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彷彿天邊的濃墨重重的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諾大的帳篷裡,一襲青衣蹲坐在地上,一手緊緊的抱着劍,一手拿着酒杯,一杯一杯的往嘴裡灌酒,長髮飛舞,說不出的孤獨寂寥。
二十八年的浴血奮戰,二十八年的父子之情,竟換來如今的圈禁,五日過去,外面數百名侍衛緊緊的看着,如今,他已是通敵的重犯了麼?
心裡苦澀,仰頭又是一杯。
“大軍已到霽城邊境,雙方對峙,蒼冥芙曦十萬精兵對蕭弘毅二十萬大軍,優劣顯然而見,沒想到蕭侍衛竟然還有如此閒情逸致”一個清清淺淺的聲音透進來,蕭冷宇渾身一顫,轉頭看去,只見帳篷門口一名白衣男子背手而立,看不清他的表情和長相,但他臨立風中,衣袂翻飛,丰姿如玉,仿若天人。
更重要的是,他叫他‘蕭侍衛’,而不是大皇子。
是呢,他是曦兒的侍衛,怎能在曦兒危急時,袖手旁觀。
“你是誰?”冷冷的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
“你甭管我是誰,我只問你一句,芙曦,你是救還是不救?”門前的男子,手搖蒲扇,聲音清清淺淺略帶笑意,似乎他此刻只是在讚賞‘這朵花真美’,而不是身在二十萬大軍中。
看見那名男子,蕭冷宇莫名的的感到心安,毫無懷疑的就選擇了相信他。
“救,但是我該怎麼做?”蕭冷宇放下酒杯,抱着寶劍,走到白衣男子身前,堅定的說道。
“那隨我來”,白衣男子輕輕一笑,扇子一揮,兩人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中。
“空侗,你說朕這次對大皇子是不是苛刻了?”蕭弘毅躺在牀上,滿眼的疲憊。
“皇上這次奪了大皇子流雲騎的兵權,在軍中不給大皇子任何職務,加上這次的圈禁,已經是在想法保護大皇子了,僅是爲了不讓大皇子有鑄成大錯的機會和實力,大皇子那麼聰慧,他終有一天會明白皇上苦心的”空侗勸說道,一雙手卻在蕭弘毅的身上按摩,絲毫沒有因爲說話而有絲毫停頓。
“但願吧”蕭弘毅疲憊的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才悠悠道“他雖不是朕的親身兒子,但是畢竟叫了朕二十八年的父親”
空侗依然不輕不重的在蕭弘毅身上捶着,默然不語。
第二日,天剛拂曉,忽然聽到軍中一陣慌亂聲,緊接着有侍衛慌亂闖入道“皇上不好了,大皇子不見了”
剛被吵醒的蕭弘毅聽到這句話,驀然一口鮮血吐出。空侗急忙拿過帕子幫他擦拭乾淨,一邊跪在地上喊“皇上息怒,莫要傷了龍體”,侍衛見機,也急忙跪下,高呼“皇上恕罪”
“這是怎麼回事?”緩過氣來蕭弘毅沉聲問道。
“昨夜忽見一陣大風吹來,隨即聞到一股異香,臣昏昏沉沉的暈過去,待今早臣醒來,發現大皇子帳篷外的侍衛竟然全部昏迷未醒,臣一陣驚慌,叫醒他們後,走進大皇子帳篷,發現大皇子不知所蹤,皇上恕罪”士兵又是重重的磕幾個響頭,外面那些士兵也跪在帳篷外,高呼“皇上恕罪”。
“皇上,可要臣派兵追擊大皇子?”緩過氣來的侍衛見蕭弘毅面若寒霜,急忙問道,想要將大皇子追擊回來將功贖罪。
“蠢材,他能夠不傷一兵一卒,從二十萬大兵中安然潛逃出去,定是有高人相助,且是爾等能追擊上的?”蕭弘毅氣急,拿過酒杯就朝底下侍衛砸去。
酒杯‘哐’的一聲,在侍衛面前碎成碎片,一些碎渣濺在侍衛的身上,臉上,血珠便噴涌而出。
“皇上饒命”侍衛看到那些碎玻璃,心有餘悸,急忙重重磕頭求饒,每磕一下,頭上就滲出一些血跡。
全室安靜,只聽到‘咚咚咚’的磕頭聲。
“南宮、鍾虎聽令”不知磕了多久,侍衛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全身冰冷,生的希望急劇下墜。終於聽到蕭弘毅淡淡的聲音。
南宮如聽到天籟之音,精神一陣,挺直腰桿大聲道“末將在”
鍾虎從門外大步進來,下跪行禮道“末將在”
“朕命你倆各帶三萬將士,守在通往西嵐和帝都的各個關卡,不許大皇子進入西嵐或帝都”,
“是”南宮和鍾虎領命道。
“只要大皇子不進入西嵐,不闖入帝都,不許傷他性命,把他待會軍營即可”蕭弘毅頓了頓,沉聲道“若是他要硬闖,殺無赦”
“是”,南宮和鍾虎面面相覷,然後一同答道。
“爾等下去準備,即刻起身吧”蕭弘毅疲憊的說道。
“是”兩人一同走了出去。
“韓澈”
“在”一個黑影飛身而入。匍匐在地。
“命你即刻前往都城,傳朕手諭給二皇子,只要大皇子進入帝都,務必擒拿,以謀逆之罪治之,不必詢朕,叫二皇子自行處理”蕭弘毅閉目說道。
“是”。
“哇”等所有人出去,蕭弘毅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皇上,您要保重龍體。老奴去給您叫傳軍醫”。空侗急忙拿過帕子幫忙擦拭,一邊焦急的說道。
“不必了”蕭弘毅擺擺手,倚靠在牀榻上,低聲問道“空侗,這次朕是不是護不住宇兒了?無雙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責怪朕傷她兒女?”
