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路的時候,葉小西給小北買了個風車。
這樣的三人出現在大街上很是顯眼,冷峻的劍客十步之內片草不長,生人勿近;一襲嫣紅色的妖冶美人吹着風車,笑得像個孩子;最不和諧的當屬站在兩人之間的窮小子了,破了洞的鞋子上露着兩隻大腳趾,衣服左肩的補丁上倒繡了一朵菊,但還是改不了這寒酸相。
葉小西向人打聽丹鳥山的方向,對方用詭異的視線在他和另兩人之間來回打量。他回頭看看不遠處站在一起的兩個人,一個冷傲如被貶凡間的謫仙,一個妖冶似誤入人間的精靈。
謝過小販後,葉小西走過去叫上兩人,進了客棧。
趁着小北專注於撥浪鼓的玩耍,葉小西把林碧雲叫到一邊,低聲道,“丹鳥山就在這個小鎮西面,我打聽到,有個和蕭還玉相似的人抱着一個嬰兒,在三天前和另外兩人上了山。白天目標太明顯,我打算晚上去。”
“我說過你必須時刻待在我身邊,別指望我替你領孩子。”林碧雲不容商量的道。
“我知道。所以剛纔我也順便打聽了一下小北的家人,鎮上似乎沒有人記得有他這麼一個人,像他這樣的長相,如果在這裡住過,一定有人記得。”
“你說過到了這裡就不管他的。”
“前提是找到他的家人。”
“你說謊。”
“我們先別吵,現在首要的是要把秋姐姐的寶寶救回來。等他睡覺後,我們悄悄的離開,希望能在他醒來之前趕回來。”
入夜。
確認小北熟睡後,葉小西和林碧雲靜悄悄的離開了客棧,直奔鎮西外的丹鳥山。
冷冽的月光灑在這片枯木烏鴉的山頭,無形中籠罩下一股陰森恐怖。
林碧雲握住了葉小西的手,微涼的體溫傳遞過來。
“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準離開我身邊。”
“呵呵,知道了啦。”
“不準笑。”
“哦。”
踏進這枯藤老樹的山中,停在枯樹頂的貓頭鷹好像在說‘有鬼出沒’。偶爾會有悉悉索索的響聲出現,純白的劍影一晃而過,被砍成數截的毒蛇靜靜躺在枯萎的草叢裡。
葉小西發現這裡的植物似乎無法生長。
一隻銅錢大小的甲蟲從枯樹上爬過,穿過蜘蛛網,展翅飛向了山坳的深處,在經過一系列的爬山涉水後,停到了一個黑衣獨眼龍老頭的肩膀上,發出一陣哧哧哧哧的聲音。然後他說,“有人闖山。”
“知道是什麼人嗎?”拄着赤色柺杖閉目養神的老婦眼也不睜的問道。
“是衝着我們手中的嬰兒來的。”
“教主十天前就已回來,我們來遲了一步,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不能將此事泄露出去。蕭還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還玉明白,還玉不會讓他們妨礙姥姥的。”
在行走一段路後,葉小西和林碧雲迷失了方向,貓頭鷹銳利的視線和烏鴉的嘎嘎聲都顯得這裡詭異萬分。
突然,純白的劍出鞘,劈斷的樹枝中竄出一條黑影,落在兩人面前。蕭還玉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捏了捏懷裡的寶寶。奇怪的是,小傢伙不僅沒有大哭大鬧,反而異常的安靜。
“你把寶寶怎麼了?”葉小西叫道。
“小傢伙老是哭不停,煩死了,所以我弄了點蒙汗藥給他嚐嚐,瞧,現在就乖多了。”
“你居然給個一歲不到的孩子吃蒙汗藥!”
