摩擦,在劇烈的顛簸晃動中發出了“吱吱嘎嘎”的一陣怪響,整條戰艦像要隨時散架似的,好在這種事並未真的發生。
臨近敵艦爆炸發生的前一刻,有賴於布蘭多·緋炎及時感知到危險,第六感超水平發揮,搶先了十幾秒鐘在爆炸發生前打了一個左滿舵,揚威號勉強避開了爆炸中心點的衝擊,嚴格地說只捱了個爆炸餘波而已。饒是如此,置身於顛簸得像過山車一樣的船艙當中,海盜們仍不免覺得世界末日彷彿已經到來,深沉的恐懼感籠罩着他們的心靈。
雙耳嗡嗡作響,已然連自己講話都聽不清楚的布蘭多·緋炎衝着幾步之外的水手長比劃着手勢,大喊說道:
“收攏超勇號上的水手,我們離開這裡。”
被納傑夫敵我皆殺的兇殘絕戶手段嚇得夠嗆,海盜們以一種近乎於倉惶逃竄的速度調頭離開,趁着敵艦設下自爆陷阱沒能得手的機會,揚威號從戰場邊緣地帶殺出一條血路得以龍歸大海。
換裝了真魔紋布的揚威號,航速方面是值得誇耀的最大優點,即便是原裝出廠的雅靈戰列艦也很難攆上它,這一點在準備逃跑時最具優勢。
待得一切風平浪靜,揚威號上的高級船員們也恢復了正常狀態,他們聚攏起來前往船長室探視羅正道的病情。面對着昏迷不醒的伯爵大人,衆人不禁感到前途茫然,雖說在羅正道清醒的時候,遊手好閒的他看起來也不像什麼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或是團隊領袖,這傢伙倒下去以後,海盜們才忽然發覺船上少了這位掌舵者,他們就失去了前進方向。這支艦隊本就是羅正道設法捏合起來的,內部存在不同派系,不同勢力間也顯現出了分化。
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以佐拉·黑格爾爲首的外來海盜派和以福爾·肖邦爲代表的瓊州嫡系派都有意維持早前的合作關係,相互作出了妥協。現在搞分裂對誰都沒好處,同舟共濟不是一句空話,真把船弄沉了誰也撿不到便宜,然而衆人依然察覺到一絲難以彌合的疏離感。
“船長大人得了什麼病?”
“他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喂,你到底能不能治療啊?”
對於同伴們的詰問和質疑聲浪,自覺全然無處着力的船醫德雷克·金疲於應付,他無奈地攤開雙手替自己辯白說道:
“伯爵大人持續高燒不退,我嘗試了湯劑和放血療法,可是這些方法都沒什麼效果,現在只能靠酒精擦拭身體降低溫度。希望祖先和神明庇佑伯爵大人,幫助他遠離世間的災難與痛苦。”
這時,從隔壁房間拖着尚未痊癒的病體前來探望羅正道,俏臉蒼白得走幾步就要歇一歇的維娜·杜波夫比起躺在牀上的那個人更像是個病號,她在旁人的幫助下坐在羅正道的牀邊,目光專注地看着毫無知覺的學生。
見此情景,福爾·肖邦覺得房間裡的氣氛比較微妙,咳嗽了一聲說道:
“維娜小姐,請您也要保重身體。”
聞聲,似乎聽出一些弦外之音,半精靈美女面色數變,隨後她點頭說道:
“我會的。”
一如既往地,在外面的世界裡喪失了自主意識,羅正道不由自主地徘徊在詭異的夢境世界當中,這次他連永恆大圖書館都找不到了。在視野所及之處,到處都是灰白色的霧霾籠罩,天與地也只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世界。
仿如緊貼在羅正道的耳邊,一個聽起來很是嘈雜的尖利聲音喊道:
“你以爲你是誰?人類!你有什麼權力決定別人的生死?你這個冒名頂替的騙子,無恥下流的海盜,兇殘粗俗的劊子手,你有罪。”
不知道這個聲音究竟是什麼來路,羅正道一開始也沒打算搭理對方,直到被吵得煩了,這纔不忿地開口辯駁說道:
“我只想活下去,這要求很過份嗎?如果你不想活下去,那質問我的又是誰?”
直如春陽融雪一般,那些喧囂的雜音在羅正道的耳邊消失了,餘下僅有死亡般的空寂。他恍恍惚惚地想了想,既然找不到出路,那就耐心等待好了,羅正道盤膝坐在地上,看着四周的霧靄變幻不定,靜候這種莫名的狀況發生新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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