“皇上您多慮了,夫人會理解皇上的。”空侗低聲安慰道。
“十年,朕怎會不知那丫頭還活着?只是念她畢竟是無雙的孩子,再想到她一個丫頭片子,定興不起大浪,成心饒她一命,誰曾想想她竟然在朕的眼皮底下坐大,跟朕平分江山。”
“宇兒有安邦定國之材,卻可惜不是朕的親身骨肉,鋒兒是朕的孩子,卻心性簡單,易受人擺佈,所以才一拖十年,朕對儲君的人選一直搖擺不定”
“看到那丫頭如此果敢,才智超羣,朕羨之又恨之,若她是朕和無雙的孩子,朕寧冒天下之大不違,也要把一手打下的江山傳授予她,奈何!奈何!”蕭弘毅痛苦的閉着眼睛,嘆氣道。
“每想到此,朕就恨不得將蒼冥白玉生吞活剝”蕭弘毅咬牙切齒道。
“皇上莫要過多糾結於前塵往事,畢竟都過去那麼多年了,蒼冥白玉早葬身火海,現在坐擁江山的是皇上您”空侗溫聲安慰道。
“朕今日吐血之事,切莫讓衆將士知曉,以免影響士氣”蕭弘毅吩咐道。
“是,大軍要不要停下歇息?以照顧皇上龍體?”空侗躬身問道。
“不必,只傳洛文衝來就好,大軍按計劃行駛”
“沒想到雲錦還真有兩下子,三言兩語就挑撥了蕭家三父子的關係,讓蕭家三父子反目成仇”
玉子墨聽到前方傳來的戰報後,與芙殤細說。
“他說他要送我一個重禮,沒想到、、呵呵、、、果真是一個大禮”芙殤輕笑道。“蕭賊怎樣了?”
“聽文衝說,由於蕭冷宇潛逃,蕭弘毅怒急攻心,幾次口吐鮮血,二十萬大軍一下去了六萬,如今蕭冷宇潛逃,蕭弘毅病倒,軍中並無主事人員,正是我們主動出擊的好時機”
“傳令讓洛文衝小心一些,務必照顧好自己,蕭賊是前輩,既然千里迢迢不顧辛苦的趕來,作爲晚輩,我定當迎接。”
“來人”芙殤命令道。
“在”一個侍衛高聲答道。
“傳令飛天騎所有將領清明殿議事”
“是”
清明殿,站着飛天騎六名大將。
芙殤打開一幅地圖,掛在牆上,指着地圖,面朝衆將士命令道。
“慕雅幕潔,你們兩人人各帶一萬烈火宮將士繞道蔓蘿國,駐紮在帝都外,等待時機一舉將帝都拿下”
“末將領命”
“藍宇,你帶領五萬禁衛軍,嚴守西嵐”
“末將領命”
“所有飛天騎大將聽令”
“在”玉子墨,白薇,莫寒,蘇洛衡,宮翎齊聲上前答道。
“你們隨本宮前往霽城,重挫蕭賊銳氣”
“是”
蕭冷宇從大軍逃出來後,一路東躲西藏,本來打算去冥國告知芙曦,無奈遭到南宮雲三萬大兵截殺,幾次險些被亂箭射成一大窟窿,幸得雲錦相救。
“蕭侍衛好大的面子,蕭弘毅竟然一共動用六萬將士截殺你”,他們剛剛躲過一場截殺,兩人狼狽不堪的躲到了一棵古樹上,雲錦依然一臉雲淡風輕的說道,那輕鬆的語氣,悠閒的姿勢,似乎他們並沒有身處重重危險當中,而那些截殺他們的將士只是與他們躲貓貓的小夥伴而已。
蕭冷宇孤身抱着一把劍,似乎那把劍就是他的整個天地,沉默不語。