“不聽話的孩子就要受懲罰。”
而鎮裡的客棧中,沒有了抱枕而半夜醒來的人看着空蕩的房間,鞋也不穿就衝出了門。
來到寂靜的街上,左右環顧,好似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海洋,看不見任何帆影船隻。
赤足站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沒有方向,眼底不禁霧騰騰的。他漫無目的的遊走在夜晚的街道,看着兩邊的房屋,沒有一間是他的歸處。
最後視線落在一個街角,眼前浮現起葉小西白日在這裡打聽消息的畫面,依稀瞥到過那個小販指了一下西面。
彷彿找到了方向,他朝着聳立在黑夜裡的山脊奔去。
林碧雲和蕭還玉過了二十多招,難解難分。
純白的劍迅如閃電,象牙摺扇靈敏如豹。
葉小西看準蕭還玉的左肋空門,將手中的一枚銅錢擲了出去;純白的劍彷彿心有靈犀,乍現一團光芒,逼得蕭還玉不得不側身躲避,那一剎那,銅錢恰巧劃過蕭還玉的左手背,懷抱的嬰兒脫離了掌控。
葉小西早已在落下的地方等候,穩穩接過寶寶。
蕭還玉又敗在了這一招上,氣得他怒髮衝冠,“卑鄙!”
“人渣就該用專門對付人渣的方法。”葉小西得意的哼道。
就在這時,三人突然都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葉小西看清那個人影的時候,立刻變色。
蕭還玉嘴角一揚,摺扇脫手而出,這一招正是那日挑釁葉小西的路數,但是顯然今天受到□□的蕭還玉目的是要置人於死地。
葉小西的輕功再出神,也快不過蕭還玉用盡內力孤注一擲的這一招。
“趴下!”他大叫。
循聲過來的小北並不能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他只是被葉小西的嗓門嚇得停駐了腳步。
眼見摺扇就要取小北的性命,千鈞一髮之際飛來一羣甲蟲包裹住摺扇,堪堪將殺氣十足的摺扇停止在半空,然後就見那羣甲蟲抓着摺扇飛走了。
顧不上這詭異的場面,葉小西跑到木然的小北面前,確認平安無事後鬆了一口氣。再回頭時,那蕭還玉已然不見蹤影,他注意到林碧雲握劍的手在滴血。
“碧雲,你受傷了?”
“你沒受傷就好。”
“碧雲……”
“小西……”
“恩……恩?”葉小西理所當然的迴應,當他注意到這聲音中的生澀和林碧雲奇怪的擰眉時,他驚訝萬分的回頭,看着蠕動着嘴脣的小北,“你學會說話了?”
“你學…會……說話了?”
“我是問你。”
“我是……問你。”
“我不是讓你學我說話。”
“我不是……讓你……學我說話。”
“……”葉小西無奈,不過這種喜悅感很奇妙,有點像是父親聽到兒子會叫‘爹’似的,他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林碧雲討厭看到葉小西的這種傻笑,不樂道,“走了。”
“恩。”
剛要離開,葉小西注意到小北沒有穿鞋,赤足在滿是碎木石子的山裡奔跑的雙腳,早已出了血。
“你怎麼又不穿鞋子!”
“你怎麼又不穿鞋子!”
“不準學我說話。”
“不準學我說話。”
“你還學!”
“你還學!”
“別這樣了!”
“別這樣了!”
葉小西氣急敗壞,把寶寶交給林碧雲,對着學說話玩上癮的人道,“我揹你下山。”
“我揹你下山。”
“我是說我揹你下山。”
“我是說我揹你下山。”
“不準再學我!”
“不準再……”
小北剛學得在興頭上,見葉小西板起了臉,乖乖抿了抿脣,伸出雙手掛到了後者的背上。
林碧雲在一邊看得心裡很不是味。
氣呼呼回到集合地的蕭還玉,衝着獨眼老頭喊道,“什麼意思?”
獨眼老頭從自己的寵物手裡接過摺扇,扔回了前者手中,不語。
“放肆!誰允許你大呼小叫的?”赤色的柺杖一撞地面,驚起一片烏鴉。閉目養神的老婦緩緩睜開了眼,“你知道你剛纔襲擊的人是誰嗎?”
“開什麼玩笑,當年追隨天音教主的你們都已經老態龍鍾,那個人不過二十多歲,怎麼可能。”能讓兩個祭使如此緊張的只有一個解釋,蕭還玉難以置信,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只是傳說,人死不可能復生!
但在這無聲的沉默中,由不得他懷疑,“既然教主已經找到,你們剛纔爲什麼不接他回來?”
