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玩得筋疲力盡的小北狼吞虎嚥,葉小西面前的飯菜卻一動未動。
“小西小西,你不吃飯嗎?”
“我不餓。”
“是因爲菜不好吃嗎?小北覺得菜不好吃的時候,就會說自己不餓。”
“很好吃,只是我現在沒胃口。”
葉小西扯了扯嘴角,卻發現小北一直用擔心的視線看着他,也不吃飯了。無奈之下,他只有動筷吃了一口,小北這才眉開眼笑的繼續吃飯。
“以後不許不吃飯,小北希望小西開心。”
稚氣的話無意喚醒了久遠的記憶,七歲那年的夏天……
“小西,怎麼了?一個人坐在門口。”
“師父說我給他採了蘑菇,他就送我一隻小狗。可是師父騙人,我給他採了好多蘑菇,他卻帶我到山下的一戶農家,說那裡有一窩小狗,讓我自己去偷。”
“小西很喜歡狗嗎?”
“我只是覺得,有隻小狗的話,我就可以有個伴了。”
“這樣啊,那娘幫你去問他們要一隻。”
第二天早上,他的枕頭邊就放了一隻剛學會走路的小狗。他興奮的抱起自己的新夥伴,想去道謝,剛走到房門口卻聽到父親的責備。
“你傻呀,小西要狗,我去偷一隻回來不就行了,你何苦跪在人家門前一晚上呢?”
“說得容易,那你去偷啊!我看你敢不敢!”
“我這也是爲他們着想,大家都是辛辛苦苦的百姓,窮人何苦爲難窮人?”
“我們都窮得揭不開鍋了,也不見得別人就不爲難我們!你就會這一句,前一年有一羣土匪經過,有意拉攏你,你不答應就算了,還想要勸他們什麼‘大家都是男人,男人何苦爲難男人,男人更何苦爲難女人孩子’,結果人家砸了我們家。老公你何苦爲難老婆?”
“人沒事就好,家沒了還可以再造,只要我們在一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平安安過日子有什麼不好。”
“好啦好啦,幫我揉腳,酸死了。咿,小西,你怎麼站在門口,看到小狗了嗎?想好取什麼名字了嗎?幹嘛哭喪着臉,你聽到爹孃的談話了?”
“恩。”
“好啦,娘這麼辛苦把小狗換來,可不是想看到你這張臉。我們想讓你開心,就像你想讓我們開心一樣,明白嗎?所以你要是想讓娘開心,就和你爹一起幫娘捏捏腿吧。”
嗒嗒嗒!一串清脆的敲擊聲,打斷了葉小西的回憶。
葉小西馬上帶着小北走出房間,甬道上竟無人看守,他立刻跑出了船艙,只見三支弓箭如急雨般釘上桅杆,弓箭上的火苗一路躥到了船艙。
純白的劍在夜空綻放着光芒,同手持摺扇的蕭還玉打得難解難分。
葉小西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
冷豔的劍客注意到了這邊的兩人,瞥到兩人牽着的手,心念一亂,立刻被蕭還玉趁虛而入,節節敗退。高手過招容不得絲毫分神,儘管避過了致命的一擊,還是不可避免的受了傷。
林碧雲退到兩人身前,抓起葉小西就往河裡跳,小北被拉着落了水。
蕭還玉剛要去追,隱藏在黑暗中的弓箭手瞄準了他,三箭齊發,他一收摺扇輕鬆格擋,卻錯過了追擊的最佳時機。
“不要追了,先救火。”一直在觀戰的老婦拄着柺杖,不緊不慢的走出船頭。
“姥姥,我今天明明盯着葉小西,他的每句話我都聽到,連他付銀兩的時候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沒有傳遞紙條。”
“沒關係。我之所以接教主回來,是以爲十五那天教主會恢復記憶。現在的形勢看來,教主在他手裡,也許比在我們身邊更安全。要是教主恢復了記憶,自然會召集我們。何況我們手裡有白振偉,完全不用擔心。我們只要安心等教主恢復記憶。”
