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洞位於關外邊境, 在往外就是大漠。抵達附近的小鎮,已是七天後的事。
這七天裡,林碧雲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昏睡, 期間醒來過幾次, 因爲身體虛弱, 葉小西不讓他說話。只有葉小西一個人在那裡說些有的沒的, 直到安靜聆聽的人再次睡去。
鎮上的客棧已經全滿, 有一些武林人士,有喬裝的顯赫權貴,也有平民百姓, 都是衝着怪醫出關而來。
葉小西和一個鐵匠商量後,以幫忙爲條件, 暫時借住在對方家。沒等徒弟開口, 遊子昂已經乖乖得去做那鐵匠的下手了, 誰讓他理虧呢。
之前大夫開的調理身體的藥已經喝完,林碧雲的氣色也漸漸轉好, 葉小西很不放心的交代了遊子昂一聲,便拿着方子再去抓藥。
路上,他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個鎮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郎中和大夫,有的在街上擺攤, 有的拿着包治百病的幌子四處問人, 都是藉着這個時機找生意來的。
葉小西也被好幾個江湖郎中搭訕, 有些個吹得天花亂墜, 連起死回生都能誇下海口。
也因此藥材緊缺, 他走訪三個鋪子後,才抓齊藥。
剛走出藥鋪, 突然聽到左前方傳來一陣喧譁,人羣忽然散開的空地上,一個提着包治百病幌子的郎中被打飛在地,出手的是一個手持象牙摺扇的翩翩君子,扇墜繫着一枚淚狀的玉石,以金色絲線穿引,渾身上下卻帶着說不出的邪氣。
雖然只是一個側面,葉小西已經認出是蕭還玉。
不過蕭還玉並沒有往這邊看,在給了那招搖撞騙的郎中教訓後,便扶着身邊一個紗帽遮顏斗篷擋身的人遠去,那人拄着一把赤色柺杖,步履輕浮。
葉小西覺得奇怪,卻又說不出是哪裡,回了鐵匠家。
夜涼。
葉小西把醒來的人扶起,在背後放了個枕頭,掖好被角,然後端過剛煎好的藥,吹了吹,試了試溫度,才放心得給對方喝下,接着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一粒麥芽糖。
“這幾天不是藥,就是粥,給你解解饞。”
林碧雲微微張開口,把糖含進了嘴中,絲絲甜味蔓延開。他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只是大夫吩咐儘量吃流質的食物,臉頰還是那麼瘦。
“等不用喝粥了,再給你吃好吃的,胖回來。”葉小西說着,笑容有些促狹,小心翼翼得觀察着對方的表情變化。
專心感受着甜味的人注意到突然安靜下來的氣氛,擡眼看向充滿擔心的葉小西,心下了然,平靜道,“他們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
“對了,傍晚的時候我請柳師傅教我,打了一樣東西,等我一下。”
葉小西迅速的轉移話題,跑了出去,一會兒又跑了回來,手上拿着一把只有三寸長的裝飾小劍,簡單的形狀,做工很粗糙。
“本來是想再鍛鍊鍛鍊手藝做給你個更好的,但柳師傅怕我下次再不小心燒了他的鐵匠鋪,所以不讓我靠近了。我知道很難看,你不要,我也理解。至少,在你說‘不要’之前,說句表揚我的話,比如‘你很努力了’‘第一次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或者就‘謝謝’也好,別讓我太受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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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吧。”林碧雲說,和以往冷漠的劍客是同一個口吻。
但是葉小西並不覺得好過,他俯身摟住了牀上的人,眼底霧騰騰的。
“碧雲,不要用這種表情,你哭也好,罵也好,就是無視我,也不要和以前那樣對我說話……”
“爲什麼要哭?”
“因爲……”
“你回到我身邊,我爲什麼要哭。”劍客似乎很不能理解葉小西的悲傷,反而放心道,“我現在這樣,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了。”
“我會待在你身邊,但我也會治好你的,一定!”