“當年蕭侍衛身處危險的皇宮,不惜背叛從小守護的芙曦公主,小小年紀就做起了蕭弘毅的內應,還親自迎接當年的蕭軍進入冥國皇宮,導致冥國國破,蕭弘毅得以順利登基爲皇,隨後十年,蕭侍衛不辭辛苦,跟着蕭弘毅四處征戰,平亂,一路血雨腥風,幾次差點喪生,蕭侍衛豐功偉績,且既是長,又是嫡,所有人都認爲蕭侍衛定會是青冥王朝的太子,沒想到啊、、、”雲錦 一臉遺憾惋惜的看着蕭冷宇道。
蕭冷宇不爲所動沉默不語。只是緊緊地抱着他的寶劍,如一尊雕像。
“當蕭侍衛你爲青冥王朝浴血奮戰時,蕭冷鋒還在一旁玩彈弓,而如今,沒有半寸功勞的蕭冷鋒在帝都監國,而你呢?被當成通敵的罪人,過街的老鼠,四處被人追殺,難道蕭侍衛心中就沒有半點的怨恨和不滿?”雲錦的聲音淡淡的,充滿着誘惑。
蕭冷宇抱着劍的手緊了緊,眼中透出一抹苦澀。
“蕭侍衛現如今是不是心如刀絞痛苦不安?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妹妹,且一生追隨視若神明的父親卻要殺你、、、嘖嘖,真是可憐啊”雲錦一邊咂舌,一邊慈悲的看着蕭冷宇。
“難道蕭侍衛就沒有想過如何破這一死局嗎?”雲錦抵在蕭冷宇耳邊,吹氣如蘭,聲音低低的,極盡誘惑。
“如何破?”蕭冷宇眼光一亮,冷聲問道。
“蕭侍衛不是想要蕭弘毅退兵嘛、、、如若蕭侍衛回到帝都,帝都不穩,蕭弘毅還能心無旁騖的攻打西嵐嗎?”
“你是想叫我謀反?”蕭冷宇冷聲道,眼底不可置信。
“有何不可?”雲錦笑着問道。
“蕭弘毅與蒼冥芙曦勢不兩立,不可共存,若蕭冷鋒登基,務必也會剷除芙曦,而只有你,只有豐功偉績的大皇子你登基,才能保命,才能保所有人平安,你才能與芙曦冰釋前嫌”
“蕭弘毅年紀已大,早已該退位養老。”雲錦繼續娓娓道來。
“你讓我好好想想”蕭冷宇眼眸亮了亮說道。
雲錦知道蕭冷宇心動了,搖着蒲扇,笑而不語。
“呼”雲錦扇子一扇,三柄利箭朝蕭冷宇耳旁飛過,割去了一大束頭髮,蕭冷宇驚魂未定,雲錦衣袂一甩,蕭冷宇又躲開了幾枚暗箭。
“蕭大皇子,看來你慈愛的父皇是一心要置你於死地了,我們離開冥國邊境幾百裡,追兵依然窮追不捨”雲錦一邊用扇子和衣袂一舞,躲去了許多暗箭,一邊還不忘對蕭冷宇‘諄諄教誨’。
蕭冷宇往下一看,樹林裡密密麻麻的全是追兵,領頭的正是南宮,箭箭致命,心裡一片冰天雪地。
父皇,沒想到你竟如此狠心。
“我該怎麼做?”蕭冷宇終於下定了決心。
“哦?”雲錦一邊用扇子扇去那些暗箭,一邊驚訝的問道。
“我要謀反”蕭冷宇咬牙切齒的說道。
南宮因爲看管大皇子不力,在帳篷裡差點喪命,撿回一條命後,一心想要將功贖罪,又害怕蕭冷宇像上次一樣,從他的眼皮底下逃到西嵐,那樣他就再無生還可能,於是早已忘記蕭弘毅那句‘只要大皇子步入西嵐和帝都,不許傷他性命’的聖旨,只記得蕭弘毅那句‘若他說硬闖,殺無赦’,於是領着三萬精兵,在冥國邊境對蕭冷宇‘殺無赦’。
若是他能料到這一舉動,會造成往後的種種,他是否還會如此?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