上了岸,葉小西立刻給已經嗆水昏迷的小北渡氣,而在岸上接應他們的白何正是剛纔的弓箭手,他一見到林碧雲手臂上被血浸透的傷,即刻扯下一片衣角替他包紮。
葉小西回頭看到這個情景,不由覺得酸酸的。
咳着水醒來的小北緊緊地抓住了葉小西的袖子,後怕的顫抖不已。
冷漠的劍客起身,收劍回鞘,一個人獨自走在了前面。
“邊走邊說吧。”白何提議道。
葉小西牽起瑟瑟發抖的小北,跟上。
“白何,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離開後,我派了一部分人去打探你的行蹤。今天收到你託人帶回來的口信,我告訴了林碧雲。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我跟着他去了城郊,然後一直跟到這裡,發現他準備在晚上偷襲。魔教深不可測,所以我決定留下,在岸上助你們一臂之力。”
葉小西很明白,白何全是爲了林碧雲纔會留在這裡。他看向前面的劍客,什麼時候這個人的背影又變得如此孤單寂寞。
一路寂靜無聲。
葉小西發現這不是回白虎幫的路。
“帶着魔教教主,不可能回白虎幫,更不可能留在江南。”白何一邊解釋道,一邊牽出早已準備在巷子裡的馬車,“我送你們離開。”
“你沒必要這麼做。”面對這個名義大哥,葉小西心生愧疚。
“你有見到爺爺嗎?”白何轉移了話題。
“沒有,爺爺不在畫舫上。不過……”葉小西想了想,還是把關於魔教叛徒的事隱瞞了,“不過聽他們的口氣,爺爺沒有生命危險。”
“那就好。上車吧。”
馬車披星戴月,疾駛過無人的街道,車軸碾過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碧雲,讓我看一下你的傷。”
“不用。”冷漠的劍客微微轉過身。
“別鬧了。馬車上有傷藥,我幫你重新包紮一下。”
“說了不用。”林碧雲一掌拍開葉小西伸過來的手,卻忘了右臂受了傷,牽引而來的痛楚令他微微皺眉。
“你還在生氣?”
小北打了個噴嚏。
葉小西回頭看了眼渾身溼嗒嗒的小北,又對受傷的人勸道,“那天我說話過分了點,我跟你道歉,你別跟自己過不去。”
阿嚏阿嚏!小北連打了兩個噴嚏。
葉小西頓了頓,見倔強的劍客還是不理自己,而小北又噴嚏打個不停,他只能先處理容易哄騙的人。
白何準備得很周到,馬車上不僅有傷藥,還有更換的衣服。
“小北好冷……”渾身哆嗦的人迷迷糊糊的吐着詞,換下溼透的外衣,便蜷縮起身體,被葉小西的體溫吸引着朝他懷裡蹭去,像是冬天迷路的小鹿找到了溫暖的火堆。
劍客起身,坐到了外面。
晨光微露的時候,葉小西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小北發燒了。
白何掉轉方向,又駛回了城裡。
四人掩人耳目的進了大夫的後院。
“沒有人知道魔教還留在江南,小心點,應該不會引起注意。這是給爺爺看病的馬大夫,可以放心。”
搭脈的時間裡,小北一直迷迷糊糊的發出意義不明的單音節詞。確認只是普通的發燒,白何跟着馬大夫去抓了藥。
但暫時是無法離開江南了。
在大夫離開後,葉小西又去問了一下治療外傷的方子,煎完兩人的藥,正端着回房,卻聽見裡面傳來白何的斥罵。
“你瘋了,又不包紮,又不喝藥,你要那麼不樂意,爲什麼去救他們!”
“出去。”
“你遇到事情就喜歡逃避的性格什麼時候能改,當年你進白虎幫是爲了逃避弒母,現在你賭氣也是爲了逃避看見的事實。你不敢面對自己嗎?其實你心裡根本就想殺了這個人!”
“閉嘴!”
“以前不管我怎麼罵你難聽的話,你都不會動怒。你瞧瞧你自己現在的樣子,我說到你心坎裡去了吧!”
“找死!”
一聲寶劍出鞘的聲音,卻聽到白何嘲諷的笑聲。
“動手啊,殺了他啊!”