“恩。只要你活着,在我身邊。”
執着的人重複這一句,便不再出聲,含着嘴裡的麥芽糖,感受着對方的擁抱,孤傲的劍客,要的只是這個。
而此時鎮上的一個客棧的廂房內,茶具被摔碎在店小二跟前,紗帽遮面的人掀翻了整張桌子,旋即就有血從面紗後滴到地上。
店小二心裡嘟噥,不就是茶不合口味嗎,這位客人的脾氣還真大。
恰巧從外面回來的蕭還玉即刻打發走了店小二,合上門,輕聲道,“教主,你現在的身體,不可以再輕易動氣。”
“輪不到你來說教!”牽動傷勢的人厭惡的扯下紗帽,露出一雙充滿暴戾的丹鳳眼,把靠在案几上的柺杖一腳踢飛,“爲什麼突然要我扮成這樣!”
“這是姥姥的意思。英雄會的結果已經決定先下手爲強,但是教主的身體必須儘快恢復,未免漏了風聲,所以姥姥扮成你,和常祭使留在丹鳥山坐鎮,對付那些攻山者;而在這個期間,我們要見到怪醫華鐵,讓他醫治教主你。”蕭還玉一邊客客氣氣的解釋道,一邊凝視着對方被血染紅的雙脣有着說不出的妖冶。
“你看什麼?”天音眯起了丹鳳眼,帶着絕對的權力性,斜視着心有邪念的人,“就算我只有兩成功力,要再斷你兩根手指,也綽綽有餘。”
聞言,蕭還玉低頭笑了笑,擡眼道,“你真的跟義父說得一樣,雖然有時殘暴不仁,其實是個連謊都不會說的孩子,沒有一點城府和心計。教主,威脅別人的時候,不用那麼誠實得透露自己!”
“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本來那天見你懲罰姥姥,還有點怕你,現在,倒覺得你有點可愛了~”蕭還玉繼續調侃道。
天音一氣之下,立刻氣血上涌,幾乎站不穩,後腰忽然被一個力量托住,他反手就朝着無禮之人一掌拍去。
蕭還玉識趣得退開三步,委屈道,“教主,我可是好心扶你~”
“不需要!滾出去!”
“我就在隔壁,教主有事,隨時可以叫我。”
“滾!”
蕭還玉好脾氣的退出房間,眼角瞟到兩個快速消失在轉角的人影,揚了揚嘴角,一開摺扇,風度翩翩的踏進了隔壁。
房中的人把案几上的盆栽植物全部推翻在地,又幾近瘋狂得扯下簾帳,像是亂髮脾氣的孩子,把整個房間弄得一片狼藉,才抹去脣上的血。
剛停歇,就覺得一陣頭重腳輕,他猛然注意到一根竹管捅破了窗戶紙,那管中的迷煙顯然已經在他發狂之時無聲無息的消散在屋中。
可惡!
他撐在牀頭,立刻咬破自己的下脣,讓自己保持清醒。
推門而進,正是剛纔躲在拐角的人影。
“這回可發財了!”兩人得意的拿出繩子,正要動手之際,突然若有所覺得回頭,就被橫飛而來的象牙摺扇劃破喉嚨,瞬間斃命。
“不知所謂的東西。”蕭還玉掏出化屍散丟在兩具屍體上,屋內立刻想起滋滋的聲音,屍體已經化作一灘難聞的黑水。
處理完一切,蕭還玉擡頭看向勉強撐着不倒的人,嘴角的弧度是在笑這個不可一世之人居然被小小的迷煙算計了。
上前攬住已經睡意朦朧的人,蕭還玉曖昧的拿手指抹去對方下脣的血跡。
“放心吧,教主,蕭還玉暫時還是比較珍惜自己的性命。”
說完,他便把人帶出充滿難聞氣味的房間,來到隔壁,把掙扎着卻又抵不住迷煙作用的人放到牀上。
然後他自己,在桌前坐了一夜。
日出東方。
中了迷煙的天音一醒來,就給了蕭還玉凌空一巴掌,旋即又強壓下翻涌而上的內息。
“教主,你還真喜歡自虐,非要把自己的身體弄得破敗不堪纔開心嗎?” 蕭還玉好笑得舔了舔嘴角開裂而出的血,“真是惡趣味啊~不過,現在沒時間給你發脾氣,怪醫華鐵提早出關了。我昨晚回來就想告訴你這事,不過,現在也不遲。”
“什麼?提早出關?”
