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很快過去了。唐天明回到北京時,天氣已經有些燥熱。這一個月來,他不斷地往返北京和湖東之間,主要是爲着一件事:葉老將軍的歸鄉事宜。
老將軍的突然離去,給唐天明觸動很大。湖東這邊,做好了一切迎接老將軍回鄉祭祖的準備,可是,等來的卻是老將軍仙逝的消息。宗仁書記和李哲成縣長都很吃驚,宗仁在電話裡問唐天明:“到底怎麼了?怎麼回事?”
唐天明說:“我怎麼知道?我要知道,還會……”
李哲成倒沒有問這些,只是嘆了口氣,說:“生死須臾間,唉!做好老將軍的身後工作,需要縣裡的,儘管說。”
工作人員在老將軍的抽屜裡,發現了老將軍早已擬好的遺囑,其中提到:逝世後,骨灰安葬於湖東縣響水嶺。
響水嶺,這地名唐天明知道,是湖東城東的一座山名。當年,也是湖東第一個共產黨支部的發起地。後來,湖東第一任黨的支部書記葉取仁,也就是葉老將軍的父親,就犧牲在這嶺上。葉老將軍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一恍惚,就七十多年了。老將軍留下遺囑,要歸葬響水嶺,想必是想和他英勇的父親一起,守望着這和平寧靜的青山吧!
唐天明在老將軍靈前,長跪道:“老將軍,放心,我們一定請你回家!”
老將軍回湖東,定在四月二十八日。那天,天氣晴朗,響水嶺上,灑滿了春天的明麗陽光。唐天明和老將軍的家人一道,將老將軍的骨灰徐徐放入墓穴。一切靜止!連鳥聲也靜止了,連蟲鳴也靜止了,連樹的呼吸和雲的飄流也靜止了……一切,都安靜地注視着老將軍迴歸入這片土地,迴歸到故鄉的懷中。
宗仁書記和李哲成縣長,以及幾大班子的負責同志,也都到現場送老將軍。鄭解放、秦鋼和王天達,也從北京趕過來,專程送老將軍一程。當黃土覆蓋上老將軍的骨灰盒,陽光也緩緩地照過墓地。在陽光之中,大地收留了一個滄桑的心靈,收留了一顆一輩子戰鬥、正直和偉大的心!
老將軍葬禮結束,唐天明並沒有急着離開湖東。他找到宗仁書記,彙報了京彙集團項目的情況。宗仁聽後,也感到吃驚。唐天明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也請了律師。不過,我覺得,也沒什麼必要。人跑了,又難以找到與京彙集團之間任何有法律根據的協議。這事都怪我疏忽,沒有親自去抓。以至於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我向縣委檢討。”
“檢討有什麼用?”宗仁將大腦袋轉了轉,頸椎發出“咔嚓”的聲響。
“我知道沒用。可是,我得……”唐天明道“好在江江高鐵的事定了,這也算是憂中有喜吧!”
“我知道定了。不過還是得儘快敦促發改委下文件。我們能做工作,讓它改道。也許別人就能做工作,讓它再改道。特別是桐山那邊。”
“是啊,五一後,我就回京,盯着這事。另外,冷振武的事,我建議縣委也就不要再……讓他先回原單位上班吧?”
“可以。”
“那駐京辦這一塊?是撤回來,還是繼續在北京?”
“再等等吧。”
“宗書記,我有個想法,早就想彙報了。你看我今年也五十四了,再過一年,就到了科級幹部退居二線的年齡。現在,駐京辦又面臨着撤銷,省裡已經明確表態。撤只是時間問題。因此,我想請求縣委同意我提前退下來。如果可能,等這次回北京,我將有關工作處理一下,回湖東就退。至於駐京辦那一塊,暫時可由胡憶撐着。她反正長住在北京。下一步,如果政策鬆動了,再說。上面給駐京辦撤銷半年的時間,我想意思一是給大家一個緩衝,二也是觀察一下各地的動靜。這一階段,不少縣級駐京辦都在改頭換面,有的變成了企業聯絡處,有的改成了文化研究會,還有的變成了同鄉會,家族聯誼會,甚至還有什麼名義也不要了,只將人留在北京。這其實都是潛性存在,上面不可能不注意到。依我估計,很快上面就會有政策專門來對此進行限制,包括市裡提出來的,在市駐京辦中增設科室,將各縣駐京辦人員納入其中。名義上是市駐京辦科室,實際行使縣級駐京辦職能。我想這也難以行得通。國管局和北京市發改委作了這麼長時間的調查,上面又下了如此決心,怎麼可能……當然,也可能出現些意外。那也得等先撤了以後。”
“按理也是。應該說,對於駐京辦的存留,各級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兩會’上一些代表委員都有提案,但是,這是中央的決策啊!我同意你的建議。這樣吧,你個人的事,我還在爭取嘛!不行先回來,下一步再說!”
唐天明心思一下子輕了。在回京的飛機上,他正好讀到民航雜誌上的一篇文章,叫《蓴鱸之思》。讀着,他便心有所動。張翰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蓴羮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官數千裡以要名爵?”,於是便打馬回到吳中。後人對張翰的“迴歸”多有稱賞,歐陽修就曾詩詠道:
清詞不遜江東名,
愴楚歸隱言難明。
思鄉忽從秋風起,
白蜆蓴菜鱸魚羹。
真好!人生至此,也是至樂!唐天明讀着,又反覆地吟詠着張翰的詩:
秋風起兮木葉飛,吳江水兮鱸魚肥。
三千里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
回到北京時,唐天明將自己在北京要做的事,詳細地想了下,包括與方小丫見一面,提醒她要守住底線,潔身自好。同時要找王天達談談,既要談方小丫的事,更要談八萬農民工在京的維權與安全。他得警告王天達,堵政府大門的事千萬不能再做了,以前有駐京辦在,你有迴旋的餘地。駐京辦撤了,你這方法就直捅捅的,容易產生衝突。他還得一一拜訪在京的湖東知名人士,像唐院士,吳院士,汪部長,還有其它人,感謝他們這七年多來對駐京辦和對他唐天明的信任和關照。當然,對於一些雖然不是湖東人,但長期與他合作的中直機關的領導們,他也得去見一見。要是真的回湖東了,將來來北京的機會自然還有。但畢竟情況不同了。七年,人生有多少個七年?唐天明這七年,就寫在京城的風風雨雨裡了,寫在京城的日升日落裡了,寫在京城的春華秋實裡了……
“五一”之後,縣裡傳來消息。宗仁書記被“雙規”了。李哲成暫時主持縣委、縣政府工作。與此同時,縣級和行業駐京辦回撤的浪潮漸漸大了。浙江省確定了縣級和行業駐京辦一律撤銷的決定,其它省的相關決定,也在漸次出爐。縣級駐京辦,這個曾在北京城裡風雲了二十多年的名詞,將漸漸地掩入歷史,成爲一個特殊時代的見證與紀念!
唐天明處理完手頭的事,已經是五月中旬了。他訂好了與老李一起返程的機票。臨走前,他專門到宋洋家裡,看望了劉梅。劉梅手術後,情況相當好,心情也不錯。見唐天明來看望自己,劉梅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她告訴唐天明:仁義縣已正式通知她,撤銷仁義駐京招商辦,讓她回仁義一中工作。另外就是,前幾天,她回賓館拿一些東西,正碰上桐山縣檢察院來人,王虛因爲經濟問題被立案了。
劉梅說完,低頭不語。唐天明也沉默着,他突然在心裡念起一個詞:蓴鱸之思。
而外面,北京城正華燈初放,一片繁華!
2010、4——5,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