葉小西立刻意識到了裡面的情況,趕緊衝進房間,果然純白的劍指着牀上昏睡的人。
那一刻,他發現自己並不瞭解這個冷漠的劍客。
“碧雲,把劍放下。”葉小西平靜的說道。
林碧雲無動於衷。
“不要讓我討厭你,放下劍。”
這一句似乎觸動了劍客,冰冷的雙眸裡閃過殺意,一劍劈下。
幾乎同時,葉小西出手扣住了劍客握劍的手腕,就像以前阻止劍客殺人一樣,純白的劍離發燒之人的脖子只差三分。
“把劍放下。”葉小西再三重申,凝視着冷漠的劍客,眼底的那份寧靜,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徵兆。
林碧雲斂去殺意,收劍回鞘,一聲不吭的離開了房。
接下來的兩天,葉小西都沒有再見到他。
明明以前也有過不和,爲什麼這次不能體諒…
葉小西原以爲他們之間缺少的是理解。
“快,從後門走。”各門各派的喊殺聲已經到了門口,白何匆匆牽來馬車。
“小北,上車。”
“小北要騎馬。”
“乖,等到了草原上,再讓你騎馬好不好?”
“恩,我們拉鉤,小西不能騙小北。”
“好好好,拉鉤。”
葉小西把燒一退就不安分的小北哄上馬車,然後就問白何,“碧雲去了哪裡?”
“不知道,我到處找不到他。”
“既然碧雲不在,你沒必要跟我們一起走,要是被他們看見,你也會被牽連。”
“就當是我以前派人去殺你,欠你的。坐好了!”
白何不再廢話,一拉繮繩,揚起馬鞭狠狠抽下,馬車衝向了後門涌進來的人羣。
被驚嚇的馬兒踩過一個個人,向外奔去。車廂裡的兩人紛紛仰面摔了一跤,小北一痛就哇哇的鬧起來。
這種情況下,葉小西無暇去哄他,突然馬車停了,他剛掀起車簾,眼前就飛過一羣甲蟲,圍攻他們的人中有一部分還對當日林府那吃人肉的甲蟲心有餘悸,立刻四散而逃。
被擁堵的路出現了空隙,白何雖然憎惡魔教的殘忍,但他還是揚起馬鞭,疾駛出了包圍圈。
一波接一波的慘叫聲被甩到了後面,葉小西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小北大概覺得哭得這麼賣力葉小西也不理他,他沒興趣鬧了,抱着自己被撞疼的腦袋,蜷縮在角落生氣。
馬車一路飛奔到了城郊,進了山林,三人棄車而走。
半路,小北耍賴似的坐在地上不走了。
“好累,小北走不動了。”
“小北乖,再往前走一點我們就休息。”
“你這句話已經說過好多遍了,小西騙小北,小北不和小西好了。”
葉小西掃了眼四周,還是覺得不安全,無奈之下只有背起撒潑的人。
又爬了一段山路,三人來到一處溪水旁,小北立刻又生龍活虎的玩水去了。
葉小西滿頭大汗的蹲到流水邊,抹了把臉,仰面躺在了大石頭上。
白何走到他旁邊,疑惑道,“他真的是天音嗎?”
葉小西坐起身,看着在水裡撲騰的人,解釋,“魔教的人說他還沒有恢復記憶,所以纔會是現在‘小北’這個樣子。”
“原來魔教之所以沒有大動作,是在等他們的教主恢復記憶。”
言外之意,一旦‘小北’變成‘天音’,就會重演四十年前的悲劇。
“有辦法讓他永遠像現在這樣嗎?”白何語出驚人。
葉小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好笑,“我還以爲你和那些人一樣,會防患於未然,寧願錯殺一千不願放過一個。”
“你不懷疑我是那個告密的人?你知道,是我唆使林碧雲殺他的。”
“你沒有理由出賣我們。你那樣說,是因爲不想看到碧雲痛苦。”
葉小西說得是那樣篤定,反倒讓白何要懷疑自己的目的了。
氣氛突然沉默了下來。
一陣水花灑向了各懷心事的兩人,得手的人笑得像個第一次玩水的孩子,不亦樂乎。
“行了,起來,別玩了,你剛退燒。”
葉小西把水裡的人拽上岸,小北把滿臉的水珠往前者衣服上蹭,咯咯咯笑個不停。
沉重的氣氛就這樣被打破了。
葉小西和白何相視一眼,都無語。
突然,兩人眼神一變,齊齊看向岸邊的林中,警惕的表情在看清劍客時,變爲了複雜。
“你去了哪裡?”葉小西並不想問這個問題。
林碧雲手持着劍,沒有回答,眼裡的疑惑一閃而過。
遠處的林中驚起了無數飛鳥,可以感到正有百號人在朝這裡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