“師父我剛纔替那個鐵匠生爐火的時候,聽到路上的人在說,現在都急着跑去逍遙洞了。師父我可是馬上來告訴你了哦,可以不生師父的氣了吧~還會給師父煮蘑菇湯的吧~”
“……”
跟隨者人流走上一段山路,出現在面前的是難以估摸的深淵,連接對面斷崖的只有兩根獨木橋,要就醫,必須帶着患者平安抵達對面。這樣一來,一些腿腳不便或昏迷不醒的人,如沒有準備,勢必被淘汰。
而更可惡的是,有人在輕鬆過了獨木橋後,一刀砍斷了其中一根,眼見着就要對另一根下手。
葉小西不再猶豫,和林碧雲交換一下眼神,扶着人,從你推我擠的人羣頭頂躍過,踏上獨木橋,迅速移動。
卻見那包着一隻血淋淋耳朵的砍橋大漢陰險一笑,愣是等葉小西他們上了橋,再砍下那一刀。
“師父!”
“知道啦!”
遊子昂踢起腳邊的一塊碎石朝着那砍橋大漢的手腕飛去,與此同時,另一個方向也射來一粒石子,同時打中那大漢手中的刀。
手腕酥麻的剎那,刀也斷成了兩截,那大漢呆呆的看着葉小西扶着人安全過橋,半晌沒回過神。
下一刻,剛纔同一方向又飛來一粒石子,剩下的一座獨木橋頃刻間坍塌,遊子昂只來得及抓住兩個剛要上橋的人,其餘在橋中央的人都帶着慘叫聲墜入了深淵。
師徒倆幾乎不約而同的看向過了橋的人羣,視線落在手持象牙摺扇的人身上,但出手的並非是蕭還玉,而是他身邊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者。
沒能過橋的遊子昂皺了眉。
蕭還玉見地面淌下新鮮的血滴,好心的遞給身邊之人一塊手帕。後者無情的揚手拍開,朝着前面迷霧籠罩的樹林走去。
葉小西看着那身紗帽斗篷,卻少了昨天看見的柺杖,他依稀猜到了什麼。
這個樹林彷彿一個迷宮,一鬨而散的衆人紛紛在走出一段路後,發現又各自回到了原地。
“碧雲,休息一下吧。”葉小西從容鎮定的扶着人靠在一棵樹下歇息,拿出水袋和乾糧,“幸好師父想得周到,說我們可能會被華鐵的考驗困住,讓我們帶點吃的。碧雲?”
劍客沉默着,沒有張嘴。
葉小西嘆了一聲,收拾起東西,坐了一會兒,便起身。
“那我們走吧,我知道怎麼出去。”
沒走出多遠,就見前面的霧中人影綽綽,傳來陣陣打鬥聲。象牙摺扇劈開迷霧,旋轉切斷兩個襲擊者的喉嚨。
“我看,就算是怪醫華鐵,也治不了你們。除非,他會起死回生!”話音剛落,霧林中的摺扇迴旋而來,幾個狂妄之徒瞬間斃命。
摺扇回到主人手中,扇沿居然不沾一滴血。
突然,摺扇又脫手而出,朝着葉小西他們的方向直射而來,葉小西揚手摺下一根枝椏,借用樹葉之便將凝聚的內力揮灑而去,卸掉摺扇的衝勁,將之擊回。
迎上蕭還玉投過來的眼神,葉小西不露聲色的扔掉枝椏,扶着沉默的林碧雲,與紗帽遮顏的人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