“時機未到,教主還沒恢復記憶。蕭還玉,姥姥現在派給你入教的第一個任務,暗中跟着他們,保護教主周全,切忌不要泄露教主身份,不然唯你是問。”
回到客棧中,葉小西在半夜被敲開門的店小二的埋怨中,討來了一盆熱水。
他剛拔下嵌進腳底板的一塊小木片,坐在牀沿的人立刻疼得縮到了牀角,怎麼也不肯再讓葉小西碰。
“不要再惹我生氣!”
葉小西一沉下臉,小北就很不情願的伸出腳。葉小西牢牢捉住他的腳踝,眼明手快的處理掉了嵌進肉裡的雜物。然後攤開手,好整以暇的看着淚眼汪汪的人在淫威下不得已將另一隻腳送上邢臺。
全部弄乾淨後,葉小西正要擰乾毛巾,突然剛纔還老老實實的兩隻腳潑起了盆裡的水,灑得他一身都是,彷彿是要報復剛纔受到的虐待。
“誰教你玩水的。別玩了,不準再玩了,聽到沒有!”
小孩的性格,那是大人越阻止,他玩得越開心。
葉小西迎着水滴的攻擊,一把端過水盆,這才停息了這場水戰。
他回身放下水盆,就見冷豔的劍客獨自坐在桌前包紮着右手臂的傷。
“我幫你。”
“不用。”林碧雲避開了葉小西伸上前來的手,冷如三尺冰凍。
“怎麼了嘛?”葉小西討好的拿手指戳了戳前者的手背,惹來一個白眼。他無奈,“你知道他的心智只是個孩子,你還跟他計較?別這麼小氣啦。”
捧起林碧雲的臉,葉小西響亮的親了一口他的臉蛋,對方沒有再翻白眼。
“不生氣了?那你笑一個給我看。”
話音剛落,林碧雲一腳把葉小西踢到了地上。
趴在牀上翹着腳丫的小北,好玩的捏着襁褓中的寶寶,笑嘻嘻的在寶寶粉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早晨,趴在桌上的葉小西是被寶寶的哭聲驚醒的,他抱起牀上的看着會哭會鬧的寶寶,放寬了心。
“吃飯了。”林碧雲端着白粥和醬菜,推門而進。
葉小西突然想起昨晚爲了防止蕭還玉偷襲,他和林碧雲應該是輪流守夜的,自己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他不好意思的上前幫忙擺碗筷,林碧雲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小北,吃早飯了。”葉小西去叫人,一邊哄着哇哇大哭的寶寶。
“小北不吃早飯,小北要睡覺。”賴牀的人嘟噥着翻了個身,討厭的捂着耳朵,眼睛也懶得睜開。
“起來,我們今天要趕路。”
葉小西騰出一隻手,掀走被子,抓起睡眼惺忪的人按到桌前的椅子上。
“碧雲,你抱一下寶寶好不好?”
“不好。”
“那你給小北洗一下臉。”
“不要。”
交涉失敗,最終葉小西可憐的抱着寶寶,擰了條溼毛巾給丹鳳眼半闔的‘孩子’清醒腦袋。
寶寶一直哭得不停,葉小西怎麼逗都沒用。他猜是不是餓了,拿勺子舀了點粥湯喂到小傢伙的嘴裡,果然,小傢伙咂着嘴漸漸收住了哭聲。
這邊剛結束,另一邊有人也哇哇哭起來,只有聲音沒有眼淚,一吸引到葉小西的視線,就張開了嘴‘啊’。
敢情是學樣!
葉小西忙着要喂寶寶,丟下一句,“自己吃。”
小北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哭聲不夠響亮,所以得不到喂粥的待遇,更是拼命扯開了嗓子哭,惹得門外路過的人議論紛紛。
林碧雲嫌吵得拿起勺子塞進這個人口中,大哭大鬧的人才滿意得停止了無理取鬧,不過記住了林碧雲的粗暴。
臨走前,葉小西要給衣服也不懂穿的小北更衣。後者不但不感激,反而誠心搗亂。
穿好左鞋,踢飛右鞋。
葉小西好脾氣的來來回回折騰了十次後,就再也忍受不了了。
“你再不聽話就把你扔了!”
人立刻老實了。