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剎那,視野裡的畫面飄動起來。
儘管林碧雲剛纔那一招很厲害,但敵人數量太多,伺機在水中潛伏的另一波敵人紛紛襲來。
葉小西划着雙手,找回放着自己全部家當的布袋,然後感覺後面的水流發生了變化,輕輕撇過頭,令敵人刺了空。他用狼狽的姿勢躲避着敵人的攻擊,朝着林碧雲的方向游去。
顯然,在水中的劍客遠不及岸上的厲害,迅捷的動作被水流牽制住,以快著稱的劍無所用處。
頃刻,他雪白的羅衫上就綻出血花。
葉小西屏息加快了遊動的速度,四肢在水中亂舞,看似全無章法,卻一腳一個命中,居然奇蹟般的穿過了層層敵人,抱住受傷的人,朝着江面游去。
嘩啦,探出腦袋,他大口呼吸着空氣,看準一個方向,託着林碧雲的腰,把他往岸邊帶。
兩人狼狽的爬上了岸,葉小西看準一個方向,扶起人跑去。
靜靜躲在一叢灌木林下,葉小西把雙眼緊閉的人放到地上,很自然的擡起對方的下巴,準備渡氣。
就差那麼半指距離的時候,純白的劍擱在了他的脖子上。
同時,追逐的腳步聲從灌木叢外匆匆而過,兩人不約而同的屏吸靜止,互視着雙方的眼睛。
等到那些人遠去,一個抽身,一個收劍。
“你沒暈啊。”葉小西失望道,難得有機會試一試他娘教給他的急救方法。
手指無意碰到身邊一直默不作聲的人,他突然警覺到林碧雲的身體冰涼。僅僅是一個傷口不足以造成如此嚴重的降溫,葉小西注意到了血跡的顏色。
“他們在刀上淬了毒。”林碧雲開口道,脣色慘白,即使虛弱不堪,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葉小西聽了後,轉頭從水淋淋的布袋裡翻出溼透的蘑菇,感嘆好不容易曬乾又全弄溼了。取了一隻,喂到前者嘴邊。
林碧雲不期然的撇開了臉。
“不會害你的,吃吧。”葉小西好言相勸。
林碧雲無情的拍開他的手,拿起劍,掙扎着起身,“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去的!”
“你死了怎麼帶我回去,我一個人又不認識路。”
葉小西有些惱怒的把人按回地上,捏住林碧雲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口,硬把手上的蘑菇塞進了對方嘴裡。
林碧雲立刻不悅的皺眉,口中充斥着一股怪味,卻被葉小西捂着嘴,逼着自己吞了下去。得到自由後,他立刻憤怒道,“你到底給我吃什麼東西?”
“好東西。”葉小西很認真的回答。
林碧雲還想說什麼,突然察覺到自己剛纔的說話聲孔武有力,體內四散的真氣也逐漸迴歸聚攏。
“別以爲這是什麼靈丹妙藥,只是碰巧你的毒它可以解罷了。師父他老人家第一次吃到這種蘑菇的時候就說是好東西,讓我多吃吃,有毒解毒無毒進補,有病治病無病強身,以後每月十五來的時候都纏着我採一堆讓他帶回去。但有一次我的手被蠍子蟄了,腫的跟個饅頭似的,吃再多蘑菇都沒用,在我快死的時候師父纔拿着冰蟾來救我。那我就覺得自己很虧啊,山裡蜈蚣蜘蛛到處都是,就問他要冰蟾來交換蘑菇,可師父真小氣,借來玩玩都不肯,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出去闖蕩江湖,要來沒用,早知道當初就該死賴着他要冰蟾,比蘑菇方便多了。”
葉小西一會兒懷舊一會兒氣憤一會兒追悔莫及,表情精彩目不暇接。
林碧雲根本就沒聽他說話,安靜調理着內息,等葉小西閉上嘴,他就準備啓程。
“再等一下嘛。”葉小西說漏了嘴。
林碧雲閃過狐疑之色,“等什麼?”
“等……等……”正當葉小西琢磨着再要用什麼藉口來拖時間,就聽到了大隊人馬的腳步聲。
林碧雲立刻反應過來,諸葛家回江南也是同一條路。正要憤然離開的他,被葉小西出其不意的點了麻穴。
意識消散前,他發誓,一定會把這個自作主張的傢伙痛扁一頓。
“我明白你完成任務的迫切,但是帶着傷總不是辦法,我會替你向沒見過面的爺爺解釋的。”
葉小西扶着軟如泥的劍客,一邊朝着大隊人馬的方向走去,一邊張口大喊。
“秋姐姐,幫忙啊!”
顛簸的馬車中,奶孃抱着嚶嚶而泣的寶寶,端莊的少婦忙碌於掉換手中的紗布和傷藥。
寶寶啼哭不斷,葉小西湊過去擠眉弄眼扮鬼臉,終於把小傢伙逗笑了。
包紮好傷口的秋娘擦乾淨手,接過自己的孩子,“謝謝。”
“是我謝秋姐姐纔是。秋姐姐胸襟寬廣不計前嫌,又給林碧雲治傷,又邀我們同行,小西感激不盡。”
“白何不是什麼善類,進入江南後,你們的處境更危險。”
白何?葉小西猜,是自己名義上的那個大哥。
“秋姐姐,你還是很關心林碧雲的,對不對?不然你也不會問我怎麼不姓白。其實,你一直都有關注他的消息,才知道他遠行是找人,也清楚是白何下得手。”
“咳……”秋娘輕咳了一聲,眼神瞟了一下同車的奶孃。
葉小西立刻明白的收聲。轉而他偷偷俯身湊到劍客的耳邊,竊笑道,“沒想到林大俠也會裝睡哦~”
見林碧雲那張冷豔的俊顏毫無變化,葉小西佩服的咂了咂嘴。
車隊在一處溪邊暫停歇息。
葉小西一把搶過奶孃懷裡的寶寶,嗖的跳下了馬車,急得奶孃趕忙追下去。葉小西邊跑邊得意的把寶寶舉過頭頂,小傢伙開心的兩條腿亂甩,突然背後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他回頭,意料之中是諸葛聰。
不樂意的抱回自己的兒子,諸葛聰責備的瞪了一眼氣喘吁吁追過來的奶孃,然後哄着自己的兒子。卻不料小傢伙一點都不領情,一落到安全的臂彎中反而哇哇大哭起來,弄得諸葛聰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寶寶乖哦,不哭~哥哥給你變戲法~”葉小西湊上前,張開五指在寶寶面前晃了晃,然後‘咿’的一聲,把另一隻拿着撥浪鼓的手從背後換過來。
蹩腳的戲法,但對小傢伙很有用。咚咚咚的聲音,對寶寶來說,煞是好玩。
小傢伙終於是又樂得笑開了懷,張着小手,想要葉小西手中的玩意。
諸葛聰不甘又無奈的抱着自己的兒子讓這人來逗,那精彩的表情也樂得葉小西偷笑不已。
而在葉小西搶過寶寶跳下馬車之後,秋娘看着睜開眼坐起身的劍客,明白了葉小西這麼做的用意。
只有兩個人的車廂,她取過手邊的一瓶丹藥道,“林大哥,這是諸葛家家傳的……”
“不需要!”冷血的劍客毫不留情的打斷道,作勢就要下車。
“林大哥,你還有傷,不能亂動。”
“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林碧雲無情的推開上前來的少婦,取過自己的劍,挑起車簾跳下馬車。
那一聲喝斥讓車外的人都停下了手頭的活,怔怔的看着車上下來的劍客。
跳車的時候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林碧雲一手按着腹部,對着逗寶寶的葉小西不悅道,“走了。”
說完,就自顧自的拂袖離去。
葉小西不解的瞧了眼車中黯然神傷的少婦,還沒等他問個所以然,就聽到諸葛聰憤怒的大嗓門傳來。
“林碧雲,你除了會對女人大呼小叫,還會什麼!我諸葛聰看不起你!”
最後一個字落地,葉小西就感覺到了林碧雲內心的起伏。
果不其然,下一刻純白的劍就出鞘,對準了諸葛聰的喉口,後者懷裡的寶寶立刻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意嚇得嚎啕大哭。
葉小西見對峙的兩個男人都無心去照顧哭泣的嬰兒,索性自己上去把寶寶抱離了危險地帶。
“寶寶乖,哥哥抱,哥哥替你打這兩個壞蛋,不哭不哭哦~”
再去看針鋒相對的兩人,一個比一個眼神兇狠。
“你再說一遍!”
“三遍四遍我都會說,我諸葛聰看不起你林碧雲!”
這一回,諸葛聰是指着林碧雲的鼻子說的。
林碧雲的臉色已經完全煞白,可見氣得厲害,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找死!”
“不要——”
“嗚哇——”
秋娘的驚叫和寶寶的驚哭同時響起,舉起在半空的劍,沒能落下。
葉小西輕輕晃着臂彎裡好像懂事的小傢伙,靜靜注視着這場對峙。
諸葛聰捏了把汗,背脊已是冷汗淋漓。見劍客露出遲疑,他壯着膽子開口道,“六年前,你弒母離家,一句交代也沒有,秋娘等了你五年,把她的大好青春白白浪費在你身上,可你連一個訊息都沒有。秋娘一介女子,杜家也是八大世家之一,門規森嚴,不可能讓她出去找你,更不會把一個弒母的不孝子的消息告訴她。你現在懂得怨她背信棄義,那五年你幹什麼去了?那白白等待的五年她何曾怨過你?”
“是誰乘虛而入娶她過門?別告訴我是你們諸葛家和杜家的長輩決定的,如果不是你點頭,林家會告訴她我死了而讓她嫁給你嗎?”
“是,我承認我用了卑劣的手段,原因也是因爲你林碧雲沒有擔當!你怕林家捉你回去,所以投奔白虎幫,對白振偉惟命是從,這就是你的驕傲嗎?你有膽子殺了你母親,怎麼沒有膽子帶秋娘走?”
“不準提我娘!”
“呵呵,怕了,啊?”說到這裡,諸葛聰全部豁出去了,也顧不上這正對着自己的劍,“有本事你今天也殺了我,拿出你當初殺你孃的勇氣,對着我這裡砍下去啊!你只顧你自己的感受,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別人的想法,你知道秋娘喜歡什麼顏色,愛吃什麼東西,對什麼食物過敏嗎?你根本就不知道,因爲你壓根兒都沒去留意過。你這是愛嗎?你不過需要一個符合你林大少爺身份的女人站在你身邊,你大少爺被趕出林家後,就不需要她了。但是你發現自己的東西被搶走,又扭曲得想要拿回來,還給自己編了個秋娘背叛你的理由。林碧雲,你這是自私!”
諸葛聰一口氣吼得臉紅脖子粗,強裝鎮定的站在安靜的劍客面前,額頭早已滲出冷汗。
冷豔的劍客沉默着不說一句,腹部的傷口卻因爲內息的混亂而漸漸滲出殷紅。
秋娘趕緊叫了幾個手下把人擡回馬車上,這次,林碧雲不再拒絕。
葉小西抱着寶寶走到大喘氣的諸葛聰身邊,肩膀撞了他一把,笑道,“諸葛少爺,剛纔一席話,真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諸葛聰臭屁的拿鼻子對天,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